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如萱閣寂靜而幽寧,紗幔垂落處,燭光搖曳中,泛出一片迷人的綺麗,紫金爐內的百合香嫋嫋散着餘煙,淡雅的花香彌散了整座寢室。
今日晚飯不同於昨日,菜餚湯粥都換了新的花樣,雲母粥、香芹羹、鹽醬的時令菜蔬、羊肉餡的古樓子,食物美味也就罷了,盛放食物的器皿也一樣精美,要不是記掛着另一個世界,冒充蕭澤宣混日子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吃過晚飯,蕭可把挽了一天的頭髮全散下來,好讓頭髮也放鬆放鬆,梳了一天的髻,極不自在,髮根被揪得生疼。她自小留長髮,平時扎個馬尾,一頭長髮從沒有現在這樣‘遭罪’。枕邊是她來時所穿的行頭,整整齊齊的裹在了包袱裡,裡面有一套黑色運動服,一雙白色運動鞋,一個鑰匙包,一個耳機,手機被她落在了學校的宿舍裡,現在大概已經沒電了。
回想三天來發生的一切,她感到身心俱疲,找不到杏園的隧道,就回不到另一個世界,只能繼續留在這裡。
不經意間碰到了燕脂膏的瓶子,‘骨碌碌’滾在了地毯上,這就是午後的勞動成果,古代的一種脂粉,用了成千上百的杏花花瓣蒸濾,加入龍腦、木香,以白鵝脂調勻,早晚洗面後敷之,可令面色潤澤如花,光潔似玉。能玩出這種花樣的也只有府邸那些無所事事的姬妾了,想想下午遇到的韋琳琅、袁箴兒,燕瘦環肥,妖妖嬈嬈,皆是百裡挑一的美人兒,這座王府的主人可真有豔福。
正在遐想間,雙眼給人矇住了,傳來一種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味道,淡淡的,若芷蘅,彷彿置身在花香田野裡、明媚春光下。掰開他的手回眸,竟是個男子,莫約二十來歲的年紀,穿一襲暗紫色掐金邊圓領袍,配着珠寶鈿帶,束髮天靈,沖襟朗鑑,風度卓然。
“宣兒又在發呆?”那人微然一笑,燭火的光暈絲絲縷縷沐在他周身,丹脣外朗,皓齒內鮮,柔情逸態,魅於語言。
這就是王府裡的小王爺,蕭可見過他一次,三天前,她被張祥等人當作蕭澤宣擡回瞭如萱閣,這位小王爺着急忙慌的趕了過來,一時傳大夫,一時叫禁咒師,別提有多擔心了,也難怪,他對蕭澤宣可是一見鍾情,巴巴從寺廟裡娶來的。
“我送你的瑪瑙珠串怎麼不戴?大興善寺裡得來的,琅嬛我都捨不得給。”小王爺一把握住了蕭可的手腕,笑嘻嘻地從妝奩裡找出了瑪瑙珠串,輕巧地套在她的手腕上,告誡道:“我送你的東西不準亂丟。”
蕭可很難看地擠出一個笑容,順道兒把手抽了出來,別人看不出端倪也就罷了,這位小王爺和蕭澤宣的關係可不一般,定是極爲親密,萬一露出馬腳,他豈能對假冒一事置之不理。
“還不願意跟我說話?自從你來到府裡,我們之間的對話有三句嗎?我又不是老虎、豹子,不會吃了你的。”小王爺歪着腦袋瞅着蕭可,兩隻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蕭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畢竟蕭澤宣是王府裡的夫人,萬一他有過分的舉動……。
“別怕!我不會勉強你的,你不想做的事兒,我不會逼着你做。”察言觀色,小王爺很明白她的心思,索性向後挪了挪身體。
蕭可這才鬆了一口氣,看來這小王爺不是個壞人,至少他會體貼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女子。從小沒娘,爹又不待見的蕭澤宣就像荒地裡的野草,大概除了把她養大的乳母,根本沒有人真正的認識她,瞭解她。
“你休息吧!我走了,改日再來看你。”小王爺笑了笑,翩然離去,像是最後一縷晨光在茫茫的霧霽中消失。
小王爺走後,寢室又恢復了安寧,空餘淡淡的田野花香味道,蕭可的眼光依舊停留在晃動着的水晶簾上,他就是吳王恪嗎?李世民的兒子,小說裡纔有的人物。趙玫的一本小說,文筆很是優美,她是怎麼描述的?宮廷裡孕育出來的一個溫文爾雅的偉岸的男人,身上流淌着極盡奢欲的隋煬帝的血,是天生的王孫貴族。
果然,這不是幻想出來的空間,是真真正正存在過的大唐,當小說裡的人物活生生展現在面前時,唯有難以置信,鮮活的歷史人物,不是用任何筆墨都能描繪出來的。
送走了不速之客,蕭可把注意力集中到離開的問題上,隧道白天不會出現,保不齊夜晚不會出現,月黑風高,夜半三更,正是離奇事故發生的高頻率時段,最好能夜探杏園。想做就做,當腳踏出寢室的那一刻,她才發覺夜探杏園的計劃完全行不通,別說杏園,就連如萱閣的大門也出不去,那些上夜的近侍、內衛將整座園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又是一個不成眠的夜晚,清早起來還是頭昏腦漲的,幸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有人服侍盥洗,有人梳妝打扮,她只管坐在妝臺前繼續籌謀。今日再不能耽誤時間了,要儘快趕到杏園尋找隧道,也不能讓外人同往,正要想法子支開落雁、閉月,卻被一聲嬌嗔聲打斷。
來的是個女子,通體的紅石榴裙,豔若玫瑰,明麗照人。
“蕭澤宣,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揹着我勾引表哥,表哥昨晚來過你這裡對不對?”來者本是極美的一個女子,卻怒目橫眉扭曲了模樣,當看到蕭可腕上的瑪瑙珠串時,嘴都氣歪了,“表哥送給你的是不是?”女子高聲尖叫着,劈手把瑪瑙珠串扯了下來,擲在腳下狠命的踩。
這是哪裡來的瘋狗?蕭可不認識她,聯繫到自己的處境,也懶得和她計較,只是經過剛纔一番拉扯,手腕被劃出一條血痕,隱隱作痛。
“你怎麼不說話,我問你呢?表哥昨晚是不是來過你這裡?”那女子以爲對方在忍氣吞聲,於是變本加厲,伸手揪起她的一縷頭髮來,“再不說就把你的頭皮扯下來。”
泥人還有土性呢!蕭可終於被她成功激怒了,‘唿’的立了起來,牽動了那一縷被扯住的頭髮,痛得要命。
“鬆手。”她警告那有恃無恐的女子卻無濟於事,於是狠命向她腳背上跺去,那縷頭髮才終得解脫,又狠狠了踹她一腳。
那女子何曾吃過這種虧,當時跌了一跤,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唬得她身邊的丫頭、婆子好一陣兒忙亂,又是叫人,又是叫大夫,折騰了好一陣子才把瘟神從如萱閣弄走。
“什麼玩意兒!”看着已經受了一點小傷的手腕,蕭可自是氣憤,再摸摸頭髮,還是被拉下好幾絲。
落雁、閉月兩個俱是驚魂未定的表情,主人剛纔的一番身手,讓她們‘刮目相看’了。
如萱閣裡一鬧,消息迅速傳遍全府,就連昨日同蕭可一起採花的那些女子都曉得了。
韋琳琅與袁箴兒過來探視,細細打量蕭可之後,見她並無異樣。
“妹妹別跟那人一般見識,以後躲着她就是。”韋琳琅一付替蕭可擔心的樣子,看來剛纔那女子不好惹。
剛送走一個瘟神又來了兩個,蕭可記掛着杏園,沒心情同韋琳琅、袁箴兒搭訕。
“剛纔我們小姐把楊貴人打了,這可如何是好?”落雁和閉月一臉的愁苦,一邊給兩位夫人上茶,一邊暗自擔心。
一句話驚起千尺浪,韋琳琅和袁箴兒面面相覷,她們簡直不敢相信,一向嬌縱不可理喻的楊凌香居然被打,還是被新來的夫人打了。
“要我說,她早就該打了。”袁箴兒首先鎮定了下來,聽得楊凌香被打,很是大快人心,“澤宣妹妹不用怕,她姐姐是王妃,她又不是。”
袁箴兒一襲話說完,蕭可這才知道事情鬧大了,剛纔被她狠狠踹了一腳的女子的姐姐竟然是王妃,看來此地再不能留。好不容易等到韋琳琅、袁箴兒離開,才匆匆朝杏園而去,一路上,盡被那些灑掃的丫頭、婆子頻頻注目。
終究是天不遂人願。
一個人在杏園折騰了一天,穿越時空的隧道也不曾出現,渾渾噩噩的回到如萱閣,已是華燈初上。
慶幸的是王妃早在三年前就去世了,楊凌香正在‘療傷’期間,一時半時也沒人找她的麻煩。剛喝了兩口杏仁粥,忽見水晶簾子一動,一襲紫衣翩然而入,那股淡淡的田野花香氣味又傳了過來,是他,蕭可驀地立了起來,他是來給楊凌香打抱不平了。
果然,李恪似笑非笑,一步步朝她逼近。
蕭可低垂着頭,背靠妝臺,再也無路可退,原是楊凌香挑釁在先,自己何必像個有罪的羔羊,於是高昂起了頭,“是她先動的手,我沒有不還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