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兩儀殿的,她屈身在轎子中,有些茫然的看着外面,猛然間這位出身海枯齋的皇后坐起了身子。她沉聲道:“等等!”
心蕊的臉上還蒙着一塊輕紗,遮擋着傷口,聞言急忙停住馬車,小心翼翼的問道:“娘娘,什麼事?”
王皇后看着前方大明宮側的淑元殿,輕聲道:“先不回去,咱們去淑妃那裡看看。聽說這她上次不小心跌倒太液池去了,至今病還未好呢。”
心蕊默默點頭,馬車轉了個彎,向着淑元殿而去。
甘露殿中半眉星禪和千手慈航都是靜靜坐着,雖然他們都是修行幾百年的人了,但此時還是壓抑不住心頭的喜悅。聖女帶來的消息太過驚喜了,陛下親自下旨,封天荒寺爲護國神寺,佛宗多年的夙願,今朝得償,豈能不喜。
僧尼都是看着正坐在他們對面的聖女武媚娘。
那半眉星禪正要開口致謝,聖女卻緩緩擺手,沉聲道:“你且將崑崙宗的事細細說來,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一點兒細節也不許漏過。”
自從西域的那隻金鐵圓球被張天賜毀了後,聖女對於西域的形勢就再難掌控。雖然天上還有數十顆可以監視大地的圓球,但對聖女來說,那西域之地既然有人能夠毀滅圓球,那麼再送過去也是無用的。
半眉星禪便將崑崙山上的事細細說了一遍,就連那東方青丘身邊的小白熊也是細緻的描述了一遍。但聖女顯然對青丘之地不感興趣,口中追問的卻是那浮島以及李道玄的事情。
半眉星禪將自己所看所聞的再描述了一遍,聖女便起身問道:“天荒山有多少僧軍?”
半眉星禪與千手慈航對視一眼,這才低聲道:“天荒三百年不問世事,門下弟子已過三萬之衆,有天策十三僧那功力的也有三千之多。”
站在武媚娘身後的高力士已是聽得目瞪口呆,衝口道:“三萬佛宗修士,還有三千神僧那種功力,那你們天荒寺征服天下九州的實力都有了。”
半眉星禪微微一笑:“高先生錯了,若單憑實力來說,就是聖女殿下全力發動的話,也能憑武力征服九州,但吾等所求的不是征伐,而是得人心。佛宗傳承的就是救苦救難,從未想過要征服九州。”
這句話說得高力士都有些想笑,但半眉星禪隱藏的原因他確是不知道的。
說來說去,天荒寺有這等實力卻憋着不出,就是防着天上的神人。關於神人淨化的事情,天下知道的不出十個。但聖女卻是明白的。
武媚娘點點頭:“如今你們已是護國神寺,兩位也佔了國師的位子。如今西域之事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吾需要兩千僧軍配合聖地神使一起出動。樓蘭城必須毀滅,絕不能讓李道玄做成那個西域王。”
聖女說着手指揮動,一副巨大的山川沙圖就緩緩浮起,她手指北落荒原道:“冥界之魔一邊與大食勾結一邊聯絡青丘,但他們與咱們一樣,都還遵守着神使制定的規則。李道玄不同,如今他的實力已有突破仙人境,直達地界的程度。”
武媚孃的手指在山川之上劃過,最後落到了邏些的上空:“至於邏些,和親之策已成,魔道八宗至今沒有響應冥界的召喚,看來魔宗還是不願回到被冥王統治的日子。”
武媚娘神色凝重起來,最後卻點向了西域樓蘭城的方向:“我在樓蘭方向感受到了四象之力。這實在讓我不安呢。”
半眉星禪望着山川之上,沉吟道:“兩千僧軍一出天荒山,那天上的神人豈不是就要發覺了。不知聖女殿下有何良策呢。”
武媚娘緩緩走了幾步,望着漸漸沉下來的天色輕聲道:“我親自去一趟連山星宮,這件事你就不需要擔心了。”
半眉星禪與千手慈航都是露出震驚之色,他們都知道連山星宮在何處,但連想一想的膽子都沒有,連山星宮多年前不再過問世事,但那畢竟是神人所在的地方。
武媚娘竟然要登上連山星宮,這等膽量實在不是他們能想象的。
眼見這位聖女殿下有送客之意,一直沒有說話的千手慈航忍不住問道:“殿下,如今道門凋落,佛宗纔有了機會,只是在佛門經典中,不像道門那般,有治理國家的教義。吾等佛宗經文所說的都是輪迴普渡之說,聖女學識通天,可有見解。”
武媚娘淡淡一笑:“如今還不到你們治理天下的時候,這些年來,佛道在修士界爭鋒,那儒家宗門卻是在朝堂發展,如今已牢牢控制了國事天下事。咱們只是對付了道門,還有儒門在前面呢。”
千手慈航有些疑惑的說道:“儒門固然執掌朝堂,但在修爲上太弱了,他們又是以天子門生爲榮,卻有什麼大作爲?”
武媚娘搖搖頭,手指山川沙盤上的南州之地:“白鹿洞所在之地,纔是儒宗興旺之所,你們也別忘了最近崛起的仙流南宗,洛青璇這個女子手創的小仙流,卻和儒宗有着莫大的關係。”
聖女這一點卻點明瞭高力士的一個大大疑惑。要知道創建一個宗派,那可不是僅靠修爲高強就能辦到的。洛青璇出現在洛陽仙榜上,果然是當時天下有數的高手,但短短時間就創建了一個龐大的組織,確實讓人不敢相信。
此時聖女武媚娘不停的點着南州之地,又說道:“就說洛青璇身邊的幫手,那位漢王之女李薇兒,便是儒門組織隱儒會的首腦。”
李薇兒便是仙流南宗的副宗主,僅次於洛青璇的掌門人。她竟然也是儒門中人!
半眉星禪與千手慈航離開後,高力士擦了一把還留在臉上的血痕,望着聖女緩緩道:“殿下,您爲何要將佛宗推出來。這和尚和尼姑說天荒山有三萬弟子,三千神僧,以某看來,恐怕還是有意隱藏了實力。”
武媚娘看着已露出雲層的明月,低聲一笑:“他們當然隱藏了實力。天荒山和地老廟不但有和尚尼姑,還有數不清的信徒呢。便是這股力量足可以翻轉人間了。但吾要完成心中大業,不得不暫用他們。”
武媚娘說到這裡搖頭又道:“李氏一族奉老子爲祖,宣稱天命。吾若不用佛門之力來扭轉這個普及人間的信念,又如何真正的壓住李氏王族,日後自立爲帝呢!”
高力士身子震動,被聖女這句話說得熱血沸騰。如今他已得聖女神力,漸漸修復了下身傷殘,已不能算是一個閹人。權利便成了他下一步的追求。想象若是武媚娘坐上了帝位,那麼宰相這個位子,似乎離自己也不遠了。
高力士難得露出貪婪之心,卻有一道虛幻般的影子出現在了他身旁,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這年輕的影子正是那許久不見的來俊臣,來俊臣稟告完後,緩緩退去,高力士卻是緊張的對聖女說道:“杜玄風那老傢伙秘密會晤了蕭狄,六部剛發了公文,任命蕭狄爲南州道觀察使,明日就要去南州白鹿洞觀風去了。”
杜玄風的動作的確是快,但武媚娘卻還是一臉平靜:“杜玄風已明白自己的危險,他這是要和白鹿洞儒門以及洛青璇聯手了。”
高力士更是緊張起來:“那咱們必須要立刻發動,將杜玄風弄下去,扶持一個新宰相纔好。”
武媚娘搖搖頭:“這還不是時候,不管怎麼說,杜玄風就算再想掙扎,也要估計西域的形勢,他縱然聯手儒宗,但在西域這件事上,還是會和吾等站在一條線上的。”
天上的明月終於現出完整的姿容,十一月的長安無風,高力士看着聖女消失在明月之上,再看着那明月上肉眼可見的一團銀光,緩緩的退去了。
天荒寺的僧軍到達敦煌的時候,他們所看到的是重新建造的兩座關卡。
在李道玄踏破玉門關和陽關後,杜懷寶第一時間帶領西州府河西四郡人馬撤到了瓜州境內,在李道玄如奔雷而來,又如狂風而去,最後卻如黃土一般潛在樓蘭沒有聲息的日子裡,杜懷寶在敦煌之西,用那敦煌城的廢墟重新建造了兩座關卡。
重現建造的玉門關和陽關都是十分粗糙,但位置卻十分有意思,那新的玉門關建在了敦煌之北的塞山沙漠外側,陽關卻是乾脆建在了靠近雲州大峽谷的地方。
西方的商旅享受了幾個月時間的暢通無阻,再次被這兩座關卡掐住了喉嚨。這是因爲敦煌所在的位置,那原本的商道必經之路中,赫然便是杜懷寶的安西大營。
杜懷寶坐鎮瓜州之內,安西大營空無一人,但大營佔據了整個敦煌城的位置,南接千佛洞,北靠塞山沙漠,空蕩的大營裡插滿了大唐的軍旗,上還有說明,但有踐踏,必將滅之。
無奈的商旅在敦煌繞道南北,就如往日一般,被擋在了兩個簡陋的關卡之前。
這次趕來的僧軍便有千人之衆,他們穿着普通的僧袍,卻帶着沉重的念珠,更有畫滿佛言的鐵杖鐵棍,在和杜懷寶打過招呼後,便無聲無息的進駐到了安西大營中。
長安朝廷那日朝會後,在杜玄風和百官的爭取下,天荒山的僧人名義上還是受到杜懷寶的管制,但不管是天荒山還是杜懷寶本人,對這個說法都是嗤之以鼻。
杜懷寶站在瓜州與雲州樂都之間的白帝山上,喝着一杯苦澀的酒,轉身對一名隨從說道:“玉門關還在,陽關還在,就是安西都護府,也還在杜某手中,哈哈,哈哈!”
他有些醉了,更多的是心中的抑鬱,大唐多年的西域經營,竟然是毀在了自己手中。
他正在自責與自傷中麻醉時,遠方的羅布泊方向閃動出了耀眼的光芒,那光芒直衝明月,卻在朦朧的月光之前停住了,繼而緩緩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