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情不復

沒過幾日,方筠瑤又被氣回了方家,沒與徐肅交待一聲,也照舊沒帶上那孩子,一個人回去了。徐肅心灰意懶,狠下心來交待守門的家丁再不許放她進來,自己也再不去方家,兩人又一回分道揚鑣。

老夫人倒是樂見其成,巴不得這個喪門星再也不要回來,第二天就尋了個媒人上門,打定主意要給徐肅娶個好生養的媳婦。

可如今徐肅都被剝了爵,雖是長相俊朗的八尺男兒,卻終歸是瘸了一條腿,何況還有這樣的壞名聲,哪家的好姑娘願意嫁上門來?剛嫁人就要給別人養孩子?即便是嫁過來做正室也得思量思量。

媒人得了銀錢,辦事利索,沒兩日便挑出來好幾個姑娘,徐老夫人瞧着都不滿意,比她心中打算低了許多。

那媒人不着痕跡地翻了個白眼,“老夫人誒,你這眼力見可忒高,您家公子縱然是個金雕玉琢的,也得知道自己的斤稱不是?您若是如此挑揀,日後老婆子我可再不敢上門嘍!”

老夫人只好從那幾個不盡人意的姑娘裡頭挑揀,出身低的,模樣再周正她也瞧不上。

出身好嫁妝也多的姑娘倒也有一個,卻是個眼見高名聲差的。那姑娘幾年前看上了一個世家男子,可那男子早早娶了妻,人家兩口子夫妻恩愛,她非要插一腳。那姑娘費盡心思追了好幾年,也沒嫁進人家的門。後來更是瞧誰也看不上眼,愣是把自己拖成了老姑娘。

老夫人細細一琢磨,還是選了這姑娘。

自古媒人說親,說的話都是五分虛五分實的,原先媒人與那姑娘家中說親,只說徐肅有些跛,根本沒提他需要拄拐才能行走的事。

媒人領着徐肅上門的當日,那姑娘就藏在簾子後頭,瞧見徐肅拄着拐進了門,登時就炸了。衝上前來指着徐肅的鼻子罵,一邊哭哭啼啼與她爹孃說要絞了頭髮做姑子去。

她爹孃也是愁腸百結,女兒都這般年紀了,先前喜歡一個有婦之夫的醜事傳遍了京城,整整兩年都沒個媒人上門,他們如何能不急?

到底是疼愛孩子的爹孃,覺得徐肅縱有千般不好,卻獨獨有一樣好,便是他對那邊關跟來的姑娘十分疼寵,可見是個會疼人的。媒人又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說徐肅與那狐媚子再不來往了,這才動了心思。

可見女兒這般鬧騰,二老如何還敢再逼?只好爲難地衝徐肅笑笑,叫人好生把他請了出來。

徐肅雖惱,卻也未發火。他今日來本就是順着老夫人的心意走一趟,沒抱什麼期盼。

其實他打從一開始就比眼界只有後院那麼大塊地的徐老夫人看得透徹,他是上過戰場的,知道身爲男兒落下殘疾意味着什麼,折騰了這幾個月,不過是心有不甘而已。

幾月來處處碰壁,連相伴五年的方筠瑤都捨下了他,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都經了一圈。徐老夫人還在做夢,他卻已經醒了。

回府後認真擔起了父親一責,每日只管悉心照顧女兒。

*

皓兒傷勢大好後,便想要跟江儼習武。他扎馬步已經練得有模有樣了,江儼便教他基礎拳法。

江儼尋思着,自己五歲的時候比皓兒足足高出一個頭,照皓兒如今這小身板,估計幾年內是長不成精健強壯的大小夥的,若天天教他扎馬步,反倒沒什麼大用。皓兒悟性極佳,倒不如學一些使巧勁的功夫,便從一套簡單的拳法教起。

正是初伏天,皓兒熱得滿頭大汗,江儼怕他中了暑氣,便在樹蔭下教他。

承熹帶着紅素給兩人送來了清暑解熱的甘草烏梅湯,裡頭的甘草是用蜜炙過的,能補氣,養脾胃,夏天喝來清涼爽口,連暑氣都能消減大半。

皓兒奶聲奶氣喊了一聲孃親,江儼微啓脣也想喊,卻不知該喊什麼,只好低聲叫了一聲“公主”。

承熹細細瞧了瞧他,江儼一身藏藍勁裝短打,肩膀寬厚結實,瞧着精神極了。她是知道這人都多麼有力氣的,桎梏住她雙手的時候,真的是不能掙扎半分……

察覺自己走思到了別處,承熹忙轉了頭,不敢再瞧他。

江儼眼巴巴看着皓兒先伸手接過了公主手中那碗烏梅湯,只好去接紅素手中那碗,仰頭三兩口飲盡,遞到公主手邊。承熹只好再給他盛一碗。

紅素在一旁看着,只覺兩人眉來眼去的樣子瞧着好笑極了。

皓兒臉上又是汗又是土,褲子下襬更是沾了許多灰土。承熹掏出帕子,給皓兒擦了臉上的汗。

江儼走近兩步,伸長脖子也探近了些,明顯是也要她給擦汗的模樣。承熹瞪他一眼,皓兒滿頭是汗,江儼卻額上無汗,哪裡用得着擦?把帕子塞進他手裡,扭身走了。

她方走出兩步,皓兒卻邁着小短腿咯噔噔追上來,承熹蹲下好奇問:“皓兒怎麼了?”

皓兒皺着小眉頭說:“孃親,你不講道理。”

承熹失笑,她怎麼不講道理了?

皓兒攬着她脖頸,窩在她懷裡,他打小被公主和徐老夫人嬌慣長大,家中又沒個男主人,如今快要六歲了,在長輩面前聲音還是軟嬌嬌的,像個小女娃。

承熹明知這樣不好,卻也捨不得訓他,只好今後慢慢改。

皓兒控訴道:“孃親,你不給魚叔叔擦汗。”

“魚叔叔教我習武,你也不謝謝他。以前皓兒上蒙學館的時候,你都讓我給太傅送六禮束脩呢!”

承熹忍俊不禁,皓兒與江儼這才相處幾個月,就已經爲江儼打抱不平了。

她不知該怎麼答,便一時無話。皓兒忽的想起了什麼,又附在她耳邊問:“孃親,你是不是在生魚叔叔的氣?”

承熹微怔,又聽皓兒小聲說:“那天,我看見魚叔叔咬你嘴巴,你就生氣不理他了。”

承熹大驚失色,差點坐在地上,連忙想是什麼時候被皓兒瞧了去。

想來想去,只有前天晌午後她在書房看書,猝不及防被江儼湊過來親了一下,她怕被人瞧見,便訓了他兩句。然後皓兒便推門而入,她以爲皓兒沒瞧見的,卻也不知怎的被皓兒瞧見了。

“孃親,你是不是生魚叔叔的氣了?”

如今皓兒這麼正經地問,承熹微微紅了臉,只好敷衍過去。她擡眼瞅一眼江儼,江儼翹着脣角無聲笑,他耳力那麼好,如何能聽不到皓兒的悄悄話?

承熹瞪他一眼,臉熱得厲害:皓兒還不知道自己跟他的魚叔叔已經同榻而眠了……

午膳時,承熹當着皓兒的面給江儼一連夾了好幾筷子菜,皓兒這才笑眯眯地吃飯,幾個侍膳丫鬟都在一旁捂着嘴笑。

皓兒的侍讀已經挑好了,找的還是魏家的人,是魏明珠嫡親長兄的次子。皓兒先前去魏家時與那孩子見過,兩人甚是投緣。

那孩子比皓兒大兩歲,早皓兒兩年入學,四書五經差不多讀完了。

魏家他這一輩行仲字,起了個名曰仲謹。雖是這般規矩的名字,卻與明珠一樣愛玩愛鬧,與皓兒相處幾日,承熹明顯覺得皓兒話多了不少,吃飯也不再是以前那樣磨磨蹭蹭的,午膳都多用了小半碗。

小仲謹人前恭謹知禮,人後性子活潑,承熹再滿意不過。如今兩孩子呆在一處,每日申時散了課便直奔長樂宮,一齊與江儼習武,嘻嘻哈哈玩一下午。皓兒累得精疲力盡,第二日照舊生龍活虎的。

小仲謹身板結實,才八歲,卻比皓兒高出一個頭。他頭一回來長樂宮用午膳,吃了足足三大碗飯。承熹看得都心驚,又不好拘着孩子吃飯,以爲他原本就是這個飯量,便也沒說什麼。卻聽皓兒說仲謹第二日與太傅告了假,沒去太學院,託個人去魏家問了一句,才知是吃撐着了,結了食。

承熹真是哭笑不得,又怕魏家怪罪。那以後每回小仲謹來長樂宮用膳,他吃多少承熹總要緊着點,生怕他把自己給吃撐着。

小孩子好奇心挺重,纔來兩日便指着江儼問皓兒:“皓兒,你爲什麼叫他魚叔叔?”

皓兒自己也忘了,想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因爲魚叔叔會抓魚呀。”

看着兩孩子亮晶晶的眸子,江儼無奈,又捨不得抓長樂宮公主精心養的魚,只好趁夜又去太學院前的池子裡抓了一缸魚。

兩孩子頭挨着頭,一下午光顧着學一缸金燦燦的錦鯉吐泡泡。江儼心中無奈,練武的事只能耽擱。

玩一下午,等到用過晚膳,江儼再出宮把小仲謹送回魏家,順便再帶些公主和皓兒愛吃的糕點回來。

入夜成了江儼每日最大的期待,再不用像前些年一樣,在她的寢宮門外守夜。能與公主同榻而眠是做了面首後纔有的待遇,江儼甚是滿意。

以往承熹不愛說話,與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想多說一些,再無趣的內容,兩人都能說上好久。江儼卻只與她說到亥時正,便哄她睡覺,再多的話卻是不說了。

次日承熹醒來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夏天天亮得早,此時纔是清晨,卻已經覺得熱,背上都有薄汗,腰上還被他的手臂緊緊箍着。

如今江儼做了面首,有了名正言順的身份,非要摟着她睡。既沒人瞧見,承熹也不再矯情,任他抱着睡。大約是因他多年習武,體內自成周天,身上涼颼颼的,比最舒適的雲錦還要涼爽。

瞧見公主眯着眼打盹的樣子,江儼湊上來親她,晨起的聲音低沉醇厚,好聽極了:“今日是五日一請安的日子,再睡就要晚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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