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諸暨,越王允常坐大殿上,興奮異常。
今番他的太子勾踐不但立下大功,成功地奠定了儲君在羣臣中的地位和威望,使得偏於單薄的王室宗脈聲名大振,而且借刀殺人,讓慶忌與夫概自相殘殺,大大削弱了吳國實力,對越國的發展大爲有利。美中不足的是,夫概雖然橫死,可惜慶忌卻只是重傷,如果他也當場死掉,那結局就更加完美了。不過現在的成果已是非常難得,慶忌迄今不曾在部屬面前公開露面,可見傷勢之重,如果他一死掉,吳國從此將一厥不振,越國便大大的有機可乘了。
“伯相國”,允常興致勃勃地舉杯:“如今吳國形勢未定,你的身份不便公開,寡人十分愧疚啊。不過我越國上卿,皆知寡人已拜你爲相,你儘可放心。這段時日,你要抓緊時間從吳國旁系王族中找個合適的人出來,扶保他做了吳王,則吳國形勢便更加錯綜複雜,我們便可袖手漁利。只俟塵埃落定,你不但是我越國相國,同時也是吳國相國,而且是吳國真正的主人,如此方可酬你大功啊。”
“大王謬讚,臣愧不敢當,伯嚭願爲大王竭誠效力。”
伯嚭受寵若驚,連忙舉杯說道。允常一番話,聽得他心花怒放,他知道越國一時還無力吞下整個吳國,因此有心立一傀儡。既立的是傀儡,當然不放心把實權交到他手中,而他們做爲越人,只能遙控,在國力足夠強大前,卻又不便公開入主吳國,那時就需要一個代理人。而這代理人。非他莫屬,到那時,他雖非吳王,卻勝似吳王了,那是何等幸事。
至於他也要受制於越國,他倒沒有覺得甚麼,這天下諸侯林立,小國諸侯屈服於大國諸侯。魯君朝見上國晉國時,以同等爵位的諸侯,還不是行的是臣子之禮,何況是他。不過,以一身而佩兩國相印,卻也是前無古人了。伯嚭不禁飄飄然起來。
“王兒,你要着意的打聽吳國消息,慶忌雖然未死。也要多多遣派斥侯,到處傳播謠言,散佈慶忌已死的消息,加快吳人的恐慌,只要吳人相信夫概、慶忌皆已戰死。整個吳國再無人有他們那樣地威望足以統領全局,吳國內亂之勢勢必要一直持續下去,那時……就要輪到伯相扶持所立的新君,和我越國所借的勤王之師。把那有名無實的夫差趕下臺,一統吳國社稷了,哈哈……”
允常大笑,將酒一飲而盡。勾踐不動聲色地拱手道:“兒臣遵命。”
允常喟然一嘆,重重地一拍大腿:“到那時,合吳越之力,我們在天下諸侯面前就有了一席之地,再然後……。嘿嘿!”
他嘿嘿一笑,幽幽地道:“我苗裔夏禹之後,歷受中原諸侯威逼,逐次而下,如今局縮於東南一隅,蠻荒之地。將我祖先富饒之地拱手讓於宗周諸侯,千年傳承以來,如今總算是見到了一點希望。也許……以吳國內亂之契機。我們苦心經營一番,便能將眼皮底下這路姬姓諸侯消滅。進而揮軍北上,漸漸收復祖宗江山。這些事,如果在寡人有生之年辦不到,寡人希望能在王兒手中完成。”
“父王……”勾踐的臉上也不禁掠過一絲激動之色。
越國是大禹後人,先祖是夏后帝少康之庶子,?禹封泰山,禪會稽中‘封禪’大典中的會稽本來是在泰山附近,商朝時越國的封地也本在古雷澤地區,也就是如今的山東荷澤地區。再後來卻逐次南下,在周朝諸侯地排擠下一路南遷,西周初遷至如今的蘇州吳中一帶,隨着吳國的強大和崛起繼續南遷,才形成現在的模樣,這個古國曆史太悠久了,但是他們保留了許多祖先的記憶,包括會稽之名,包括祭祀大禹的神聖使命。做爲一個歷史悠久的古國,他們也盼望着能夠重新強大起來,成爲天下諸侯方伯。
這時,大夫皋如上前奏道:“大王,如今慶忌生死未明,姑蘇城中夫差不見動向,似在觀望等待慶忌的死訊,雙方仍在僵持之中。拖地時間越久,對慶忌的陣營來說就越爲不利,如此時候,慶忌縱恨我越國入骨,也不該橫生事端,再啓戰釁。然而,慶忌卻遣了他的心腹大將英淘,率軍沿江河而下,不斷襲擾我國邊境。據臣所知道的情況,英淘這路人馬交戰並不堅決,只率人遊走於江河之間,目的難明,大王當需小心戒備。”
越國上將軍靈姑浮與慶忌一戰,被再仇一矛洞穿胸口,當場氣絕,上將軍之位已由皋如接任,新官上任,他自然要好好表現一番。
伯嚭眉頭一皺,沉吟道:“大王,慶忌如識大體,重大局,此時只會小心防備我們再助夫差,萬無在沒有拿下姑蘇城,安定吳國江山前只遣一路孤軍騷擾我國邊境地道理。英淘這一路孤軍,也不可能打進我越國來,他們的目的……實在是非常蹊蹺。”
勾踐在皋如說起此事時,便陷入沉思之中,此時神色微微一動,徐徐說道:“伯相國所言有理,慶忌此時正是用人之際,而且當務之急是趁夫概已死,拿下姑蘇,一舉平定吳國。何以卻遣一路本構不成強大威脅的人馬來我越國附近騷擾?此事實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兒臣思量許久,卻有一個大膽地想法,只是想來實在不合情理,不知……”
允常只有這一個兒子,對他極是寵愛,聽了笑道:“我兒無需顧慮,今日議事,羣臣暢所欲言,羣策羣力,不管有理無理,儘可言之,說不定對爲父也有所啓發。”
勾踐微微一欠身,道:“是,父王。兒臣以爲,慶忌在應該集中所有兵力,爭取儘快拿下姑蘇的情況下,只遣三五千不可能打下我越國的軍兵,到我越國再生事端,這種昏招絕無道理,除非……他們有不得不來的理由。那麼有什麼理由是他們在急需安定本軍,攻打姑蘇的關鍵時刻必須來我越國附近逡巡不去的呢?”
勾踐目光徐徐一掃。見父親和衆臣正凝神傾聽着,便道:“兒臣思量許久,只想出一個理由。那就是……慶忌本人不在他的大營之中,吳人根本不知他地下落!”
這一語如石破天驚,大殿上轟然一聲,一片訝異地聲浪蕩漾開去。
允常微微皺了皺眉,覺得兒子這番話有些過於荒唐,他有心阻止。卻不知該如何保全兒子體面的情況下把話圓過去,嘴脣嚅動了幾下,卻沒有說話。勾踐頓了頓,鼓起勇氣又道:“唯有這種情況下,那掩餘、孫武一班人既怕我越國趁勢起兵。又怕姑蘇城中夫差趁機再起風雲,這纔不得不撤回人馬,放出消息說慶忌受傷,現於營中休養。這一來。一可駭阻姑蘇城中的夫差;二可安定慶忌軍心;三可使我越國無機可乘。可實際上慶忌生死未卜、下落不知,他們又必須得找到他,於是遣一路人馬,打着襲擾報復的旗號,卻不主動與我交戰,只在附近江河處到處遊走,便合乎情理了。因爲他們的真正目的,應是慶忌。而非越國。”
大殿上喧鬧聲更甚,一位大夫忍不住上前質問道:“殿下以爲,那慶忌帶傷孤身一人潛進了我越國不成?”
勾踐笑了笑道:“那又不然,我的意思是……,慶忌如今應該生死未卜,而且下落不明,連吳人也不知道他地下落,所以他們纔不得不放出消息迷惑各方。暗中派人到處尋找他地下落。”
說到這裡。勾踐地目光忽地從眼前閃向遠處,放慢了聲音道:“依我看來。慶忌受了那麼重的傷,如今也許早已曝屍荒野,只是還沒有被人找到他地屍骨罷了。又或者,他的確沒死,亂軍中難於找到時自己的人,便逃至什麼地方藏匿起來。至於他重傷之下卻逃進我越國來,的確荒唐,然而如果我是吳人,但凡有一線希望,同樣也不會放棄地,沿這大小江河上下搜尋始終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抱着萬一的希望派人假意襲擾邊境,實則探聽慶忌消息,那也合乎情理。”
允常還是覺得兒子的想法太過於不切實際,聽他說到這裡,忙放聲一笑道:“哈哈,我兒說的也有道理。如果是這樣,慶忌怕是凶多吉少了,這麼久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麼曝屍荒野,被野狼野狗吃掉也不稀奇。如果他真的帶傷逃離了戰場,也不可能到我越國境內,他在吳境內這麼久不與他地人馬聯繫,恐怕還是死掉的可能大些,寡人只須靜觀其變、坐收其成便是了。”
伯嚭眼珠一轉,連忙趨步向前,說道:“大王,臣覺得太子殿下的想法很有道理,不管慶忌現在是生是死,下落何在,不過他的人馬如此反應,卻很可能正是因爲慶忌本人地消息連他們也沒有掌握。慶忌現在生死與下落,我們自然無從掌握,卻大可加以利用。”
“喔?”見伯嚭贊成勾踐的看法,允常很是喜悅,忙問道:“伯相有何高見?”
伯嚭先揖了一禮:“不敢,不敢,臣的意思是,吳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他們窮搜吳國也找不到慶忌,情急之下甚至以爲他會在我越國境內,正是不肯放棄希望,急病亂投醫的心理。既然這樣,我們何不吃掉英淘氣這支孤軍呢?我越國與吳,早晚必有一戰,如今把他們的力量儘量削弱,正是壯大越國,疲弱敵軍的機會。”
允常愕然道:“伯相是說……,寡人尚未找到替代夫差的新吳王,便發兵伐吳吞掉英淘這路人馬?這個……是不是太急了些?”
伯嚭說來說去,拍勾踐馬屁是小,賣弄自己本事是真,如今越王及羣臣不解其本意,心中不禁大爲得意,他自得地一笑,拱手道:“非也非也,臣地意思是,何不利用這下落不明的慶忌爲誘餌,讓英淘這支人馬自己送上門來呢?”
他看了勾踐一眼,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前提是慶忌如今確實不在他的中軍,連他的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勾踐微微一笑,知道他這是拉上自己,一旦所料有錯,丟臉的也不會是他而已。勾踐也不說破,卻上前道:“父王,兒臣明白伯相國的意思了。伯相是說,既然英淘到處都找不到慶忌,卻又不肯相信他已死掉,甚至幻想他跑到了我越國,那麼我們不妨做做姿態,就讓他以爲慶忌真的沿江河而下,逃到了我越國境內。”
他頓了頓,讓羣臣和允常消化了一下他地想法,才繼續道:“英淘率軍逡巡於我越國邊境,必遣探馬斥侯來我越國打探消息。我們不妨大張旗鼓地到處尋找慶忌‘下落’,放出風聲去,說有人看到一個如慶忌樣地吳人帶傷藏匿於越境,英淘一旦得到消息,心憂其主,必不計利害,強行率兵越境尋找,那時……我們伏兵四起,要吃掉他這路人馬,還不易如反掌嗎?”
皋如擊掌讚道:“妙哇,打出去不如引進來,此計果然甚妙。只是,只有慶忌真的下落不明,英淘纔會中計。”
勾踐笑道:“那又如何?我們所要做地,只是放出消息,故作姿態而已,大軍爲了防備吳人入侵,本就集結於邊境地區,又不需耗費什麼代價。”
允常看看羣臣,見大家面色各異,竊竊私語,無人能拿個主意出來,便把大腿一拍,說道:“就這麼辦,咱們仍按原來的計劃,伯相國抓緊時間尋妥從吳國王室中尋找一個合適的人,接來稱王,以亂吳國。王兒便主持這誘兵之計,把那英淘逛進來,吃下去!”
勾踐與羣臣齊齊施禮,轟然稱諾:“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