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碧夫人府,後花院。
亭、樹、臺、琴,一美人。
微風徐來,吹落一樹黃花,花瓣飄搖,落入池中盪漾。亭中女子端坐檯前,纖纖十指撫着一具瑤琴,琴聲叮咚悠揚,如風入松、如泉落澗、如花之落,幽雅賞心。
從院門兒望進來,她正背身而坐,看不清她的相貌,一眼望去,只覺身纖如月,長髮逶迤,衣帶飄風,輕腰如折,一副弱不勝衣的嬌怯模樣。
稍頃,一位少年公子急急走來,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年紀,圓圓胖胖,白白嫩嫩,衣飾華貴,僅那膝間叮噹作響的一串美玉佩飾,就足以買下十匹駿馬。院門口兒兩個侍婢見了他並不攔阻,只屈膝施禮道:“見過公子。”
那白白胖胖的少年臉蛋紅撲撲的,滿腦門的白毛汗,他伸出食指湊到脣邊“噓”了一聲,膽怯地看了眼院中撫琴的少*婦,然後低聲問道:“母親方纔可曾發過脾氣麼?”
兩個侍婢啞然失笑,向他微一搖頭,那少年頓時鬆了口氣,連忙整整衣衫,把胸一挺,邁着方方正正的步子向內行去,只是鬼頭鬼腦的神情怎麼看也有點可笑。
這少年就是季孫子菲家的少主人,成碧夫人的兒子季孫笙。當初成碧夫人與艾氏夫人爭寵,鬥得棋鼓相當的時候,就是由於及時誕下了這個家族繼承人,這才大獲全勝。最終氣急攻心地艾氏夫人憤而自盡。
這位小公子自幼受父母寵愛,不習文、不練武,等到年歲稍長,玩心以重,要想約束他收心可就難了。到現在已經十三歲了,卻仍是整日嬉戲玩耍,鬥雞弄犬,不肯吃苦於學業。使得成碧夫人十分煩惱,眼看他漸漸長大,卻無一技之長,是以對他加強了管教,三不五時便要叫來訓斥一番,這位小公子是着實地怕了母親。
季孫笙躡手躡腳地走到撫琴的成碧夫人身後,小心站好,屏住了呼吸。成碧夫人聽到身後有人來,雙手十指優雅地擡起,往琴絃上輕輕一按,琴音頓止。早就等着這一刻的季孫笙立即伸出兩隻小胖手拼命鼓掌。大聲喝彩,同時搖頭晃腦,卻無限沉醉狀。
成碧夫人回身笑啐道:“呸!孃親喚你來,是要你拍我馬屁的麼?”
這位夫人一回身。便令人眼前一亮,如今她已年近三旬,可是看起來肌膚嬌嫩,眸澈如泉,相貌仍象二十許人,那眉眼嫣然若畫,精緻秀雅。一雙幽若遠山的黛眉、一對嫵媚地眼睛。秀氣的鼻子、小巧的嘴巴。乍見她的容貌,就象蔽月地浮雲突然分開。瀉下那滿天清輝的剎那。
美女有許多種,最美的一種叫有女人味兒。一百個女人中可能有一個美女,一千個美女中卻未必有一個媚骨天生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一舉一動、一鼙一笑,天生有種吸引人的味道,叫人見而忘憂,見而思牀。
這位成碧夫人果然不愧是鬥倒了季孫子菲的正妻,從一個身份卑微的小小侍妾爬上夫人高位地銷魂尤物,確實有着顛倒衆生的本錢。
她那一雙天生嫵媚的眼睛斜睨了一眼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似乎漫不經心地說道:“今日不隨夫子讀書,又去了哪裡玩耍了?”
“哦,笙沒有玩耍,”季孫笙揪着衣角,緊張地有點結巴,一張白胖的大臉也憋紅了起來:“笙隨夫子讀書倦了,便去院中習射,嗯……我忘了告訴夫子啦……”
成碧夫人薄怒道:“習射?你能開得了弓,射得了箭嗎?又來胡說八道欺哄於我,哼!你這孩子啊,太讓爲娘失望了,讓你學甚麼都不成,就只知道玩耍,便是玩耍,也常常輸給人家,我怎麼有你這麼笨的兒子?說,鬥蟋蟀又輸給人家多少財物?”
季孫笙一聽臉色更紅,忿忿地爭辯道:“母親怎麼這麼瞧不起笙呢,笙賭錢從來沒輸過,方纔和曹家二兒鬥蟋蟀,我把他的佩玉都贏來了,還有昨晚,與高寶兒鬥雞,他父親地青銅酒觚都輸給我了呢。母親若是不信,你看……”
季孫笙爲了表功,一扯袍子,從懷裡掏出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想必都是他賭錢得來的戰利品,“喏喏,這些都是我贏來的,這件東西是大前天……”
季孫笙一一講述着每樣東西是怎樣贏來的,說的手舞足蹈,眉飛色舞,成碧夫人一雙蛾眉蹙起,臉上表情越來越難看,季孫笙說着說着聲音漸漸弱下來,最後把頭低頭,嘟囔道:“啊……我……,母親,孩兒錯了……”
說着,他擡起頭,飛快地瞟了一眼母親,不服氣地道:“母親又來誑我……”
成碧夫人又好氣又好笑,正想再訓斥兒子一番,門口侍婢忽來稟道:“夫人,仲樑懷求見。”
“仲樑懷?”成碧夫人臉色攸地一變,袖中的雙手一下子攥成了拳頭,她欲言又止,眼神閃爍着,在亭中急急踱了兩步,瞥了一眼還傻乎乎地站在一邊地季孫笙,嗔道:“還不回去隨夫子讀書?再到處亂走,被我知道了,一定打爛你地屁股!”
說完坐回蹬上,淡淡說道:“叫他進來吧。”
季孫笙聞言大喜,今天真是太幸運了,有客人造訪,自己總算能逃過母親一番責備了,要不然杵在這兒聽着母親訓話,那感覺真如魔音穿腦,真是無盡折磨。季孫笙心裡感激着仲樑懷的八輩祖宗,喜孜孜地跑出亭子去了。
到了院門口。季孫笙與正候在那兒地仲樑懷撞個滿懷,季孫笙險些摔倒,仲樑懷忙一把扶住他,一張老臉笑得象怒綻的菊花,以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眼神上下打量着他道:“哎喲喲。少公子,您可慢着點兒跑,要是把您撞傷了,小人可擔待不起。”
季孫笙正是極爲歡喜的時候。也不與他計較,推開他便急急跑開了,方纔聽說母親叫他,慌得正在鬥蟋蟀地他,把自己捉到的那隻極品蟋蟀銅頭將軍隨意地藏在了院子一角,如果遲些回去,那蟋蟀給雞啄走,那可真是欲哭無淚了。誰有功夫理這老傢伙。
仲樑懷笑望着季孫笙離去,又瞟了眼施施然地坐在亭中的成碧夫人,撣了撣袍袖,笑吟吟走進亭去。長揖一禮,恭聲說道:“仲樑懷見過成碧夫人。”
成碧夫人回首瞟了一眼,見兩個侍婢都候在院門處,便又回過身來。纖纖素指在琴絃上輕輕一撥,琴絃叮噹聲中盈盈起身,故作平靜地問道:“仲樑懷,你來見本夫人,有什麼事麼?”
仲樑懷眯起眼睛打量着成碧夫人,成碧夫人背身站立,一襲天水綠的長裙直曳於地。秀項頎長。兩道香肩斜斜削下,鴉黑的秀髮只用一條細細地縞素帶子束着。於肩後直達臀上,纖腰向內凹出一道虹橋似的曲線,與筆直懸瀑似的秀髮在腰與發之間構成一道弦月,一身風流,嫵媚不勝。
“成碧夫人就象一枚成熟的果子,比起當年,風彩愈發地迷人了。”仲樑懷暗暗讚歎一聲,那時,他在季孫子菲府上做事,正當壯年,如今一眨眼的功夫十多年過去了,自己已是斑斑白髮,漸現老態,而成碧夫人卻風華依舊,想起來不免唏噓。
仲樑懷陪着笑臉恭維道:“小人已經很久不曾見過夫人了,心中掛念的很,今日見了夫人,夫人天香國色、風采依然,小人也爲夫人歡喜……”
成碧夫人哼了一聲,有些不耐煩地道:“仲樑懷,你來見我到底有什麼事儘管直說罷了,本夫人也是你贊得起的人嗎?”
仲樑懷臉色微變,微微有些不忿地道:“夫人,這樣的話未免令小人寒心了,小人在府上做事的時候,對夫人畢恭畢敬、奉若神明,無一事不爲夫人着想,若非小人……,嘿!夫人恐怕未必會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吧?”
成碧夫人猛地轉過身來,雙目微微一凝,寒聲道:“仲樑懷,你好大的膽子!這是威脅我嗎?”
仲樑懷立即滿臉堆笑,躬腰說道:“呵呵……,小人哪敢吶。啊,方纔見到少公子,說起來,少公子一表人才,漸漸長大成*人了,仲樑懷見了也爲之欣慰呢。看夫人母慈子孝,其樂融融,對這位少公子,夫人想必也滿意地很吧?”
成碧夫人變色道:“仲樑懷,季氏門下人才濟濟。陽虎、公山不狃皆當世之雄,你有什麼本事與他們平起平坐?做人當有自知之明,若非是我暗中相助,你會有如今的權勢嗎?你的人情,我早已還了,你提他作甚麼?”
仲樑懷拿住了她的軟肋,也不想逼人太甚,忙拱手笑道:“夫人對小人地關照,小人可是從來不曾忘記過啊,對夫人,小人是從心底裡的感激。小人此來,是聽說夫人正組隊參加龍舟之賽,這些雜事小人最是熟稔,不知可有什麼需要小人效力的地方嗎?夫人只要吩咐一聲,小人必定全力以赴。”
成碧夫人拂袖坐回去,淡然說道:“賽龍舟麼,不過是本夫人閒來無事,組支船隊消遣解悶兒罷了,如今你已是執政大人門下管事,本夫人豈敢勞動你的大駕。”
“哪裡哪裡,仲樑懷一日是夫人門下家奴,一生都是夫人門下之奴,豈敢悖主忘恩?”仲樑懷舔舔嘴脣,狡黠地一笑:“夫人,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執政大人發下話來,季氏門下地船隊誰若奪冠,便可獨家經營三年海鹽生意。嘖嘖嘖,三年吶,三年的海鹽生意,所得該是何等豐厚,怕不要要堆起一座金山了,夫人真的毫不在意嗎?”
成碧夫人睨他一眼,心道:這要莫名其妙跑來,到底是什麼意思?莫非……他真有什麼辦法可助我奪冠麼?若是那樣,他定是要從中分一杯羹了。不過以獨營海鹽的暴利,如果他真有辦法,與這厭物合作一回到也無妨。
想到這裡,成碧夫人的臉色緩和下來,她扭過身來,正視着仲樑懷,肅然問道:“這麼說,你有什麼好法子麼?那倒不妨說來聽聽。”
仲樑懷頓時一呆,他哪有什麼競賽必勝的辦法?方纔問起龍舟的事只不過是句客氣話,找個切入點。總不能一進門就直接了當地講:夫人,小人馬上就要搞垮陽虎了,陽虎一倒,公山不狃必與小人爭權,那時還望夫人在執政大人面前爲小人美言幾句,讓小人頂替了那陽虎吧。
如今成碧夫人真地向他問計,仲樑懷不禁傻了眼,人要臉、樹要皮,要是連個屁都放不出來,就這麼吱吱唔唔遮掩過去,還怎麼還好意思向成碧夫人求助?
仲樑懷這人在季氏三大家臣中,是最乏才智地一個,若非成碧夫人幫襯,以他的能力是斷斷升不到如今這個位置地。此人本來就沒有急智,一時之間哪裡想得到好辦法,當下心中發急,眼珠亂轉,可是腦子裡渾漿漿的只有陽虎垮臺,自己上位這些念頭,旁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陽虎垮臺,陽虎垮臺……”,仲樑懷那生了鏽的腦筋突然“嘎嘣”一下,蹦出來十年不遇的一點智慧火花,想起了一個對陽虎奪權至關重要的人來,仲樑懷不禁一拍大腿,喜不自禁地道:“夫人,小人這裡有一個法子,夫人若依小人之法行事,此番龍舟競渡必定奪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