轉眼到了金秋十月,丹桂飄香,層林盡染,如萱閣的萱草格外豐茂,再配着水榭邊上盛開紫茉莉、菊花、千日紅,像打翻了五彩顏料盒子一樣熱鬧。畫廊中鳥鳴鶯啼,錦雞悠閒地在草叢中覓食,碧水裡的紅鯉游來游去,鴛鴦、綠頭鴨漫無目的的浮過水麪,一幅寧靜的午後時光。
蕭可才學會一種叫做‘雙陸’的棋盤遊戲,正同韋琳琅對弈正酣,卻被張祥的稟報聲打斷,說是要她同楊凌香火速到宮裡去。
“沒有說讓韋姐姐去嗎?”袁箴兒在一旁詢問。
“那倒沒有。”張祥躬身向蕭可道:“請夫人趕緊更衣吧!車馬已準備妥當。”
蕭可跟韋琳琅、袁箴兒一樣納悶,宮裡有什麼十萬火急之事要她跟楊凌香同去,明明跟那楊貴人就不對付,平日話都不曾多說一句。沒奈何,蕭可只好換了稍微鄭重些的裙帔,隨張祥來到王府的側門,果然有儀衛簇擁着一輛白銅飾犢車,一上車就看見楊凌香坐在裡面,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當沒看見她似的坐在了另一側。
兩人一路未發一言,直到興仁門外下車,內侍總管馮雨早已恭候多時,引着兩人經月華門向淑景殿方向而去。
太液池一如的水光瀲灩,淑景殿卻是一片肅然之氣,內侍、宮女皆是低垂着頭,個個屏聲息氣。寢室內,淑妃靠在紫檀木榻上,懷中抱着趙王李福,青絲飄散,眼中含淚,而一向蠻不講理的十七公主此時像個可憐的小貓,嗚嗚咽咽哭個不停。李恪和李愔在一旁勸着她們,還有那大着肚子的蜀王妃也在一旁抹着眼淚。
蕭可真是喜聞樂見,這個刁蠻公主竟然會有這麼一天,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呀!
見此情況,楊凌香激動地飛撲了過去,像個大花蝴蝶一樣,跪在榻前道:“母妃,這是怎麼了?”
淑妃一看她那打扮,又急又氣,把臉扭到了另一邊。
李恪對楊凌香已經是沒脾氣了,責怪道:“看你穿成什麼樣子,還不趕緊出去。”
楊凌香覺得冤枉極了,也沒做什麼呀!就招人不待見,很委屈的退了下去。
楊凌香這麼一丟臉,蕭可滿心歡喜,既然到了這裡,不得不裝裝樣子,移步上前行禮道:“母妃,您這是怎麼了?”
淑妃一見她,便騰出一隻手來去握她的手腕,淚光盈盈的,如梨花帶雨格外美麗。
蜀王李愔是個急性子,等不得母親娓娓道來,搶白道:“吐蕃的贊普松贊干布遣了一個名叫祿東讚的使者前來請婚,不知是從哪裡打聽到十七妹是耶耶最爲鍾愛的女兒,又到了該出降的年齡,這不要跟咱們和親呢!阿孃一聽說,差點兒沒暈過去。”
蕭可錯愕,松贊干布不是娶的文成公主嗎?難道變了?怪不得淑妃娘娘哭成了這個樣子,誰家母親希望自家女兒去和親啊!好言安慰道:“母妃,您別難過,也不一定呢!難道陛下能捨得十七妹嗎?”
“正是這話了。”李愔又插了一句嘴,“阿孃您這就是白擔心,耶耶哪裡捨得十七妹,再說都跟房家訂了親,哪能再去吐番和親。”
“有些事情你們不明白。”淑妃的語調柔柔啞啞,略帶哽咽:“吐蕃屢屢在邊境挑起戰事,又四次三番前來長安請婚,萬一……。”
說到這裡,李琅嬛撲在榻邊放聲大哭,“我纔不要去和親,我纔不要嫁給那個又野蠻又愚蠢的人,大不了我去耶耶面前說個清楚,他要是讓我去和親,我就一頭碰死在他面前。”
蕭可暗自嘆息,松贊干布也算不上是又野蠻又愚蠢之人吧!配這個自視甚至高的李琅嬛怕是綽綽有餘。
“誰要碰死在朕的面前呀?誰又惹琅嬛生氣了?”
話音剛落,一人含笑而來,身着赤黃袍,頭戴烏紗折上頭巾,配九環帶,登六合靴,長身挺立,威嚴又不失慈祥。
李世民好奇地看着一屋子的人,半開玩笑道:“今兒是怎麼了?湊的倒是齊齊整整,你們的母親並沒有不舒服呀!”
李愔本就是個坐不住的,直接了當道:“耶耶,您真的要把琅嬛嫁給那個吐蕃的贊普?”
李琅嬛一字不言,跪在榻邊哭天抹淚,一付受了極大委屈的樣子。
難怪人都聚齊了,今天上午吐蕃使者才入宮,看來他們都知道了,李世民詢問李愔道:“六郎,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朕何時說過要琅嬛去和親了。”
“就是十七妹那個房家小二呀!”李愔瞪着眼睛道:“今兒中午平白無故跟琅嬛說了這些,這不阿孃都快急死了,我跟三哥去見您,您又忙着!”
“房家小二這麼明白,朕還沒有決定的事兒他倒是知道了。”李世民找個坐榻坐下,“你們就爲這沒影兒的事哭成這個樣子?”
“耶耶,您還沒決定呢!”李愔鬆了一口氣,“兒子還以爲板上釘釘了呢!您上午又召見了房相公他們,兒子還以爲......。”
李世民臉色一沉,“你以爲什麼,聽風就是雨。”
李琅嬛轉而跪在了父親面前,悲悲切切道:“耶耶,女兒不願和親,女兒寧願死在這裡。”
趙王李福也用稚嫩的嗓音說道:“耶耶,不要琅嬛姐姐去和親。”
李世民趕緊將她寶貝女兒拽了起來,“誰說讓你去和親了,要死要活的,房家小二就是個好多嘴多舌的,你都跟他訂了親事,怎麼能去和親呢!”
李琅嬛這纔不哭了,揉了揉眼睛看着他的父親,“真的?”
李世民微然一笑,“當然是真的,耶耶怎麼能捨得十七。”
眼前這父慈女孝的溫馨畫面,蕭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貞觀天子呢!果然的龍鳳之姿,天日之表,跟《步輦圖》的人物大不一樣。是啊!誰捨得讓親生女兒去和親,皇帝也不例外,何況大唐國力鼎盛,對外番能嫁過去個宗室女也就算不錯了。
夜幕降臨時,淑景殿開始擺膳了,淑妃念着蜀王妃有孕在身,便讓蜀王夫婦回了府上,趙王年紀小,自跟着乳母在偏殿用膳,十七公主算是傷了心之人,也回她的閨閣歇息了,淑妃身邊現在只有蕭可、李恪在侍奉,蕭可選了一碗清淡的香芹羹,畢恭畢敬地端了過來。
“母妃,您稍微用一些。”蕭可沒懷孕,也不曾傷心,盡孝就自然而然輪到了她。
雖然是一場鬧劇,但淑妃仍是神思淡淡,像失了精氣神兒一樣歪在榻上,“宣兒,今天讓你見笑了,阿孃是太過於緊張琅嬛,等你哪天做了母親,便能體會這種心情了。”
蕭可含笑不語,淺淺舀了一小勺羹湯,“母妃,您吃一點兒。”
淑妃只用了小半碗的香芹羹,“阿孃沒有胃口,宣兒你看喜歡什麼就用些!三郎去琅嬛那裡用飯吧!讓我們娘倆兒說幾句話。”
李恪叮囑了蕭可幾句,自去了李琅嬛那裡。
看着兒子離去的背影,淑妃向蕭可道:“三郎今天是怎麼了?話這麼少?”
蕭可挑了一碗雲母粥用着,略一回味,怎麼不是,今天的話都讓李愔說了,他幾乎插不上話,晚飯隨便用了些,又過來陪着淑妃說話。
淑妃握着她的手,終於有了笑容,“宣兒,你要比凌香懂事,有你在三郎身邊,母妃很放心!”
“母妃,您過譽了。”蕭可謙遜地低下了頭。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自慧儀走後,三郎就……。”說着,淑妃輕輕嘆了一聲,“他們兩個是青梅竹馬,慧儀那麼一去,三郎傷心至極,就跟她同去了一樣,要不是遇見你……,那日他來淑景殿說是看上一個女子,你知道阿孃有歡喜嗎?差不多三年,府中的那些側室他看都不看一眼,最多是喝醉酒了抱着凌香痛哭。”
蕭可不知道該說什麼!看來他倒是個癡情之人。
淑妃撫着她的臉頰,細細端祥着,“三郎至今沒有子嗣,阿孃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從前念着凌香是慧儀的妹妹,做了王妃也能蔚籍三郎,可她太不懂事了,都是家裡寵愛太過。”
這話說到蕭可心裡去了,怎麼不是,那楊凌香的確讓人厭惡之極。
淑妃又問,“進府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動靜?難道三郎對你不好?”
蕭可把頭壓的低低,再也不好意思擡起來。
“害什麼羞。”她的窘態把淑妃給逗笑了,“別讓阿孃等太久啊!自媛丫頭以後,三郎就再沒有給阿孃添過孫子、孫女了!要趁着年輕多要幾個孩子纔是。”
蕭可從淑妃那裡回來,已經是戌時一刻了,馮雨特意給她安排了住處,淑景殿後苑一個名叫松濤閣的地方。宮女們挑燈引路,一路盡是蟲雀的低鳴之音,擡頭一望,月兒配看宮殿的雕樑畫棟,別有一番清麗之景。
松濤閣燈火明麗,宣州絲茵毯格外柔軟,案几纖塵不染,珠簾搖曳着燭光之輝,渲染的格外綺麗。蕭可定睛一望,還有一個人在這裡,正面帶笑容等着她。
李恪穿了一件暗花白錦袍,袖口處挑了金線,稱得整個人如圭璧般俊雅,“你回來了?趕緊讓她們給你洗漱,我們好歇息了。”
“誰要跟你歇息。”蕭可剛剛就看清楚了,這裡明明就一個牀榻。
李恪湊到她的身邊,“我阿孃跟你說了一晚上的話,都說了什麼?”
“沒什麼!”蕭可可不想招惹他。
李恪仔細端詳着她,“你平時在我跟前總是乍乍乎乎的,怎麼見了我阿孃就變成了溫柔孝順的模樣?”
“我本來就是溫柔孝順的,是你沒有發現了罷了。”這一點蕭可不認同,反問道:“你呢!整整一天,一句話不說,也不知道幫着勸勸。”
李恪笑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阿孃是關心則亂,琅嬛跟着房二郎、六郎一起添亂,耶耶哪裡捨得琅嬛,怎能讓她去和親,後來不是定了江夏王的女兒嗎?”
蕭可低聲道:“好像別人家的女兒就不是女兒。”
“說什麼呢!”反正她的言辭一向這樣,李恪也懶得計較,“在我面前也就罷了,口沒遮攔的,在阿孃面前失了分寸,小心做不了我的王妃。”
“誰要做你的王妃了?”
李恪趁機又撩撥她,“我阿孃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是不是讓你給我生兒子?”
人家一語中地,蕭可便把臉扭到一邊,再不想搭理他。
李恪向前蹭了蹭,“時候不早,咱們歇了吧!”
蕭可卻不睬他。
“你不歇息就罷了,我可困了。”說着,他就把外面罩的袍子給脫了,蒙着毯子滾到了牀榻裡面,“你要是乏了就躺在我身邊,實在不願意就睡在地下。”
蕭可拿這個人沒辦法,就一張榻也不說讓一讓,他倒自己先睡了。沒奈何,喚了宮女們進來給她盥洗,但也不能睡地下呀!再看榻上那位,早就已經進入夢鄉了,幸好那張榻很是寬大,就扯了另一條毯子過來,連外面的裙衫都沒有脫,在榻的最邊緣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