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車廂正在輕輕搖晃着,金色陽光穿透車窗灑落在桌面之上,五月的氣溫已經漸漸開始悶熱起來,呼啦呼啦的空調聲在耳邊徐徐響動着,暖濃濃、懶洋洋,不知不覺就開始點頭打起了瞌睡,最後乾脆把腦袋依靠在窗戶邊緣,將頭頂之上的棒球帽稍稍往下壓了壓,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哇”。
一陣息息索索的驚呼聲在車廂之中攢動起來,藍禮從睡夢之中清醒了過來,重新拉起了棒球帽的帽檐,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坐直身體,前後打量了一番,然後就可以看到大半個車廂的所有腦袋都團團聚集在右側的窗戶。
轉過頭,穿透那清澈透亮的金色,猝不及防地,那純粹到沒有任何雜質的藍色就狠狠地撞進了眸子深處。
漫天漫地的藍色無邊無際地鋪陳開來,彷彿可以捕捉到水紋之下的海豚正在滑行的軌跡,但眨眼之後,那薄荷藍就一點一點加深,變成了孔雀藍、藏藍、深藍,所有的波瀾和軌跡全部都消失在了無盡的藍色之中,就連泛在水面之上的金色光暈都染上了一層淺淺的天藍色。
海平面和天際線就這樣消失了,整個世界遁入藍色。
藍禮知道,蔚藍海岸到了。
那一條蜿蜒崎嶇的海岸線,勾勒出那片藍色的恢弘與壯闊,令人心醉,也令人心碎,更令人心動。只有擁抱過這片藍色,才能夠真正地明白,原來一種顏色可以如此迷醉動人,原來一種顏色可以如此斑斕多彩,原來一種顏色可以如此純粹簡單。
這不是藍禮第一次拜訪蔚藍海岸,但每一次還是忍不住發出輕嘆。
大自然的奇蹟總是讓語言變得蒼白,讓人類變得渺小。
就這樣依偎在窗櫺旁,靜靜地欣賞着那一片藍色,所有的複雜和繁瑣都全部消失,不由慢慢地沉醉其中,一切的一切都變得單純起來,整個大腦整個世界整個宇宙都只剩下那一片藍色,波瀾不驚的藍色,沒有喜悅沒有悲傷,沒有煩惱沒有仇恨,只是無止境的藍色,心緒就這樣平靜了下來。
進入了蔚藍海岸的地界,這也意味着,戛納在望。
第六十六屆戛納電影節,即將於明天正式揭開大幕,來自全世界各地的記者和影迷們,全部都紛紛聚集在了蔚藍海岸的小城戛納之中。
當人們提起歐洲三大電影節時,柏林的政治性最強,威尼斯的歷史最悠久,而戛納的名聲最爲響亮。毋庸置疑,戛納電影節現在就是歐洲最大的電影交易市場、觀衆最多的觀影盛世、影響最高的綜合電影節以及人氣最高的電影展映之地。
每一年,超過四十萬的觀衆涌入這座小城,只是爲了這場一年一度的電影盛世。
但事實上,戛納是一個僅僅只有不到七萬人的小鎮子,在這裡,沒有發達的工業,沒有熱鬧的旅遊業,也沒有曼妙的自然風光。全世界都知道,戛納擁有三個“S”,太陽(SUN)、大海(SEA)和性/感(SEX),可是真正抵達過戛納的人們就知道,那些不過是炒作噱頭罷了——
論太陽,摩納哥的遊艇是最爲愜意日光浴勝地;論大海,埃茲則是領略地中海藍色的最佳眺望點;論性/感,尼斯不遠處的天/體/沙灘則是歐洲人的最愛。
換而言之,作爲頂級度假勝地的蔚藍海岸,比起戛納更加適合享受、更加適合放鬆、更加適合度假的鎮子和沙灘,數不勝數。
至於戛納?
這就是一個沙灘粗糙、陽光火辣、人跡罕至的平凡小鎮而已,如果不是戛納電影節,這裡一年到頭都不會有人前來拜訪;但事實就是,因爲戛納電影節,這座小鎮卻成爲了蔚藍海岸之中足以和尼斯媲美比肩的一顆明珠。
1946年,第一屆戛納電影節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而後,全世界最爲頂級的度假勝地之中,就增添了全新一員:戛納;當然,更重要的是,全世界最爲頂級的電影盛會之中,也再次增添了重要一員。
高大翠綠的棕櫚樹勾勒出筆直海岸公路的瑰麗和愜意,五星級酒店、奢侈品牌旗艦店和豪華賭場在道路邊上一字排開,展示着名利場的紙醉金迷;而私人酒吧、私人沙灘、私人遊艇、私人俱樂部則將沙灘佔領地滿滿當當,成爲了揮金如土的頂級派對場所。
白色的樓房,藍色的大海,綠色的灌木……看似平庸普通的戛納,卻也變得精巧典雅起來。
當人們提起戛納電影節,開拓創新、與時俱進無疑是最重要的標籤,經歷了創辦初期的動盪和摸索之後,又經歷了“五月風暴”的中斷和興起之後,他們迅速尋找到了準確的地位,漸漸在國際之上站穩了腳跟。
歐洲三大電影節之中,戛納是國際化程度最高的電影節,在金棕櫚的得獎次數之上,美國以十八次遙遙領先,意大利則以十二次緊隨其後,而作爲東道主的法國則僅僅只有九次。另外,英國八次,丹麥和日本各四次。
戛納是對亞洲電影最爲友好的電影節,包括了中國、日本、韓國、伊朗等地區的電影作品都在這裡備受歡迎。其中,1988年到1999年的十二年間,華語電影在戛納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屢屢在這裡閃耀光芒。
戛納還是最爲商業化的電影節,大開門戶,對好萊塢商業電影敞開懷抱,將電影的通俗簡單與平易近人展現得淋漓盡致。這也使得戛納成爲了全世界最大的電影交易市場——而多倫多也只能算是後起之秀。
簡而言之,戛納勇敢地邁出了腳步,打破了藝術和商業的界限,打破了國家地域之間的界限,還打破了獎項評選和市場營銷之間的界限,從選片到評委、從媒體到宣傳,全方位地走在了時代的前端,跟上了全球化的步伐。
如此戛納引發了無數爭議,尤其是來自歐洲傳統藝術創作者們的猛烈抨擊和批判,包括法國本土電影人的排斥和鄙夷,商業屬性正在掩蓋藝術本質;但沒有人可以否認戛納的成功,並且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無數優秀作品都渴望登上戛納舞臺。
每一年報名階段,戛納的申請作品從數量到質量都全面領先柏林和威尼斯。
現在,柏林開始設立基金會,扶持德國電影,而評獎方面則以政治和藝術爲主;威尼斯則始終受制於本土的掣肘,希望意大利電影能夠受到更多肯定,進而影響了電影節的國際影響力。歐洲三大電影節之中,他們正在漸漸落在戛納的身後。
人們在詬病戛納電影節,比如說,今年的開幕影片選擇了美國的“了不起的蓋茨比”,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戛納又一次向好萊塢的妥協,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的出席就已經確保了星光陣容的璀璨,但顯然,他們沒有考慮到電影的質量,乃至於藝術水準。
但人們也在期待戛納電影節,因爲報名作品的陣容名單可謂是實力雄厚,最終主競賽名單出爐之後,更是引發了一片熱議,二十部參賽作品之中,值得討論值得關注值得雀躍的作品就已經佔據了半壁江山,而剩下的一半也往往能夠挖掘出驚喜。
沒有人能夠拒絕戛納。
但有趣的是,戛納卻是三大電影節之中,唯一一個不對公衆全面開放的電影節。
什麼意思呢?
當觀衆們參加柏林電影節、威尼斯電影節或者多倫多電影節時,他們纔是電影節的主體,每一天在各個場館來回奔波,較勁心思地安排着自己的觀影場次,唯恐自己錯過了某位大師或者某位演員的最新作品。觀看電影,這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卻也是一種幸福的煎熬。
但戛納電影節卻只有一個電影宮作爲主要放映場所,主要觀衆是媒體和市場,而普通觀衆則只能搶佔非常非常少的門票。
電影宮於1949年正式投入使用,這是一個古老的建築,一共六層樓,二十五個大小不同的放映廳,但這些放映廳都非常非常之小,最小的只能容納二十人、三十人,最大的盧米埃爾大廳是唯一例外,可以容納兩千人左右,整體的空間格局都十分有限。
一部分放映廳,專門爲電影市場預留。簡單來說,就是各大電影公司的市場營銷人員、版權購買人員以及宣傳發行人員,每一部電影都會安排多次反覆放映場次,留給市場人員觀看,並且拍板決定,是否購買版權。
一部分放映廳,作爲媒體場,只允許記者進入。有時候,媒體場是內部放映,甚至提早於首映場,讓記者們第一時間能夠觀看到電影,並且撰寫影評,爲隨後的採訪以及宣傳打下基礎,同時也爲記者們的撰稿留下時間。
一部分放映廳,作爲首映場,也就是紅地毯場次。進入放映廳的,主要還是特邀嘉賓、贊助廠商、評審團評委、專業影評人、媒體記者,諸如此類等等。其中,專門放映主競賽影片的盧米埃爾大廳,這也是唯一允許觀衆入場的觀影廳。
換而言之,這裡只有一個兩千人的大廳可以容納觀衆,並且一天只排兩場,最多三場,無法全面對公衆開放售票;但就是這樣的戛納電影節,每一年卻能夠吸引超過四十萬觀衆蜂擁而至。
這,就是戛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