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杏花樓大廳裡此時正站着一個翹着老鼠鬍子的中年管家,身上穿着一件青衣,卻在袖口纏着一道銀邊兒,身旁隨着兩個小廝。
李道玄說的話極爲響亮,不但整個大廳聽得分明,就連外面路過的商旅,笙歌高臥的香客都聽得清楚,頓時樓裡樓外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劉府大管家樣貌猥瑣,平日裡也是放肆慣了,又隨着老爺上任縣尉,氣焰更是囂張。雖然剛剛在樂都落腳,但他哪裡會把一個官妓的弟弟放在眼裡,雙眼一翻,陰陽怪氣說道:“喲,你小子是哪家的閻王,大爺就是真投胎了,也比你這個花樓的龜兒……”
他一句叼罵還未說完,臉頰之上便捱了四巴掌,噼裡啪啦十分清脆。
劉管家哎呀一聲,一口吐出了兩顆大牙,睜目一瞧,那出手打自己的竟然是身邊一直跟着的兩個小廝。
那兩個小廝身不由己,臉上扭曲的想哭又想笑,但手就是不聽指揮,不停的甩開巴掌,打得節奏感分明。
那圍觀的一個書生情不自禁跟着那巴掌聲搖頭晃腦,忽然拍掌驚歎道:“這可不是一曲鐵馬冰河行軍曲麼,妙哉,妙哉!”
鐵馬冰河曲流行邊城,圍觀的人衆經他提醒,都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劉管家被自己帶的兩個小廝打得眼冒金星,慘叫聲中滾出了杏花樓,忽覺胯下一涼,卻是褲子都被一個小廝扯了下來,一條垂頭喪氣的毛蟲在胯間搖動。
圍觀人衆笑的更是大聲,登雲大街上正有一個西域賣藝人正在耍着烏龜鬥蛇的把戲,那隻黑色大龜被一股力量牽扯,飛了起來,卻不偏不巧的咬住了劉管事胯下毛蟲。痛的他雙目圓睜,憋着一張猴臉,老鼠鬍子都耷拉下來。
此時那兩個小廝終於停下了手,想着戴罪立功,拼命的拉扯大管事胯下的烏龜,劉管事嗷的一聲一翻白眼暈了過去,烏龜卻還咬得死死的。
一場混亂後,小廝們匆忙將劉管事扶進了暗處一直藏着的青轎,狼狽去了。
李道玄望着他們離去,這才收了御物靈力,暗自一笑,轉身回去了。
莫相思站在門口,看得清楚,面帶了憂色:“弟弟你又闖禍了。”
李道玄雙目一轉,頑皮的抱住了姐姐的腰,親了她脖子一口:“姐姐,我教你幾招道法,好不好。”
莫相思被他呼出的熱氣吹在脖子上,癢得花枝亂顫,忍不住呵呵笑了出來。
諸人看完熱鬧,慢慢散了,大廳中只剩下失魂落魄的樊花娘,口中只喃喃唸叨着:“這下可全完了,這下可全完了。”
第二日午後時分,李道玄賴在莫相思屋裡一晚上,他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候,在溫暖的午陽中偎在姐姐身邊,享受那種靜謐的溫馨。
此刻他正躺在莫相思柔軟的大腿上,張着大嘴,就像一隻饞貓般舔着嘴脣。
室內如暖春,莫相思僅穿着一件貼身的白綢絲衣,手指間捏着一粒剝好的荔枝,挑逗的搖來搖去。
蔥白一樣的手指與那玉色荔枝誘惑着李道玄,他擡起了脖子,一口吞下了荔枝。
莫相思愛溺得環住了他的脖子,忽然有些悲傷起來:“真好,道玄,姐姐真想一輩子就這樣照顧你,但是,但是呵……”
李道玄感受到了一粒滾燙的淚落到了臉上,立刻坐了起來,他看到莫相思那有些遺憾神情的悲哀眼神,卻帶着命不久矣的滄桑模樣,心神一顫,姐姐果然是想到了那宿命的二十年壽命麼。
他想着手指便探出一股木元靈力,在莫相思身上游動,查看姐姐的生命氣息。
本來李道玄是絕不願意以這種方法來查探敬愛的姐姐,但這時關心所致,便顧不得這許多了。
莫相思只感覺一團清涼的氣息在自己肌膚上游動,臉上顯出一抹兒紅暈,慌亂斥道:“道玄,你,你做什麼,連姐姐都,都想……我,我可不是你那明珠妹子,也不是你那碧桃姐姐……”
李道玄微微一愣,原來姐姐誤會了,他嚇得收了靈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聲道:“姐,我,我只是想幫你看看身子是否安康,道玄,道玄覺悟猥瀆之意。”
莫相思喘了一口氣,心中暗暗羞愧,自己這是怎麼了,但面上還是冷了下來,正琢磨着怎麼找個藉口,度過這尷尬氣氛,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個威武的聲音吼道:“肅靜!武侯司辦事,井木坊內外嚴禁出入,爾等可聽明白了。”
武侯司乃是大唐地方治安隊伍,這個威武的聲音一響起來,整個杏花樓都安靜了。
樂都縣作爲雲州隴右的大城,嚴格模仿了京都長安的“以軸對稱,東西劃分,坐北朝南”的格局。全城被劃分爲二十八坊,按照二十八星宿命名。
李道玄站起來,心道來得好快,對方果然囂張,竟然爲了私仇,直接就圍住了杏花樓所在的井木坊。
他估算着自己的那封信估計昨夜就該到了西部戍邊軍營,便胸有成竹的對莫相思說道:“姐姐就在屋裡不要出來,我去應付他們。”
莫相思鬆了一口氣,只叮囑道:“莫要再傷了官軍,惹來大麻煩。”
李道玄點點頭便走下了樓梯。
樂都武侯司這次幾乎全部出動,將整個杏花樓圍得死死的,人人腰挎陌刀,強弓斜跨,箭壺滿滿。
那站在杏花樓門口的一隊人馬,卻是劉縣尉帶來的親信,一衆披掛着明光鎧,雙手威持金雀弩,明光鎧乃是大唐軍隊精銳配置,位列“天下十三甲”第四位,這等裝備果然不同凡響。
李道玄慢悠悠走下樓梯,目光卻鎖住了那明光鎧衛身後的一箇中年官員。
那官員身着綠色縣尉官袍,手握武侯令,目光陰沉,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道殺生紋。
李道玄仔細看了他一眼,口中曼聲道:“劉縣尉,好威風啊!”
那劉縣尉目光一閃,怒聲斥道:“你這刁民,見了本官還不下跪,來呀,叉起來!”
李道玄雙手一擺,那衝在最前面的幾個武侯衛身子飛彈而起,滾落到緊密的衛士之間,頓時一片塵土飛揚。
四十道弩光飛射,那站在劉縣尉前面的親衛出手了。
李道玄就是想把事情鬧大一點,身子微動,水鏡道術施展出來,將本體藏在一道樑柱後面,那一排彎弓射中了水元鏡像,發出撲哧之聲,就像漏了氣的水袋一般,那鏡像與真人一般,只是傷口噴出了白色的水柱兒。
武侯諸衛無不面露詫異之色,齊齊低呼了一聲。
劉縣尉仰天大笑:“區區邪術,也在本官面前賣弄,是修士就了不起?樓兄,請你出手吧。”
一道黃符飛來,貼到了那還在噴着白水的鏡像上,頓時發出一道火焰之光,燒得鏡像變作了地上一灘水,猶自冒着熱氣!
一個戴着青色道冠的年輕道士自武侯衛中躍出,口中道:“爾是哪來的破落修士,也敢在這裡賣弄道法,吾乃崑崙宗下,北門觀的樓雲子,還不速速現身。”
李道玄在暗中見這位北門觀的樓雲子靈力弱小,比之自己剛出道府的時候強不了多少,也就在黃土境七重左右,不禁搖頭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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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觀的樓雲子眯着眼睛望着那半空中五元道法齊出的李道玄,雙手抱在胸前,冷哼一聲:“你這修士且等一下!”
樓雲子說完,咳嗽一聲,鎮定的對那雙目驚疑不定的劉縣尉說道:“不要怕他,此人修爲也就一般,但這身道法很是有些意思,正好呢,我有幾位師兄就在附近,又正好呢,他們都喜歡觀摩道法,我這就請他們過來。”
他說完,很講義氣的拍了拍劉縣尉的肩膀,還對周邊以懷疑的目光望着自己的武侯衛們笑了笑,這才運轉了全身靈力,以這輩子學到的最快的逃命道法,撒符就跑。其速度之快,眨眼之間就變作了一個小黑點,再眨眼間已然連黑點都看不到了。
武侯衛們齊齊怒罵,大大鄙視其人。
劉縣尉嚥了口苦澀的唾沫,見諸衛死死的望着自己,眼中都是惶恐之色,便鼓足勇氣,色厲內荏對李道玄說道:“哼!是修士就了不起了!我叔父還是崑崙宗修士呢,我義父乃是當朝國師,你,你敢把本官怎麼樣!”
那樂都武侯衛們本來就對這個新上任的縣尉不太瞭解,見他竟然語無倫次,連叔父乾爹都擺了出來,人人露出鄙夷之色,更是感到一陣羞愧!
一個披着黑甲的黃臉大漢邁步走了出來,手中陌刀揚起,憤聲道:“你這修士莫要無視我們武侯衛,我大唐律法嚴禁修士擾亂民衆,武侯衛身兼百姓平安之責,豈能容你放肆!”
他說罷環視身邊弟兄,悲壯道:“諸位兄弟,我也知道咱們對上他就是死路一條,但生爲武侯,死爲武侯,老秦第一個先上,諸位弟兄盡忠盡責,若有能活命回去的,請多多關照一下家中老母。”
他身邊的一隊武侯人人拔刀聚在其後,齊聲道:“秦大哥說的是,武侯男兒正當如此!”
李道玄在半空中看得暗暗點頭,對這黃臉大漢心生喜愛,只淡淡問道:“閣下何人?報上名來!”
那黃臉大漢豪邁一聲長笑:“俺乃歷城秦寶瓊是也!”說罷扭轉長長的陌刀,揮舞向李道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