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阿德里安-布洛迪出演了“超脫”的亨利一角。
阿德里安確實是一名優秀的演員,而且他與亨利的氣質有着天然的契合,他將那種憂鬱、消瘦、迷茫的狀態展現得淋漓盡致,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阿德里安是美國演技系統出身的,在表演時更多還是借鑑方法派的發力;而且他是一個本色演員,始終無法擺脫自己外形的桎梏,“超脫”的表演始終沒有能夠超過“鋼琴家”。差別就在於情緒的細節變化,阿德里安的悲傷和陰鬱始終停留在一個維度上,沒有變化,沒有深入,也沒有層次。
這種細節對於外行人士來說,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觀衆也看不出具體的差異;但帶來的觀影體驗卻會有很大的不同,就好像大海一樣,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但波濤的起伏卻天差地別,站在岸邊觀看和置身其中,感受的效果有着天壤之別。
只有真正的學院派才能品味出其中的深度和技巧。
毫不誇張地說,這就是表現派演技的終極挑戰!
至少對目前的藍禮來說,就是終極挑戰。也許,在未來,藍禮還會遇到更加困難的角色,更加嚴峻的挑戰,但在此時此刻,亨利-巴赫特這個角色的難度就是想象所能達到的極限,即使藍禮使出渾身解數,也不見得能夠達到理想中的完美狀態。
表演難度之大,遠遠超過了“活埋”所帶來的壓迫和緊繃,更不要說其他作品了;而且,這一次不是方法派的懵懂探索和追逐,而是表現派,完完全全的表現派演技,毋庸置疑,這就是對藍禮此前學院學習所得的終極測驗。
這是藍禮最爲擅長的專業領域,卻也是從未探索過的高度和深度。即使是倫敦西區或者百老匯的戲劇,可能都沒有如此困難。
因爲電影的特點就在於,利用鏡頭的優勢,將所有細節都放大,與劇院舞臺相比較,幾乎可以說是放在顯微鏡之下。所以,演員將會無處可逃,任何一點細緻末梢的變化都會坦然地呈現在觀衆面前。
如果發力過猛,那就會導致太過匠氣,反而脫離了電影的現實感,拘泥於舞臺的戲劇效果,繼而影響觀衆的觀影效果,比如“藩籬”這部電影就是如此。
如果使力不夠,那就會導致脫離了導演的創作意圖,無法賦予角色更多的靈魂,自然也就無法引發更多的思考,上一世的“超脫”或多或少就有這樣的問題。
換而言之,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再加上細節的控制,情緒的層次、變化和深度,每一個環節都將控制的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完完全全就是表現派演技的極致。
這……這簡直讓人太興奮了!哪怕僅僅只是在腦海裡構思一番,藍禮渾身上下的細胞都興奮了起來。
果然,作爲演員和作爲觀衆,視角是截然不同的。
“‘超脫’。”託尼說出了電影的名字,神色之間有着難以掩飾的得意,“更爲準確一點來說,我想要呈現的不是掙扎的狀態,而是超脫的狀態。就好像,靈魂脫離了軀殼之外,看着這個世界的碌碌無爲,但身體卻依舊可以感受到痛苦和折磨。”
“就像個神經病一樣。”坐在旁邊的伍迪終究沒有忍住,發聲吐槽到。
託尼卻毫不介意,用力點了點頭,暢快地笑了起來,“是的,就像個神經病一樣。”
藍禮的思緒收了回來,短短的幾秒鐘之內,腦海裡已經是滄海桑田,“我從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超脫於我的身體之外,而我的存在卻又如此真實。”
這一句話,藍禮說的是法文。
在哲學領域裡,法國和德國確實擁有領先於世界的研究水平,即使是英國,在劍橋的哲學系裡,也已經不復當年的繁茂了。當然,藍禮可以將其翻譯成爲英文,但法文和德文在古典文學以及哲學思辨的方面,用詞都會有着細節的區別,想要品味出其中的原汁原味,最好還是要使用原本的語言。
託尼卻是愣了愣,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然後求助地看向了伍迪,伍迪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又不是我說的,你應該去詢問當事人才對。”可是抱怨完之後,伍迪還是開口翻譯了一遍,視線最後落在了藍禮身上,“阿爾貝-加繆(albert-camus)?”
藍禮點點頭給予了肯定。
阿爾貝-加繆是1957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也是法國最著名的存在主義、荒誕哲學代表人物之一。
如果放在上一世,藍禮根本不知道這些內容,因爲在國內的教育系統裡,哲學顯然不是人見人愛的香饃饃;但這一世,哲學課程卻是每一位貴族必須學習的內容,以前藍禮不明白原因,現在總算是理解了。
很多時候,那些知識都融入了血液之中,改變一個人的思想,改變一個人的氣質。即使這些知識已經從腦海裡消失,但它們的影響力還是無處不在。它賦予了一個人看待事物的不同眼光。這,纔是學習的本質。
現在藍禮再去觀看“超脫”這部電影,感觸應該會和上一世截然不同。
“阿爾貝-加繆?”託尼重複了一遍,細細咀嚼起來,然後滿意地點點頭,“看來,我回去需要好好做一做功課了。”
託尼並沒有不懂裝懂,而是秉持着一派虛心學習的姿態,認認真真地拿出了一支筆,然後在筆記本上記錄了下來。那專注的模樣有些滑稽,卻沒有人會笑話他。
完畢之後,他才擡起頭來,再一次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藍禮,“怎麼樣,你是否願意出演這部作品?”
託尼那迫不及待的模樣,根本沒有給藍禮留下思考時間,就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一股赤子之心,從來不曾掩飾。
對於某些人來說,這其實是十分冒犯的舉動,根本不懂什麼社交禮儀;但藍禮卻油然滋生出了一絲欽佩,就好像伍迪一樣,他們唯一在乎的就是電影,僅此而已。
看着孩子氣的託尼,藍禮突然就想要惡作劇一番,於是他往後靠了靠,一副待價而沽的模樣,“我們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討論呢,比如說,片酬。”
藍禮原本以爲自己高傲的挑釁行爲,將會激怒託尼;又或者是伍迪。
畢竟,在伍迪和託尼這兩位資深人士面前,藍禮根本就排不上號,居然還在這裡挑三揀四,完全是不自量力。
但沒有想到,託尼卻是燦爛地笑了起來,歡快地拍了拍桌子,笑得格外開心,“隨便你開。只要你願意出演。”
藍禮微微有些驚訝,但驚訝僅僅只是在眼底深處停留了片刻,隨後就化作了無奈的笑意,在隱隱閃爍着,自我嘲諷了一番,“你確定嗎?”
託尼根本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點了點頭,“是的,我確定。”
雖然他和藍禮接觸僅僅只是一小會的功夫,但細節決定一切,他知道,藍禮不可能是那種獅子大開口的演員,藍禮只不過是在提出作爲演員的正常要求而已。
撇開此前連續兩部獨立電影的演出經歷不說,單單從今天的接觸來看,藍禮贏得了卡爾的尊重,藍禮傾聽了他的解說,藍禮甚至還知道阿爾貝-加繆——準確無誤地抓住了電影的精髓。
這樣的演員,可遇不可求,那是“兩千萬俱樂部”裡都找不到的,他已經展現出了足夠的專業姿態,不要說他才二十一歲了,即使那些在好萊塢打滾了十幾二十年的演員也不見得有這份專注。
更何況,託尼相信伍迪的眼光。先驅村莊、駐唱表演、侍應生……這些細節都足以拼湊出伍迪眼中的那個鮮活人物形象,這也是他們今天出現在這裡的開端。
“這樣吧,三十萬美元,然後電影票房百分之五的分紅,影碟銷售額的百分之五。你覺得怎麼樣?”託尼輕輕敲了敲桌子,乾脆利落地說道,那輕描淡寫的話語裡,開價之大方卻着實令人錯愕。
藍禮不知道“超脫”的劇組預算是多少,但估計不會比“活埋”更多,甚至有可能像德雷克一樣,託尼自掏腰包,那麼經費就更加捉襟見肘了。
現在,託尼卻大手一揮,直接就開出了三十萬的片酬。
這一價格,比起藍禮現在一百萬到三百萬的片酬身價來說,着實不算高,但卻是藍禮目前爲止片酬最高的一部作品——藍禮已經可以想象到安迪吐槽的表情了,居然又是一部如此低片酬的作品!
不過,這還不是全部。
百分之五的票房分紅,如此待遇已經將藍禮升到了電影製片人的級別高度,可以看得出來託尼的重視;而且,託尼也知道,“超脫”的票房估計會十分糟糕,所以又劃了影碟銷售額的百分之五,這就堪稱匪夷所思了。
好萊塢的頂級演員們,擁有票房分紅能力的着實不再少數,但具備分紅影碟銷售額的卻鳳毛麟角。
因爲周邊銷售是製片公司實現盈利的真正核心,那是一塊不允許任何人觸碰的環節,即使是史蒂文-斯皮爾伯格這樣的大佬,除非是夢工廠和其他製片公司合作的作品,否則他也不能分紅周邊的利潤。
可是,託尼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拋了出來。如此代價,着實太過豪爽,以至於藍禮都有些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