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可上前一步道:“三年之後, 苦主還在訴冤,身爲一州法曹,不能置之不問吧?聽說法曹大人在譚州任上斷案如神, 屢破奇案, 依法法曹大人之見, 此案是否存有懸疑?”
嚴志嶼擡頭一看, 謝阿婉的表姐除了模樣俏麗以外, 不過是個尋常的平民女子,說話卻不一般,更何況是一件已經結案的案件, 平心靜氣道:“依照卷宗所看,此案確無破綻, 去年又經權長史、前任法曹重新徹查, 仍尋不出蛛絲馬跡, 原判無誤啊!”
重審舊案多半是出力不討好,可爲了阿婉, 不得不替她出頭,“正是因爲對原判的結果不滿意,所以我們才找到了法曹大人,捫心自問,法曹大人真的認爲這件案子就再無破綻了嗎?我們要求開棺驗屍, 法曹大人不會不恤一個爲姐姐伸冤三年的孤女訴求吧!”
苦主那裡是振振有詞, 嚴志嶼也隱隱覺得此案卻有不妥之處, 如不能給苦主一個說法, 恐怕她們還會繼續告下去, “好,就念在謝家姑娘三年來爲姐訴冤的鍥而不捨, 本官決定再審此案。”
姐姐的案子又有了着落,謝阿婉激動的熱淚盈眶,沒命地磕起頭來,嚴法曹令人相扶也不肯起身,最後還是蕭可把她拽了起來。對於嚴志嶼的能力,蕭可不得而知,只有在開棺那一天見分曉了,同樣,嚴法曹對蕭可的身份也極爲懷疑,好歹也是一州法曹,正五品的官職,她居然禮也不施,大咧咧的戳在那裡。
兩人離了官署,已是午後,回到新安米店時,賈掌櫃及一衆夥計也盼得望眼欲穿,得知嚴法曹接下了此案,均替阿婉高興,賈掌櫃爲乾女兒的案子特地去廟裡誠心求告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兩人又去了官署,隨嚴法曹、仵作、校尉兵丁們一起去往謝阿婉姐姐的埋葬地,一個名叫青楊村的地方。
阿婉的姐夫曾滿義押縛在前,左拐右轉於楊樹林,很快指出了埋葬妻子的墳塋。
阿婉還來不及哭,衆兵丁一擁而上,鋤頭、鐵鏟一併用了上去,畢竟人多力量大,幾尺深的墳土很快被挖開,一付棺木呈現在衆在眼前。
擡出、起釘、開棺,阿婉幾次要衝出去,卻被蕭可死死抱住了。
棺蓋被打開的一霎那,嚴法曹開始閱讀舊的案宗,“死者謝阿奴於貞觀十二年,癸酉月、丙子日懸樑而亡,當日驗屍結果爲:死者自縊而亡,身無外傷,繩縊於喉上舌抵齒,耳後呈深紫色索溝,胸前流有涎沫,眼合、脣開、手握、齒露。本官因此案多有疑點,因苦主不懈求告,決定再審此案,有請仵作驗屍。”
當姐姐骸骨被一一取出時,謝阿婉再也忍不住,當場失聲痛哭,而她的姐夫曾滿義卻是瑟瑟縮縮,驚惶不安。
仵作將骸骨用細繩穿好,依次擺上竹蓆,一邊細觀,一邊唸誦。
“該女子骸骨完好,唯頸骨折斷,確係縊亡,照骸骨來看,也無中毒跡象。”
“骸骨尋常爲雪白色,如今卻泛青黃,來人,煮骨。”在仵作驗屍的同時,嚴法曹也在竹蓆邊上觀看,他令兵卒壘石架火,將死者的胸骨放入鍋內煮,莫約過了一個時辰,再將骸骨取出,待鍋內的水稍涼,便找了一隻狗來試,結果那狗兒喝水之後並無異狀,也否定了中毒一說。 шшш¸тTk an¸c o
雖然不得中毒一說不成立,卻讓蕭可對嚴志嶼刮目相看,畢竟宋慈是六百年後的人,難爲他也懂得煮骨。“既然煮骨不成,不如蒸骨。”平時所看的古今中外偵破小說、電視劇竟派上了用場,《洗冤錄》有這一節,只要驗出死者生前有傷,便能認定死者的丈夫毆打過妻子,有暴力的傾向。
嚴法曹對蕭可所說的蒸骨一節聞所未聞,但對方言之鑿鑿之下也覺得不無道理,何況除去此法,別無計較,索性令手下聽她的吩咐:就地挖出一個長方形的坑口,裡面堆放柴炭,將土坑的四壁燒紅,除去炭火,潑入酒、醋,乘着坑裡升起的熱氣,把骸骨放入,然後蓋上草墊。大約一個時辰以後,取出骸骨,放在明亮處,迎着太陽撐開一把紅漆油傘,進行骸骨的檢驗,若骨上有被打處,即有紅色血蔭、血暈。
當一切準備就緒,仵作便把骸骨一一擺入坑中,正要放入頭骨時,突然掉出一件東西,拾起一看,竟是一枚三寸左右的細針,這一發現讓在場衆人皆爲訝異,尤其是曾滿義,簡直可以用面如土色來形容。
“這是什麼?它如何在你妻子的頭骨之中?”嚴法曹當場尋問疑犯,此案是要真正的水落石出了。
謝阿婉的姐夫抖如篩糠,伏在地上再也沒了言語,三年前做下的惡,今日終有報。
“這還用問,當然是他,怕是也有那位小妾的份兒,當日他們把細針插入死者的頭部,令其昏迷,再套上繩索懸直房樑。死者被勒醒當然要掙扎,結果死因與自縊類同,然後他們眼睜睜看着死者斷氣,再找來與死者雙腳與地面相符的坐榻之類的東西充當了懸樑時的墊腳石。”
嚴法曹質問道:“當日是否如此?殺人害命,還不從實招來。”
“沒錯兒!是我殺了她,我不過就納個妾,她卻整日叨叨不停。”事到如今,曾滿義再想否認也怕是不成,當日這女子雖不在場,卻說得分毫不差,“那日阿婉睡着之後,她又下樓和我們爭論,我們就一不做、二不休,用早已準備的針紮在她的頭頂上,她當場就昏了過去,以後就像這女子說得,大致就是這樣吧!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不過就是個死,就算我現在後悔了,又有何用。”
三年前的冤案終於真相大白,在場之人皆爲嘆息,嚴法曹立即下令命校尉押送曾滿義返回大牢,再令兵卒到青楊村捉拿從犯小妾,收拾好現場的一切後,向蕭可拱手致謝,“今日若不是娘子相助,嚴某也不能替死者洗雪沉冤。說到底也是我輩無能,當時竟未驗出死者頭頂的細針,才讓兇手逍遙法外三年。”
“這也情有可原,我們都見過那枚細針,毫不起眼,當時插進死者的頭頂,又被長髮所掩,一切都是兇手蓄謀已久的。”同嚴法曹客套過,蕭可走過來安慰阿婉,看着謝阿奴的骸骨被重新放入棺內,妹妹則跪在旁邊泣不成聲,好淒涼的一幕,直叫人寒心。
如果不是小妾的介入,曾滿義也不會走到非要殺妻的那一步,爲了另一個女人,動手殺死了與之同牀共枕,與之一起白手起家的髮妻,是有多狠的心?男人爲什麼不能從一而終?只守着一個女人,爲什麼很容易被花花世界的閒花野草所沾染,後悔莫及時回頭都不能。
回到新安米店時,天剛擦黑,舊案沉冤得雪,賈掌櫃爲乾女兒慶祝起來,一邊使人置酒,一邊殺雞宰鵝,弄了滿滿一大桌子菜,一衆夥計也顧不得回家,一起吃酒,一起說笑,良久,阿婉終於露出了笑模樣。
“你看大家對你多好,以前不開心的事就不要再想了。”蕭可也趁機安慰她,兩個兇犯業已抓到,阿婉姐姐的冤情終於得以昭雪,“以後,我怕是不能常來了,你就幫着你乾爹把店裡的生意打理好,以後再找個好人家嫁了。”
阿婉這裡點頭稱是,她乾爹卻坐不住了,“夫人不來可不行,把這麼大的店交給我們父女,您放心嗎?”
“有什麼不放心的,再說我家裡的事兒也多,怕是不能常來了,你把賬篇子留着就行了,我得空就看。”蕭可也捨不得這裡,畢竟這是她的開起的第一個店面,不能就這麼荒廢了,可如今做了王妃,自是不能向從前那樣整日拋頭露面了,光溫顯忠一事就讓她吃不消,不能再橫生枝節了。
“這樣最好,打理生意自是不在話下,帳目是一定要清楚的。”突然想到什麼,賈掌櫃放下了碗筷,“正有一事要和夫人商量呢!如今阿婉的案子也解決了,我就尋思着替她做些善事,最近見城裡來了不少的逃難的人,拖兒帶女,食不果腹,我就想着拿出體己錢來施粥接濟三日,算是爲乾女兒做件好事吧!”
“這的確是大大一件善事,難得賈掌櫃的菩薩心腸,那些飢寒交迫的……。”蕭可越說越不對勁兒,一向繁榮的安州城如何來了許多逃難的,“這些災民是從哪裡來的?我怎麼沒有看見。”
夥計們七嘴八舌道:“夫人怎麼可能沒看見,別的地方不說,就我們南市的橋下頭擠着好多,扶老攜幼、哭天抹淚的,慘極了!聽說他們是從沔州逃難出來的。”
“沔州。”想想也有道理,畢竟沔州遭了水患,災民一定不多,如今都逃到安州城來了,光是賈掌櫃的微微之力如何能奏效,驀地一個主意涌上心頭,“你纔有幾個錢,僧多粥少,也接濟不了那些災民,既要做善事,也算上我一份。不過,這安州城上有官府,下有富戶,也不能讓我們一家出錢吧!我記得彭家郎君說得好,我們是商人,不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那麼多饑民,我們一家小小米店可養活不起,明日我給你們找個金主來。”
“金主?”大家夥兒一起望着蕭可,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