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郎寧願相信這是一場誤會, 當聽到潮水似的喊殺聲越來越近,殿外的腳步聲紛至沓來時,反身抓住憑欄眺望淑景殿, 屋宇燈火明麗, 海池星光點點, 一如安好, 但願大哥不會向母妃下手。
“太子殿下的目標是觀荷殿, 你母妃不會有事的。” 看李世民早已鋪好了隨時待收的大網,自己只做個輕鬆的漁翁。
相比其他眷屬,蕭可還是鎮定的, 這就是做爲一個未來人的好處,李承乾還在走到了這一步, 大唐江山註定是雉奴的!歷史的車輪會按着它原有的軌跡向前, 任誰也改變不了, 將來呢?自己的將來,三郎的將來, 仁兒的將來,都要註定交給原有的歷史嗎?
其實李承乾也沒想到,從東宮闖進觀荷殿是這樣的順利,一路暢行無阻,連一名抵抗的禁軍衛都不曾出現過, 饒是身經百戰的候君集也放鬆了警惕, 絲毫沒有察覺到異狀, 只道天意如此, 該當成此大事。
不曾折損一兵一將, 太子帶着他的軍士輕而易舉地闖進了觀荷殿,對於今晚的家宴, 他一清二楚,稱病不去就是爲了奪宮。自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對於那些不肯對他俯首稱臣的皇親國戚們,唯有大開殺戒。
到了父子對峙時,堂下鴉雀無聲,李世民看着這個費心心血培植的太子,嘴角竟掠過一絲譏笑,“承乾,你想要幹什麼?”
李承乾身披甲冑,一手持劍,自認掌控了大局,猙獰的笑着,“耶耶,您當真看不出來嗎?五弟居於齊地也敢謀反,兒臣不過和您一牆相隔,未免兵戎相見,您還是下了退位詔書吧!”
幾句話說得如此輕飄飄,李世民不動聲色,李三郎卻氣憤至極,說到底大哥這是自不量力的行爲,無疑以卵投石,實在不想看到他走上這一步,“大哥,你瘋了,還不跟耶耶認錯。”
自以爲勝券在握的李承乾豈肯罷休,多少年來的積怨終於在稱心死去時迸發,對眼前稱之爲‘陛下’或者耶耶人是恨之入骨。
“承乾哪裡是瘋癲,是喪心病狂。”李世民一如的穩坐泰山,所有的確怒恨都化爲深深的譏諷,“太子殿下,朕要是不肯退位呢?”
李承乾仰天長笑,慢慢扭了脖子,瞥着身後的候君集和李元昌,然後又把目光迴轉,“耶耶,您還是寫了退位詔書吧!至少您還能頤養天年。”
“你放肆。”大哥越說越不像話,眼看掉入不可回頭的深淵,李三郎大聲叱喝之餘,把目光停留於在座的皇親國戚身上,除了他以外,竟無一人吱聲,彷彿都在等待着勝負如何。
“三弟,這關你屁事兒,大哥做了天子,你依然是你的吳王,再多說一句,別怪大哥對你不客氣。”震懾了弟弟,李承乾再次面對他的父親,一臉的奸笑,“耶耶,您考慮的怎麼樣了?”
“跟他說什麼廢話,殺了便是。”自進了觀荷殿以來,侯君集就一直陰沉着臉,一直站在李承乾身後。
“君集,朕侍你不薄,”對於早在意料之內的事,李世民自沒有驚慌的理由。
“我不欠你什麼,吐谷渾和高昌國是誰替你滅的,可到頭來呢?我又得到了什麼?”侯君集這才正視天子,內心的不滿頃刻到達頂峰。
“真的不想悔改嗎?承乾。”李世民最後一次尋問他的太子,心裡卻是無比的傷痛,“爲什麼要謀反?”
“保太子之位。”李承乾說得擲地有聲,“要不是你寵信魏王泰,想要廢了我改立他爲太子,我會走到這一步嗎?都是你和李泰逼的!”
“朕什麼時候說過要立青雀爲太子?”李世民痛心疾首的看着李承乾,做爲一個父親竟是這麼難,一片苦心又有誰能懂?“你真的以爲朕不知你那些見不得人的醜事,驕奢淫逸不說,你養那一百多剌客是幹什麼的?就是爲了殺你親弟弟?”
“說來說去,父皇還是向着四弟,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李承乾高舉長劍,當即發號施令,要他手下的軍士上前抓他的父親。
千鈞一髮之際,李三郎飛身而出,雖然手無寸鐵,也不能讓大哥傷了耶耶,慕容天峰的千牛衛就在殿後埋伏,那裡纔是最安全的地方。當即,李世民握住兒子的手腕,示意他不必後退,一腳踢到身前的案几,將李承乾一夥兒阻在了丹墀之下,帷帳一動,立時閃出三員大將,李績、尉遲敬德、程知節,看來他早有準備。
“聖上,東宮叛逆之衆全被臣等拿獲。”李績上前稟報,言下之意就是觀荷殿外的叛逆一併束手就擒。
話音剛落,慕容天峰帶領千牛衛從後殿魚貫而出,將李承乾等人團團圍住,前無內應,後無外援,這太子也怕是做到了頭兒。
身在包圍圈中的李承乾再也沒有了剛纔的囂張,只是緊緊盯着父親,一訴胸中不平,“耶耶,兒臣本就是大唐太子,還有何求?走到這一步完全都是李泰所逼!兒臣謀反,國有常刑,兒臣認罪伏法,但您要立李泰,豈不正中他下懷!”
大唐太子自有他的無奈,身後有才高八斗、滿腹經綸的青雀相迫,爲保太子之位,他不得不出此下策,耶耶喜歡青雀世人皆曉,就算今天不走這一步,日後也定被趕下太子之位,不如一搏。他唯一沒想到的就是,這不過是一個大家長慣用的激勵手段,結果卻適得其反。
“死則死矣,何必多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死到臨頭,侯君集倒是無所畏懼,依舊高昂着頭顱。
“你是真心幫助承乾嗎?你不過是想趁機想取而代之。”對於朝堂上的臣子,李世民十有八九能拿準他們的心思。
慕容天峰指揮他的千牛衛將李承乾、侯君集、李元昌一干人等全部押出了觀荷殿。隨即,房玄齡、長孫無忌、劉洎、岺文本等諸臣奉詔而入,均低頭不語,天子如何處置太子,在他們心裡還是未知數。
“承乾該怎麼處置?”李世民就在跌倒的案几前落座。
“庶人佑有例在先。”半晌之後,長孫無忌率先發言,頗有大義滅親的意味,饒他還是太子的親舅舅。
“讓太子享盡自然壽數,陛下不失爲慈父形象。”房玄齡是個厚道人,意見相左。
李世民默然不語,看來也同意了房玄齡的說法,畢竟是他從小□□的太子,“你們都下去吧!讓朕靜一靜。”說罷,慢慢起身,不待衆人退去,已然支撐不住,只見他身子一歪,向後直直的倒,唬得衆人一涌而上。
甘露殿外,一片靜謐,黎明前的最黑暗時刻,巍峨的宮闕也像長了猙獰面孔的龐然大物,壓抑的讓人透不過氣。宮內有如此大事發生,諸王大臣、公主妃嬪匆匆趕到,無奈天子仍未甦醒,他們只能在宮門外守候。
一向不喜歡淡定的李琅嬛也安靜了許多,想想觀荷殿一幕,未免後怕,正抱着魏王妃殷殷抽泣呢!平時不覺得耶耶有多重要,在他面前使性子、發脾氣,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厭惡自己的公主身份,如今耶耶倒下才有了那種淒涼、孤獨的感覺,沒有了耶耶,自己就是沒人疼的孩子。
蕭可也混在皇親國戚中等,黎明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這夾雜着霧氣濛濛,多麼富有戲劇性的一幕,李承乾的太子生涯匆匆收場,如果他今日不闖入觀荷殿,如果他日後能夠收斂一些,以後也安安穩做個國之儲君,那歷史就會因他改變呢?而三郎也會因些改變命運,可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
她在人羣中尋找着李三郎,幽幽燈火下,見他與魏王站在一處,似在低語着什麼。對於大唐立儲的規矩,她還是知道的,立嫡立長,就像李承乾是嫡長子,立他爲太子,舉國上下都無話可說。現在他被廢掉,那可立之人是嫡次子——魏王泰,可李承乾剛纔說得很明白,如果立李泰爲太子的話,正中了他的下懷。所以李世民選了長孫皇后最小的兒子雉奴,雖然不知曉過程如何,但結果就是這樣的。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正想着雉奴就突然出現在了,最後一個趕來的親王,只是哭得雙目紅腫,可憐巴巴。
“父皇沒事兒,就是暈過去了,一幫太醫都在裡面呢!”看着雉奴,蕭可有些懵懂,如果歷史會按着它原有的軌跡走下去,那他的命運馬上就要應驗,
“姐姐,我……。”
看到蕭可,雉奴哭得更厲害,到了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的地步,周圍旁觀的人多,連一個安慰的都沒有,因爲衆人皆知陛下要立魏王泰爲太子,誰還拿小屁孩兒晉王治當根蔥。
“到底怎麼了?你在哭什麼?”老天就要降於大任,他還在哭個什麼?
雉奴揉着眼睛,哭哭啼啼道:“適才在興仁門外遇到四哥,他說我一向與漢王叔父交好,他說我也跟着漢王叔父謀反,他說耶耶不會放過我。所以我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我真的沒有跟着漢王叔父謀反呀!”
“是啊!你怎麼會謀反,你只會把謀反的罪名強加給別人。”想到將來,蕭可自是不想同他多說,纔要轉身,卻突然扭住了他的一條胳膊,“我們現在就把話說清楚,將來你要害你三哥,我絕對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