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薄河泉戰場的正面和東側都在打得熱火朝天,唯獨西側沒有戰鬥。西側是聯軍右翼王宗佶和李神福的蜀吳聯軍,他們對面是李存勖的新編晉州軍左廂。
蜀吳聯軍彆彆扭扭的蹭過來,被燕軍一通箭陣打過去,折損了數十人,又飛快退了回去,然後就衝着李存勖的晉州軍左廂擂鼓吶喊,卻只見聲勢不見攻勢,倒讓準備好大殺一陣的李存勖好生鬱悶。
樑王得到傳報,心頭恨得滴血,暗道此戰之後,看孤怎麼收拾爾等!但王宗佶和李神福不用力打,他也不可能臨陣軍法,只得咬碎銀牙肚裡吞。
樑王乾脆吩咐一聲,讓氏叔琮率保大軍彌補中軍缺口,臨時負責戰事的全權指揮,自己親自領着廳子都和元從親軍兩支中軍牙兵,從大陣之後繞行西側,準備親自發動對燕軍的側翼突擊。
趕到西側之後,他也不理王宗佶和李神福二人,當即命令王彥章和王晏球兩員猛將,率領中軍發動攻擊。王宗佶和李神福也不敢上前相見,只是退到一旁冷眼旁觀。
兩軍一交手,立刻打得激烈無比。宣武軍和河東軍二十年仇隙,不是輕易就能化解的,尤其是老河東軍士兵組建的晉州軍左廂,見了元從親軍和廳子都的旗號後個個瞪大了眼睛,不用李存勖動員,直接頂上去狂砍。
晉州軍是新編的軍隊,雖說李存勖使出在范陽軍校學到的本事,臨時整訓了幾天,但士卒們的作戰慣性還是扭轉不過來。打不多時便沒了陣型,與元從親軍和廳子都混戰在一處。
王彥章是樑王麾下第一猛將,手持雙槍,每戰必奮勇爭先,驍勇務必。軍中稱呼“王鐵槍”。他騎馬第一個殺入晉州軍中,槍挑馬撞,轉眼就殺出一條血衚衕。瞪着眼珠子掃了一遍戰場,立刻看到同樣勇悍無比的李存勖,當下就拍馬衝了過來。
兩人戰馬交錯,槍槊並舉,以勇力硬拼,“噹啷”一聲,各自手腕痠麻,暗自吸了口冷氣。王彥章喊了一句“好力氣”,李存勖則笑答“你也不錯”。
雙馬盤旋,王彥章和李存勖各施平生所學,一個鐵槍威猛無滔,一個銀槊璀璨如花。片刻間竟然僵持不下。兩邊都有騎將趕來幫忙。卻怎麼都殺不進鐵槍和銀槊組成的圈子,稍一沾邊便即受傷。
王晏球也縱馬在戰場中馳騁,他殺得興起,手下竟無一合之敵。頡木裡上來阻攔,不過幾個照面就被殺得大汗淋漓、渾身痠軟,張瑰趕來支援,同樣不是敵手,李存璋奮力將所敵的樑將殺死,繼而衝過來接陣,三人合力圍攻王晏球。才堪堪打了個平手。
元從親軍和廳子都是樑王牙軍,戰力第一,人數又倍於晉州軍左廂,廝殺小半個時辰,便露不支之勢。
晉州軍左廂的老河東士卒殺紅了眼,死戰不退,有些與樑軍數代血仇的軍官乾脆調轉馬頭,馳回龍王山下,也不向鍾韶稟告,直接招呼那些屯在山崗下老河東軍降卒:“宣武軍打上門來了,弟兄們抄傢伙上啊!”
這些河東軍降卒早就按捺不住了,受到蠱惑,立刻扔下手頭上的輜重活計,幾千人抄起兵刃就跟了過去,迅速加入戰團之中。氣得鍾韶破口大罵,連連恨道:“這些沒有軍紀的狗東西,非得嚴懲不可!”
早在樑王率中軍奔赴西側戰場之際,鍾韶和指揮部就看在眼中。鍾韶已經命令陌刀軍前往赴援。滄州軍和魏州軍都各自配備了兩個雙編制陌刀都,共計八百人,是專門爲廳子都和元從親軍這支樑軍王牌所準備的,他們就在晉州軍左廂身後列陣,等待着合適的時機出動。
由老河東軍降卒組成的輜重輔兵私自跑上去助陣,擋住了陌刀軍的前進路線,一時間倒是打亂了陌刀軍的作戰準備。鍾韶無奈,只得傳令陌刀軍,改變出發陣地,繞道戰場西南側等待時機。
老河東軍降卒的自發上陣,卻也有意想不到的好處,不知不覺間又將混戰的局勢給重新梳理回來,樑軍大多集結在北,晉州軍則逐漸向南合攏抱團。
鍾韶一看時機來到,立刻下令陌刀軍出動。山崗上升起一面方旗,陌刀軍隨機向戰場上邁進。
廳子都和元從親軍是樑軍序列中裝備最豪華的軍隊,但也比不上燕軍的鐵甲槍兵,此時與陌刀軍相遇,更是相形見絀。
陌刀軍一入陣中,便即揮出大片大片的血霧,所過之處,人馬皆碎,殘肢斷體四處橫飛。王彥章和王晏球拼命勒束軍伍不得後退,但陌刀軍的殺傷場面太過血腥,便如人間地獄一般,二人哪裡約束得住。廳子都和元從親軍沒有立刻崩潰就已經稱得上是訓練有素了!
陌刀軍的出戰,先是讓晉州軍一愣,緊接着他們就爆發起了一片歡呼,向着樑軍的攻勢越來越猛。
兩相夾擊之下,元從親軍和廳子都終於還是沒能堅持住,他們陣腳開始向後移動,移動越來越快,變成了退卻,繼而轉爲潰散。
李存勖回頭望向山崗,想要等待鍾韶發出追擊的命令,但他還沒看到令旗揮動,也沒聽到鼓聲敲響,晉州軍這些老河東士卒便直接追着樑軍殺了過去,哪裡是李存勖能夠指揮得動的。
一旁觀戰的王宗佶和李神福看到陌刀軍發威,都被嚇得肝膽俱裂,眼見元從親軍和廳子都敗了,各自催動部下向後就跑,這一下子,整個西側樑軍的陣線便宣告崩潰。
鍾韶在山崗上瞧得分明,立刻升起令旗,南山凹中埋伏着的懷約聯軍在解裡的率領下發動衝鋒,五千多騎兵在前,六千步卒於後,向着潰散的聯軍右翼便席捲而上。
懷約聯軍和晉州軍卷着潰敗的樑軍向東驅趕過去,形成卷珠簾的陣勢,一個個樑軍大陣如風吹沙丘一般迅速解體,繼而加入到潰卒之中,向着下一個樑軍大陣奔去。
氏叔琮是聯軍諸將之中最感鬱悶的,他的保大軍數萬勁旅還沒來得及加入戰鬥,便被上萬聯軍潰卒衝散,氏叔琮氣得大哭,卻無力迴天,只能裹帶着敬翔、李振等人向高平逃去。
樑王在親衛的護送下向後瘋狂逃亡,他的金盔已經丟棄了,身上的大氅狼狽的裹在馬鞍間,極其影響奔行,他乾脆解開大氅,鬆落甲冑,以求將馬力催到極致——燕軍有大量騎兵,不這麼跑,根本逃不出去。
十多萬人瘋狂逃跑的場面極爲震撼,人擁人擠,道路堵塞。好在樑王跑得早,砍殺了數十名擋路的兵卒後,前路便已暢通。跑到一半時,正好撞見率騎兵巡視後路的張存敬和李思安。樑王正要招呼他們保護自己,卻見地面震動,遠處傳來如雷轟鳴的馬蹄聲,正是趙霸率領的趙州軍殺了過來。
樑王立刻改變主意,吩咐張存敬和李思安迎擊燕軍鐵騎,自己繼續向高平逃去。
張存敬和李思安統領着樑軍的所有建制騎兵,共計五千騎,他們不僅要掩護樑王逃跑,還要儘可能多爭取一些時間,讓更多的聯軍士卒逃回去。
樑軍騎兵是地道的中原戰法,與草原騎兵的遊鬥戰法不同,更注重整體衝鋒。張存敬和李思安擺開騎陣,向着趙霸的趙州軍迎面衝了過去,速度不快,但卻更加厚重。
兩股騎兵洪流的奔速都不快,樑軍騎兵是爲了保持整體衝鋒的勢頭,燕軍騎兵則是爲了放出殺手鐗。
就見燕軍騎兵前列開始大幅度轉向,以嚴密的隊形繞至分成兩股,一左一右向着樑軍騎兵包夾而過,一邊掠過,一邊向着樑軍騎陣發射弩箭。光是這一個奔跑間轉向的騎行動作,就令張存敬和李思安慚愧得要死。自詡精通騎戰的二人暗自思量,要想做到這一步,恐怕沒有兩年時間是練不出來的。
接下來的一幕,則讓他們二人驚叫出口。
“具裝甲騎!”
燕軍騎兵閃出來的正面,露出了一隊隊重騎,高大神駿的戰馬上批着如鱗的甲葉,騎士全身則穿戴着黝黑的鐵甲,戰馬和騎士從頭到腳全是鐵片,騎士露出雙眼,戰馬則乾脆連眼睛都用牛皮蒙上,一眼看上去,彷彿從天而降的神兵!
長長的馬槍挺立懷中,腰間左右還各有一柄手斧!
燕軍重甲騎兵百人爲排,一共十排,向着樑軍騎陣直接撞了上來,一瞬間就是人仰馬翻!
消失了兩百年蹤跡的重甲騎兵,於這一刻重新出現在世人的面前。重甲騎兵太過奢侈,除了鐵甲裝備外,還要精選優良的戰馬、高素質的騎兵,經過長期訓練才能成軍。以河北之富庶,也僅僅組建了一千騎而已。
雖然奢侈,但足見其效。樑軍以輕騎與燕軍重騎對衝,怎麼可能吃到好果子?
旋踵之間,這支剛剛成軍不到一年,寄予了樑王衆多期望的騎兵,就迅速夭折在了燕軍鐵騎的馬蹄之下。
絕望的張存敬拔刀自刎,李思安則在開戰之處就被重騎撞落馬下,踩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