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主人不在, 元日、元宵兩大節日都顯得冷冷清清,縱有四散漫天飛的爆竹煙花也擋不住應有淒冷。這是蕭可在大唐渡過的第二個新年,孑然一身的孤單讓她憶起了從前, 每到不得不回家過年的時候, 她不得不面對生父、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弟弟, 他們一家三口兒吃過團圓飯, 便熱熱鬧鬧地去看花燈, 自己則留在家裡聽看守門戶口,那孤零零的感覺竟與今日相同。
他此時應該在長安城吧!那裡有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一家人聚在一起, 一定是很快樂、很溫馨的,看着長安城的漫天煙火, 信步於火樹銀花不夜天的朱雀大街之中。
“王妃, 散步的時辰到了, 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落雁打斷她的思緒,已然準備好了出門的行頭, 狐裘及手爐自是不能少,何況趙女醫交待過,每日要在午後散步,每日都要一絲不苟的執行。
蕭可艱難地起身,每天下午散步是她的必修課, 八個月的身孕讓她不堪重負, 坐臥難安, 胃口也不好, 平時的飲食也減去一半, 幸虧趙蓉蓉診出了胎位很正,生產時應該是順順利利的。一路走來, 仍能聽到高牆外的爆竹之聲,元宵節剛剛過去,府內的各種燈籠還沒有撤,掛在花園裡很是喜慶,正好能欣賞一番。
花園是一塵不變的蕭瑟,雖然最嚴寒的冬季已過,但處處都是枯枝殘葉和光禿禿的樹幹,偶有幾隻麻雀覓食,一聽到人的腳步聲,立刻飛了個無影無蹤,沒有紅花綠葉的相襯,就連那一池塘水也毫無生機。
此時最美的,唯有那一片紅梅清香宜人,如火噴霞,如詩如畫。落英紛紛時,蕭可總會在花樹下坐上一刻,落雁給她墊了厚厚的毯子,身上裹着狐裘,手裡握有手爐,也不算太冷。
“王妃,你看這花兒好美好美呀!”每日都會來此,落雁仍覺得新鮮,總會折上一、兩枝紅梅帶回。
蕭可捂着手爐賞花,自得其樂,初來時也是這樣的花海,不過那是嬌豔無比杏花,梅花卻是芬芳高潔的。遙想長安,恐是物是人非,偉倫好不好?雉奴有沒有忘記她?一別一年有餘,他們是否還在杏林間的小屋兒?正在凝思間,從落英徐徐中走來一人,正巧被濃郁的花樹掩蔽,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長身玉立,衣帶如風,微微露出半邊臉,竟是三郎,他回來了嗎?爲何得不到一點兒消息?
再顧不得折紅梅的落雁,挺着大肚子便往花間裡尋,他就立在一株紅梅下,似在凝神沉思。“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知道來看我?懷着你的孩子,我很容易嗎?”淚水潸然而落時,他慢慢回身,原來竟不是三郎,是同他極爲酷似的一個人,那容貌、那身形,如果不細看的話,“你是誰?”天底下只有蜀王只他的親兄弟,難不成還有一個?
那人來不及回答,趙蓉蓉隻身而來,微笑道:“王妃認錯人了吧?他是王府的針師,也是我的夫君,名叫董誼。”
早聽說趙蓉蓉的夫君是針師,卻從來沒見過,原來她的夫君與三郎酷似,難怪會認錯了人。轉身時,心裡竟生出一種異樣,那感覺怪怪的,隱隱覺得趙蓉蓉與董誼有問題,他們像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目送走了王妃,董誼挽起了妻子的手,“她就是王妃嗎?剛纔見了我,差點兒哭出來。”
“王妃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做得決絕,內心卻是柔腸婉轉。”趙蓉蓉淺淺一笑,依在夫君身側,自是愜意。
“你服侍在她身邊,一定很不容易吧!”看來這王妃是不容易應付的,董誼心疼起了愛妻。
“有什麼辦法,不過是混口飯吃。”花園裡越來越冷,趙蓉蓉不想留在此地,正要轉身,卻見韋琳琅、袁箴兒款款而來,便與夫君一齊向她們施行,“兩位夫人安好?”
見到趙蓉蓉兩口子在此,韋孺人立時表示她的關切,“蓉蓉呀!這大冷的天還在園子裡呢!穿得這麼單薄,趕緊回去換衣服吧!”
“謝夫人關心,蓉蓉這就回去。”兩人再施一禮,算是別過兩位夫人,自去醫館不提。
趙蓉蓉一走,袁箴兒隨即表露不滿,抱怨道:“這臭丫頭如今是王妃的人,姐姐何必對她客氣,反正她是無恥出了名兒的,誰捱上誰倒黴,看看她做得那些好事兒,前王妃在世時,她就頻頻勾引殿下,連連被母妃申斥,不但賊心不改,反而活得有滋有味,看看她找的那個男人,和殿下有多神似,那身形,那背影兒……。”
“夠了。”韋琳琅打斷她的話,正色道:“這是你該說的話!”
袁箴兒討個沒趣,再不提這事兒,兩人正朝前走,忽有一女子從林間跑了過來,衣衫單薄,長髮散亂,臉上、身上都帶有明顯的血痕,見了韋琳琅,撲通跪在她的面前,引得衆多打掃花園的下人們駐足相看。
“夫人救命,楊貴人要活活打死奴婢呢!”
韋琳琅定晴一看,竟是騰王府送來的樂伎月盈,照理說她是楊凌香的人,不該這樣對她呀!“有話慢慢說,你這是怎麼了?”這樂伎確實被打得可憐,光看手背已經是慘不忍睹了。
“都是一首《吳聲四時歌》惹得禍,奴婢只是彈了首曲子而已,楊貴人卻誤會了。”月盈哭哭啼啼,甚是悽慘,雖然她進府的日子不長,但也曉得韋琳琅心腸好,全府上下有口皆碑,“今日奴婢是冒死逃了出來,還請夫人救命。”
韋琳琅當時就瞥了袁箴兒一眼,月盈這樣也的下場,她也擔着幾分干係,說到底是那楊凌香莫名其妙的亂吃飛醋。正要開口,卻見麗水苑的紫玉帶着衆多婢女、婆子殺了過來,氣勢洶洶。
“奴婢當是誰敢管這閒事兒,原來是韋夫人與袁夫人呀!”紫玉是楊凌香身邊的第一等丫頭,哪會將韋琳琅與袁箴兒放在眼裡,略略施了一禮,就吩咐手下拿人,“還不把這小賤人綁回去,死賤婢竟學會了逃跑,看我不將你的腿打斷。”
“慢着。”周圍還有那麼多人旁觀,一個丫頭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放肆,韋琳琅的臉上實在過不去。
“韋夫人還有別的說辭,只好到麗水苑同我們夫人講,奴婢只聽從我們夫人的命令抓人,別的一概不知。”紫玉哪裡會將韋琳琅放在眼裡,指揮着衆人押着月盈朝麗水苑的方向去了。
韋琳琅纔要追,又給袁箴兒攔住,勸道:“姐姐別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楊貴人一向胡攪蠻纏,不講道理,我們不能爲一個樂伎去得罪她呀!何況還事兒還輪不到你我出頭,凝香閣哪裡還有王妃呢!”
袁箴兒的話,韋琳琅很明白,橫豎稟告了王妃,管,得罪楊凌香的是她,不管,全府上下都在瞧着呢!
蕭可此時還在凝香閣的寢室裡歇着,哪裡知道花園發生的事兒,只聽得銀雀稟報說韋、袁兩夫人有要事求見,略覺得有些詫異,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何況她們兩個一起求見,肯定有新鮮故事,聽她們把話說完,方曉得不過是一件小事兒。
“王妃救救那孩子吧!今番抓回去,定是沒命了。”
蕭可瞅着韋琳琅,她這是唱哪一齣兒?她真是菩薩心腸還是裝模作樣,既然記掛着月盈,爲何自己不去救她。
“楊貴人的脾氣您也曉得,我們兩個怕是奈何不了她……。”韋琳琅支支吾吾,言又欲止。
蕭可總算明白了,這兩個既想裝好人又不想得罪楊凌香,把皮球踢到她這裡來了,本想着不管,但那楊貴人又是個不知道好歹輕重的人,萬一月盈命喪於她的手上,豈不是自己的罪過,舉手之勞就能救人一命,何樂而不爲。“好吧!我們一起去瞅瞅。”
王妃要去管閒事兒,着實讓小蠻、銀雀忙活了一番,均知楊貴人不好惹,便把大總管張瑞給叫來充場面。蕭可乘步輦來到麗水苑,果然大門緊閉,說來也奇怪,在這寒風凜凜的時節,苑外一如的異香撲鼻,也不知楊凌香弄了什麼奇珍異草。
大總管使人叫開門,王妃在衆人的簇擁下而入,果不其然,楊凌香就坐在畫廊裡,手上抱着暖爐,身上穿着名貴的貂裘,周圍有一從侍婢環饒,而月盈卻被吊在一棵海棠樹上,已經讓人打得昏迷不醒。
“喲!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楊凌香擡頭望天,身子動也不動,自是沒把王妃放在眼裡。
月盈那慘狀不但是蕭可看不過去,就連張瑞也起惻隱之心,好端端一個人快被打爛了,這楊貴人真不是一般的可惡。
“怎麼把人打成這個樣子,趕緊解下來。”
張瑞就等着王妃吩咐這一聲呢!招呼手下小內侍們把月盈解下來,立時就給擡走了。
“我想你是來錯了地方,別人怕你,我可不怕,趕緊把那小賤人還來,要不我們沒完。”終於把楊貴人給惹怒了,幾步就衝到蕭可面前,但人家依舊歪在步輦裡,紋絲不動,“你……。”
不等她‘你’完,蕭可輕輕吐出個走字,人已救了,自是不想多看楊凌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