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場

三月初,草長鶯飛,正是一年最好的時節。

重潤郡主本是自東南那民風溫煦的地方來的,怕是受了裕親王不少影響,打小就愛這騎射,騎術精湛,射術也跟着府兵一起操練過。來了這京城以後性子收斂了一些,卻仍不待見姑娘們賞花作詩一類的玩意兒。

她也不知聽誰說了這京郊有一片皇家圍場,於是進宮來找皇后說道,說是想要上郊外騎馬涉獵。

京郊有一座落霞山,廣袤的原野、古木疏林和更遠處的深山交壤,特意把那原野和疏林圍成了一片皇家獵場,是專門圈出來圍獵的地方。

大興祖皇帝出身行伍,又是馬上奪了的前朝天下,故而如今的世家子弟各個都學過些拳腳功夫。

文宣帝也好騎射,只是他政務繁忙少用有空閒,春蒐和秋獮大典已有兩年未親臨,皆由承昭太子代勞。偶爾也會有世家子弟聚上幾個請了旨進圍場去玩上一日。

圍場一年不過春秋各開兩次,一整片林子中的獵物各個養得膘肥體壯,連兔子都比放養山林中的個兒大。旁的時候都派有兵士定期清理兇猛野獸,未免其一年又一年繁育過多,傷了貴人。

三月初四,欽天監掐算過今日宜出行,日頭微暖,日頭卻不盛。前兩日便收了帖子的世家子弟中若有好騎射的,自然不會辭了這圍獵的好事情;也有愛熱鬧的名門閨秀學過騎馬,跟着家中兄長出來開開眼。

京城叫得出名的世家公子去了許多,三番五次邀太子並行。承昭推拒了兩回,知道皇姐定下要去後,便也跟着來了。

太子出行可不比尋常,身邊三百儀衛鞍不離馬甲不離身,正是整裝待發。

今日承熹穿的一身櫻草色緊腰窄袖的交襟立領騎裝,襟袖衣領處各有寬邊鑲滾金線,腰間和田墨玉帶鉤穿着寸餘寬的革帶束緊了腰腹。

承熹對着一人等高的西洋鏡照了照,覺得上身過顯婀娜,自己照鏡時看着都覺臉熱。她又一貫穿那些輕飄闊袖的,只覺腰腹處緊繃難受,又把那革帶系得鬆了些。

腳下霜色的高筒鵝頂靴是千層底的,方纔拿在手中時覺得沉甸甸的,穿在腳上倒變得輕便貼腳,穿着極是舒服。

爲防馬繮勒手,紅素還特意給她找了一副白絹手套,料子不是很細,這是西洋那邊傳來的法子——以前人騎馬的時候常常被繮繩勒破手,只在掌心纏上幾層布繃帶。如今這絹織手套既不滑手,也能防勒手,確是個好法子。

她出了寢宮便見江儼站在殿外,凝視了半晌,從公主頭髮絲看到腳,定定看着她腳下高靴一側挽着好看結的繫帶,微微一笑低聲開口:“這靴帶不是這樣系的。”

這鵝頭靴最初是從胡人那邊傳入的,先前本是直筒穿的,穿到腳踝處的時候那靴口緊,總會被卡住。後來也不知誰改進過了,側面敞口,穿脫時候方便了許多,側面敞口的那處用繫帶變着花樣繫上,也更美觀。

只是公主頭一次穿這個,以前穿的都是高筒皁靴,方纔還在想這繫帶怎麼會如此之長,只能打了個雙聯結,只圖個好看,才走了這兩步便已經有些鬆了。

江儼看出了名堂,一矮身蹲在她身前,伸手便要碰上她的鞋子。承熹微怔,連忙後退半步,認真道:“你說,我自己系。”

江儼擡眸定定看着她,卻忽然握了她後退半步的那隻腳踝放上了自己膝頭。承熹一時站不穩,江儼早料到會如此,眼疾手快扶穩了她,將她一手搭在自己肩上站穩。

這靴是簇新的,剛在殿內走了這麼兩步也一點不髒,承熹看着他手指解開那雙聯結,一圈圈重新纏在自己靴筒上,連被七寸高的靴筒裹着的小腿都一點點熱起來,甚至能感受得到他指尖的熱度。

她也不知怎的,看着江儼蹲在她身前比她矮一大截時,總覺得於他是一種無形的折辱。

他的武功這樣好,本該做英姿颯爽的江湖劍客,這許多年卻寄身內廷無朋無伴,因怕驚到後宮女眷,甚至都不能在長樂宮以外的地方任意走動,只能拘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

看到他矮身蹲在自己身前都覺得捨不得了。

方纔那雙聯結不太好解,江儼解了好一會兒才解開,纏好繫帶好又記起公主喜歡好看的物事,動作嫺熟地打了兩個蝴蝶結,見兩邊的結高低不一樣,又解開反反覆覆繫了好幾回,這才滿意。

承熹一直手扶着他肩膀站着,指尖忍不住在他肩上隆起的筋骨輕輕摩挲了好一會兒。此時見他終於繫好了,走了兩步試了試,果然緊了很多。

大興民風開放,老祖宗又是自西北起兵入關的,故而名門望族出身的貴女這騎術早已是必修課。

承熹幼時身子差,養好身子已是豆蔻之年,那時才初初學騎馬,她身量不高膽子又小,騎在馬上腳不着地,總覺得晃晃悠悠坐不穩。常常下馬之時兩腿直哆嗦,輕聲嘶氣似在忍疼。縱然她不說,江儼也知道她定是磨破了大腿內側的細膚,每每取來傷藥給她的時候自己也面紅耳赤。

江儼手把着手教了兩年,承熹也沒學會門道,騎術委實算不得精湛。今日去京郊圍場的一路,她本是備好了馬車的,自會有宮人帶着她的坐騎趕到圍場去。

只是到了宮門口卻見已聚了數十位世家姑娘,盡數一身緊腰窄袖的騎裝騎在馬上,沒一人坐車。承熹登時覺得自己獨坐在馬車中怕是不妥,便在宮門內停車等着,叫人去牽了她的馬來。

重潤郡主母親早逝,跟着裕親王長大,女兒家愛嬌的性子通通磨沒了,打小精通騎射,騎在馬上更顯得英氣逼人。

見公主騎着一匹純白矮腳馬出來,重潤噗哈哈笑了,她座下神駿是性子最野的蒙古馬,性子傲得很,連給它配種都嗤之以鼻,對那母馬不屑極了。

而承熹此時騎的這是黔城矮腳馬,馬腦袋上的鬃毛剛與江儼等高,只算體長也足足比重潤坐下的馬矮一尺。

這馬腿兒短腦袋大,全身肉乎乎胖嘟嘟的,看上去憨態可掬。這好幾年都在苑馬寺被人悉心照料,養得一身肥膘,毛色油亮,馬鬃理得順滑極了。

只是這馬腿上筋骨雄健,似乎是矮腳馬跟別的馬配種後生下的,才能長這般高。不然純種的黔城矮腳馬只能給小孩騎。

承熹見她騎在高頭大馬上笑得前仰後合,不禁有些臉熱,連坐下的矮馬都一連噴了好幾個響鼻,似同樣不忿重潤的嘲笑。她四下看了看,見好幾個姑娘都騎的是矮馬,輕輕瞪了重潤一眼。

姑娘們紛紛下馬請安,上前說了幾句話便又散開。明珠跟在了她右側,幾個林家的姑娘也打馬湊近了些。

這下人便齊了,公主便發令前行。

好在許多世家姑娘騎術都不精湛,腳下挨不着地如何能灑脫?哆哆嗦嗦騎在馬上,底下自有小廝牽了馬慢慢地走。

重潤郡主嫌她們無趣,跟着打頭的那些公子哥一道兒縱馬馳騁。雜亂的馬蹄聲疾奔遠去,沒一會兒就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江儼把自己的馬給了儀衛,去牽公主的馬繮,知道公主本就不擅騎術,久不騎馬更是生疏得厲害,十分體貼地慢慢走着。

一襲墨色玄武鴉青紋路的勁裝疾服,昂長八尺軒昂偉岸,步伐穩健下盤極穩,黑色蛇皮馬鞭折掛腰間,比往日疏淡多了兩分野性。

好些打馬而過的姑娘不由多看了江儼兩眼,林家的一位表姑娘往他側臉一瞅,只見劍眉英挺,薄脣削薄,五官輪廓分明。雖面上無甚表情卻也不顯冷厲,直教人看得眼前一亮。

平日裡見多的都是些翩翩俊秀少年郎,玉樹臨風看多了也不覺亮眼。只是如江儼這般沉穩俊逸的男兒,這樣的沉穩是隻有時光才能積澱下的。

她便提了聲朝公主揶揄笑道:“承熹,你這侍衛長得可真不錯!要不與我身邊的換換?”話落還肆無忌憚地在江儼精瘦窄緊的肩背腰♂臀處掃了一圈,視線火辣辣的。

這表姑娘並非是林大人家的孩子,是隔了房的,與承熹關係自然算不得親近。她自幼喪父,只是其母出身襄陽侯府,這才被慣出了一副刁蠻驕矜的性子。她母親本就是荒♂淫的性子,早年守寡之後更是半點都不收斂,把女兒養出了這幅模樣。

承熹察覺到她的視線頓時一陣氣悶,這般輕賤的話語想來是把江儼當成她私養的面首了。咬着下脣冷眼瞪了她一眼,終是忍不了了,冷聲道:“你一個未嫁人的姑娘這是說得什麼諢話?多年的教養都吃進肚子裡去了?”

那表姑娘一怔,怔怔道:“我這不是隨口一說嘛?承熹你生什麼氣?不是就不是唄……”卻見公主神色極冷,周圍的姑娘也都一副嫌惡神色,只好訕訕笑過兩聲,駕着馬離承熹遠了些。

江儼仰着頭衝公主微微笑了下,眼神溫潤示意無礙。

承熹突地發現,似乎最近她越常見江儼笑了,與他相處許多年,只有最近常常見他笑。這麼恍惚着,只覺身邊那些聒噪笑鬧的姑娘都似不存在了一般,只有走在前頭牽着馬的江儼。

別的姑娘騎在馬上縱是怕,卻也極好面子,怕別的姑娘見了笑話,也不與牽馬的小廝說“行得慢些。”

承熹卻沒這個顧忌,她甚至不需要開口言語,江儼便慢慢減了速度,路上有崎嶇不平的地方便繞開,騎着馬倒還不如步行的速度快。

“江儼。”周圍姑娘都行到了兩人前頭,承熹見他不說話,猶豫一會兒問他:“方纔那姑娘那樣說你……你是不是生氣了?”

江儼仰頭看着她,搖搖頭道:“屬下沒生氣。”

“可我聽得生氣,生氣極了。”承熹不由想要跺腳,卻未意識到自己騎在馬上,踩着腳下可活動的馬鐙蹬到了江儼的衣襟上,在他衣服上留下一個小小的泥印子。她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脫了左腳馬鐙,往後收了收腿。

此時她半曲着腿坐着,江儼眸一沉,低聲命令道:“坐好!”見公主一怔之後便聽話的坐好了,江儼這才覺得自己方纔那話不妥:什麼時候自己跟公主說話都這麼膽大了?

江儼行在公主左側,偶爾公主的靴尖便在他的腰側磨蹭,蹭過來蹭過去,留在那處的一些灰印江儼不在意,也沒去拍。敏感的腰側卻是極癢,癢得他心裡都慢慢騰起了兩分躁動。

他牽着馬繮,不着痕跡離遠了一寸。又接過之前的話頭問:“方纔,公主爲何與她爭辯?”方纔許多世家姑娘都在周圍看着,公主一向和善,言辭反駁反而更容易落下話頭,於她名聲不利。那姑娘又是林家的表姑娘,在人前丟了個大丑,指不定得進宮哭哭啼啼跟皇后娘娘訴苦,還得勞煩娘娘找個說辭把她打發走。

“因爲她……”承熹顰眉不知該怎麼說,想來江儼這樣一向正經的人,一定沒聽不明白方纔那姑娘的話,吞吞吐吐道:“她懷疑你是面首……面首就是、就是……”

宮裡頭娘娘平日沒事做,愛碎嘴的不在少數,公主挺多年前就知道“面首”是什麼了,她性子淡泊,也不愛對他人品頭論足,對面首沒什麼喜惡。可江儼呢?以他的正直坦蕩,一定是不喜歡的。

其實江儼清楚面首是什麼,或者說,他也曾肖想過與公主在一起的,在公主及笄的那年,把所有能與公主在一起的情況都想過的,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江儼清楚一切與公主能在一起的途徑:比如一輩子做她的侍衛,即便她嫁給別人也跟着。

他連淨身入宮這樣荒誕的法子都是想過的。宮中唯有太監無須顧忌男女大防,偶爾還能給主子捏腿打扇,似乎比做侍衛能離她更近。江儼一時拿不定主意,觀察了半個月,見公主對長樂宮中的太監既沒有偏喜也沒有厭惡。

那一段時間江儼常常學着太監彎腰走路,捏着嗓子說話,想看看公主對太監的喜惡。公主卻總是神情擔憂地盯他良久,也不說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江儼斟酌再三,認認真真稟明瞭父母,他娘剛從大兒子江洵那裡抱了孫子正喜不自勝,轉頭就聽到二兒子爲了追姑娘快要瘋魔了,當下兩眼一黑,提着燒火棍結結實實揍了他一頓,從外頭市集上淘弄了一本《葵花寶典之前傳》丟給了他。

《葵花寶典》本是幾百年前一位宮中太監所著的武功秘籍,這《前傳》裡頭寫得卻都是做太監的心酸苦逼。江儼隨手翻了前幾頁,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江儼先前明白太監與尋常男人有不同,也知道不同在何處,卻委實不知道這點不同會有多大影響。更何況他自幼習武,心性淡泊,年紀小小就進了宮更未通曉人事,也是讀完了這本雜書以後才真正明白“太監”到底是怎麼樣的。

這之後才徹底把“淨身”這一途打了個大大的紅叉,徹底絕了心思。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好想寫變成真·高冷麪癱廠花的江儼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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