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家稱爲“羣頭”的張副導演指着他帶過來的二十來個羣衆演員向陸導解釋。
涿州影視基地很大,在這裡拍戲的劇組非常多,經常出現羣衆演員短缺的現象。
陸導皺着眉看了看眼前的這二十幾個人,很無語的揮了揮手,讓化妝師帶下去化妝。
他馬上就要開拍的這幕場景需要大量羣衆演員,目前只找到一半,看來只能去和攝影師商量,運用多鏡頭多角度拍攝的辦法,把場景中的人數渲染出來。
李誠中被帶到化妝師面前,很快被盤了個髮髻,用一根筷子簪上,包了個轡頭,臉上用黃粉撲了撲。
他又被帶到服裝師那裡。
服裝師打量一番他的身材個頭,吩咐助手取了件大號圓領褂衣給他圍上,看了看他那雙球鞋,皺着眉挑了雙唐靴遞過去。
李誠中連忙試了試,剛合腳,便趕緊騰出地方,讓下一個人領取衣服。
作爲一個不得意的羣衆演員,李誠中也和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深深沉迷於自己編織的電影夢中。
他幻想着能夠被某個導演看中,一舉出名,成就光彩燦爛的人生。
可是世事不能盡如人意,長相上沒什麼特點的李誠中,自然也就一直掙扎在莽莽羣演之中,毫無出頭露臉的機會。
他參演過數十部影視作品,最長的出場鏡頭是八秒,扮演一個死了的清兵,可惜臉上塗滿了濃濃的豬血,那股腥臭味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到現在爲止,他吃到豬肉時還反胃。
李誠中的不成功還表現在臺詞上。
三年來,他只說過一句臺詞,那次他扮演一個僕人,彎着腰恭敬的回答了一聲“是”。
雖然鏡頭上只有自己的背影,但他依舊津津有味的從網上下載了這部電影,反覆觀看了自己的背影無數次,傻笑着,然後幸福的睡去,在夢裡和無數的粉絲見面,爲他們簽名,在記者面前侃侃而談,透露自己的喜好,在聚光燈下放聲歌唱,引來歌迷們的歡呼…… 這就是不成功的羣衆演員李誠中,但他沒有灰心和氣餒,依然在涿州影視基地裡忙碌着,有時候好多天都接不到戲,有時候卻一天到晚的累死累活。
很多當初來的同伴都紛紛離開了,但他卻一直苦苦尋覓着機會,他相信上天不會辜負有心人,他相信執着和堅持能夠換來自己夢想的那一天。
今天這部戲裡,要拍攝古代戰爭的一個場面,李誠中要扮演死屍,趴在樹林當中。
爲了營造出火攻之後的戰場氛圍,他和幾個同樣扮演死屍的羣演都配發了一枚紙質的簡易煙霧彈,到時候要按照導演的吩咐在戰場中點燃。
開拍之前,大家都在休息等待着,也不知道哪一環節出了問題,遲遲沒能等來導演的命令。
李誠中看了看,估摸着還有一段時間,就跟旁邊的同行打了個招呼,到後面的林子裡去了。
尿有點急,實在有些憋不住了。
等輕鬆完了,李誠中往回走着走着,立馬就有些心慌。
不會吧?人呢?那麼快就拍完了?他向四周張望了片刻,竟然沒看到劇組的人!他連忙跑出樹林,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正疑惑間,終於看見遠處有三個人騎馬往這邊過來,心中一定,連忙迎了上去。
今天這些場景裡道具有馬的,只有陸導的這部戲。
等雙方接近,那三個騎者勒住繮繩,馬頭立了起來,原地停住,三個人在馬上穩穩當當,身形很是瀟灑。
李誠中不由得暗讚了一聲:“好馬術!” 打頭的騎者從馬上微微探身,看了看李誠中,問道:“哪裡人?” “啊?”李誠中一愣,沒反應過來。
後面一個騎者大聲道:“兀那漢子,問你話,速速回答!” 這是……正在拍攝麼?而且……有臺詞!李誠中一陣驚喜,他不知道導演是怎麼安排的,他這個羣衆演員什麼時候也能合戲了?難道是自己誤打誤撞?這可是好機會啊!他沒看見攝像機位在哪裡,也不敢去看,生怕聽見導演喊停。
可這臺詞怎麼接呢? 心頭百念急轉,連忙拱手道:“軍爺,小人就是本地人。
” 雖然不知道臺詞,但作爲一個戲齡三年以上的資深羣衆演員,李誠中親眼看到的古裝戲拍攝可不算少,平日裡自己琢磨的也多,這時候就有樣學樣比劃了出來。
說完還側耳聽着,卻沒聽到導演喊停,當下更是心喜。
那打頭的騎者又問:“本地人?家住何處?” 李誠中有點暈,這臺詞怎麼接啊?但活人不能給尿憋死,好容易得到這麼一個上鏡的機會,千萬不能掉鏈子!他靈機一動,回答:“沒有家,就在四處遊歷。
” 後面一個騎者帶馬上前,衝打頭的騎者小聲道:“陪戎,似是鄉間遊俠兒。
” 打頭的騎者點了點頭,向李誠中笑了笑,露出一嘴黃牙:“既是本地人,看你身子雄壯,可願投軍?” 李誠中幸福得快要昏死過去,血涌上頭,激動之下臉都漲紅了,大聲道:“願意!”乖乖,這可是三句臺詞啊,很多二、三線的職業演員都沒那麼多臺詞!他李誠中到底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莫名其妙有了那麼多臺詞?最關鍵的是,沒聽見導演喊停!這說明什麼,說明他的戲被認可了! “這就走罷,可能跟得上?”打頭的騎者捋了捋馬鬃,問道。
第四句!李誠中入戲更深了,再次躬身抱拳行禮:“能!” 三名騎者控制着馬速,李誠中在後面小步跑着,他這時候纔有空去看那三個騎者。
三人都是騎兵打扮,外罩黑漆漆的皮甲,但李誠中估計很可能是塗黑了的泡沫塑料。
只是這馬上掛着的箭壺和弓卻有些精緻,看來這部電影在道具置裝上着實下了工夫。
又觀察了多時,他忽然醒覺過來,就這麼跑下去,攝像機在哪兒啊? 平日裡演戲,都是圍着攝像機位轉大圈,可是現在這麼跑法,卻是跑的直線,也沒見攝像機跟上來啊。
他忙偷眼四處張望,始終沒看到劇組的其他人,就這麼跑出去一里多地,心裡開始打鼓了。
再跑了一會兒,眼見就是兩裡地了,三個騎者慢慢停下馬,打頭一個等李誠中跟上來,大笑道:“果然是好兒郎,真能走!” 李誠中心道這剛哪兒跟哪兒啊,他是當兵退役後才幹上羣衆演員這一行的,以前在部隊裡,每天早上都要負重五公里越野,現在空着身子跑個兩裡地,簡直小菜一碟。
他喘了口氣卻沒顧得上回話,只是四處看着,心裡越來越慌了。
劇組的人都去哪兒了?攝像機呢?以前沒覺得這裡這麼荒涼啊,連個人都沒有! 而且,這地上哪來那麼濃密的青草?最後,他發現一個很大的問題,沒有電線杆! 華北大地上,要說什麼東西最多,那只有一個答案:電線杆!要說什麼東西最少,也同樣只有一個答案:草地! 可這裡給他感覺,就是草綠人少。
樹雖然也不多,但十幾棵二十幾棵,圍成一叢叢的小樹林,散佈在廣袤的原野上。
沒有農舍、沒有田壟,沒有人煙、沒有村落……李誠中有些發呆。
三個騎者打馬四下裡兜了一圈,又聚攏回來,招呼李誠中跟上。
李誠中就在渾渾噩噩間跟着慢跑,跑上幾裡地,就歇一下。
歇上一會兒,就接着跑。
他已經有些迷糊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涿州基地呢?劇組呢?村莊農戶呢?電線杆子呢?田地呢?這些怎麼都忽然之間消失了? 趁一個停歇的當,李誠中猶豫着問打頭那個一直被稱呼爲“陪戎”的騎者:“這是哪兒啊?” 那騎者一愣:“你不是本地人麼?” 李誠中搖頭道:“我生在涿州,可一直在固安長大,從來沒到過這邊。
” 三個騎者小聲嘀咕了幾句,大笑起來,也不知道有什麼可笑之事,李誠中有些生氣了。
他打算不再傻乎乎的跟下去,他要回去問問劇組到底怎麼回事兒。
剛要開口告辭,卻見那一直被稱爲“陪戎”的傢伙打手勢讓大夥兒禁聲,然後從馬上摘下弓箭,彎弓滿月,“嗖”的一聲,一箭紮在三十米外的草地間。
一名騎者縱馬過去,探身一抄,將一隻插着羽箭的灰兔撿起來,兜回來扔在地上。
李誠中一看,箭矢插在兔子後腿根部,兔子兀自蹬着腿,卻眼見不活了。
三名騎者都是一陣歡笑,剝皮生火,就地收拾起來。
這下子李誠中有點口乾舌燥了,他慌亂的嚥了咽口水,心中暗道不好,想要告辭的言語再也不敢說出口,只是腦子裡反覆想着一件事,這弓箭不是擺設! 吃了“陪戎”丟過來的幾塊兔肉,繼續上路,李誠中邊跑邊琢磨,怎生尋個法子溜之大吉,他越看這三人越不像好人,終於還是壯着膽子問了句:“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陪戎”騎在馬上回頭道:“你不是要投軍麼?跟上就是!” 李誠中心中無奈,這三人是神經病吧?還投軍呢?到底怎麼回事啊?難道是綁架?這個念頭剛起,他暗自搖了搖頭,自己一則不是婦孺,二則看上去也一副沒錢的樣子,綁架自己幹嗎呢?雖然想不明白,他還是慢慢停下腳步,想要開溜。
可他剛一停下來,那三人卻也慢慢帶住馬,絲毫沒給他轉身離開的機會。
看着三人馬上的弓箭和腰上彆着的橫刀,李誠中很無奈,只得再次跟上。
再行幾裡地,李誠中終於看到人了。
只不過這些人和三名騎者一樣的打扮,騎着馬套着甲,腰懸刀或手持矛,一隊一隊往來穿梭。
越過一片山坡,李誠中張大了嘴半天沒有合攏,心裡霎時間如驚濤駭浪掀起,再也無法鎮定。
一座連綿不知幾裡的巨大古代營寨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