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口瀑布景區,黃河穿千里長峽滾滾激流奔涌而來,四百多米寬的河道在壺口聚然被兩岸的石壁收縮到五十米左右,水流變急。
奔騰渾濁的河水無情的拍打在兩岸的岩石上,摔成無數的碎片,再化成細小的水滴,繼續融入澎湃的怒濤中。緊接着河道出現落差,雄渾的河水飛瀉而下,跌入十里龍槽,激起滾滾水霧,就像一個奇大無比的水壺正倒出滾燙的沸水。
其勢如千軍萬馬,聲如驚雷陣陣,確有千山飛崩、四海傾覆的氣勢。
朱日光被震撼了,他以前只是見過寧靜的黃河,溫柔的就像是慈母的手,輕輕地流過華夏大地,就像慈母輕撫孩子的頭髮。可這裡的黃河是狂怒的、咆哮的、無情的。
他莫名的感到一陣害怕,他想如果人掉在奔涌的濁Lang中會怎麼樣?他不敢想。
這還不是黃河的汛期,如果是在陽春三月,遍山開滿燦爛的野桃花,冰雪乍融,咆哮的濁Lang夾帶着無數的冰塊,那又該是何等氣勢?據說在汛期河水大漲,主副瀑布連成一線能有百餘米寬,激流激起的水霧足有數十米高。那時的壺口瀑布又該是何等的壯觀?
黃河是中華的母親河,孕育了中華數千年的文明,可她數千年來也給中華民族帶來了無數的災難。縱觀中國古代歷史,黃河連年水患,使多少百姓葬身洪水?又有多少百姓顛沛流離?她孕育着生命,同時也吞噬着生命,功也?過也?又有誰能說的清楚。
耳邊突然傳來妻子小惠興奮的尖叫:“彩虹,快看,好漂亮的彩虹!”
瀑布聲音很大,如果不是兩人離得很近她聲音又出奇的大的話,估計很難聽到她在說什麼朱日光擡頭一看,果然一道七彩斑斕的彩虹呈弧形從天際斜插如水,真如長龍吸水一般。小惠一手抱着兒子小軒,一手興奮的拿着相機一陣猛拍,畢竟彩虹這種東西在城市中是很難見到的奇觀,難怪她這麼興奮。
朱日光心裡一陣汗,光顧着自己欣賞景色了,老婆孩子都忘到了腦後,他趕忙從妻子手中接過兒子。兒子有些害怕,緊緊的抱着朱日光的脖子,“爸爸,小軒怕。”
朱日光把兒子緊緊的摟在懷裡,在兒子耳邊道:“沒事,有爸爸在,什麼都不用怕。”
小軒擡起頭,看着爸爸的臉,鼓起勇氣道:“對,媽媽說爸爸是軍人,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有爸爸在,小軒什麼都不怕。”
朱日光是個軍人,確切來說是個廚師,在部隊做了八年的炊事兵。這次回家探親,陪妻子小惠來看壺口瀑布,妻子大學畢業後做了中學教師,兒子小軒才三歲多。
妻子小惠道:“如果在汛期,兩邊的河道全都是水,水流也要快上許多。不過夏天也有大的時候,就是上游地區大量降雨,那樣的話河水會更寬更急,甚至夾帶着泥石流奔涌而下,形成像海潮一樣的洪峰。那時如果這邊河牀上有人的話根本來不及跑,就會被咆哮的河水吞沒。”
朱日光心道,有文化就是不一樣,妻子雖然也是第一次來壺口瀑布,可她好像什麼都知道。朱日光道:“那我們現在不是很危險?”
妻子咯咯笑道:“哪裡有那麼誇張,古時候南北船行至此,都要上岸而行,旅人貨物都要車拉人扛。船也要拉上岸,用驢馬拖行,要過了壺口下游的十里河槽纔可以繼續入水,有‘旱地行船’之說。”
朱日光疑惑道:“旱地也能行船?”
“旱地行船就是在這乾涸的河牀上拖着船走,你以爲古時候的人真的可以在旱地上行船呀?如果天天時不時來個洪峰的話,誰還敢在這河牀上拉縴呀?”
朱日光不禁莞爾,其實旱地行船的說法他也知道,在部隊空閒的時候也經常看些文史方面的書籍。只是有時候不想在她面前表現太多而已,這樣就可以讓妻子多一些自豪感。
二人正說笑之間,朱日光猛然擡頭,忽見天邊一條黃線翻滾着奔涌而來,心中大驚,“洪峰!我真是個烏鴉嘴。”
他畢竟是軍人出身,應變迅速,大喊一聲:“洪水來了快跑!”
他趕忙抱着兒子,拉了旁邊的妻子向岸邊疾奔,朱日光雖然是炊事兵,但入伍八年並未荒廢訓練,體格非常人所能比。
朱日光健步如飛,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奮力跑出去,跑不出去就意味着死亡。
終於他跑出了河牀範圍,上了岸邊高處,心兀自砰砰的跳個不停。和妻子對望一眼,均看到對方臉色慘白,想起剛纔的驚險心中不禁一陣後怕。
“快救救我孫女!快……”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朱日光身後響起,聲音裡滿是驚慌、焦急。
朱日光猛然看見寬闊的河牀中間,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正向岸邊奔來。
水勢上漲極快,轉眼之間水已沒膝,而那女孩離岸邊還有近二十米的距離。情勢十分危急,正在這時她卻突然摔倒。
朱日光心念電轉,救她還是不救她?面對死亡,又有誰能說自己不怕?人對死亡的恐懼是天生的,沒有人能夠真正的坦然面對生死,除非他別無選擇。
這個念頭只是在心頭一閃的時間,只聽兒子小軒稚嫩的聲音說道:“老爺爺別急,我爸爸是軍人,是保衛國家的英雄,他一定能救出那位姐姐的……”
朱日光心裡一陣汗,不等兒子的話說完,就急步奔入水中。
這時那小姑娘也已經站了起來繼續向這邊跑,只是她可能崴了腳,高一腳低一腳的不太靈活。
等朱日光到她面前時水已經齊腰,水流很急,她已經有些立足不穩的樣子。朱日光趕忙拉住她的手臂,奮力往回走。
這時離岸邊還有十五米,可奔騰的河水流的太急了,不時有渾濁的水Lang拍打在二人身上,讓人舉步維艱。
十米,還有十米,咆哮的河水已經齊胸,朱日光感到隨時都有被沖走的可能。那女孩兒更是已經無力邁步,全靠朱日光拖拽着前行。
朱日光從來沒有感覺到死亡離自己是如此的近,或許人只有在死亡的恐懼面前,才能激起對生的嚮往,才能知道生的可貴;也只有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才真正能感覺到死亡意味着什麼?
八米,還有八米,水已經過肩,那位小姑娘已經喝了幾口渾濁的河水,小臉嗆的通紅。朱日光猛吸一口氣,把她托出水面,繼續向前。
六米,只有短短的六米距離了,岸上的那位老人和小惠臉色慘白的看着水中的兩個人,從他們的角度更能看到怒吼中的黃河的威勢,人類在她面前時那麼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五米,只有五米了。一個大Lang過來,二人被捲入滾滾的洪流。在大自然的威勢面前,人類是如此脆弱的不堪一擊。
小惠抱着兒子伏在岸邊尖聲大哭,哭聲卻被洶涌的怒濤聲淹沒。
那位老先生臉色紫青,,兩行渾濁的淚水劃過乾枯的臉頰,嘴脣哆嗦着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這時岸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面對黃河怒濤如此威勢,哪個敢下水幫忙?
猛然間朱日光的腦袋在洶涌的濁Lang中出現,不過已經被憤怒的河水向下遊衝了十幾米。下游河面漸窄,朱日光離岸邊已經只有三米遠了,但他現在身不由主,還在被滔滔洪水卷着向下急速衝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朱日光猛然發力,把那個小姑娘扔到了岸上,他卻又一次被洪水淹沒。
在洪水沒頂的一剎那,他看到了妻子那哀傷悽婉的眼神……
“就這樣死去了嗎?”朱日光心中哀嘆。
小惠一邊哭喊着一邊沿着河岸向下遊跑,希望丈夫能再一次浮出水面,她想他一定可以的,因爲在她心中,他是無所不能的英雄,他不會就這麼丟下自己和兒子的……
可是他一直跑到瀑布的邊上,卻再也沒有見到自己的丈夫。
河水奔騰着,咆哮着,夾帶着上游的泥沙和石塊,奔涌着跌入十里河槽,激起數十米高的水霧。水霧打溼了她的秀髮、打溼了她的衣衫,她卻一無所覺。
河水越來越大,主副瀑布連成了一線,形成了難得一見的壯觀奇景,她卻沒有了觀賞的心情。一道絢麗的彩虹就出現在她的頭頂,周圍是無數遊客驚喜的讚歎。無數的相機在這一刻按下了快門,永久的記錄了這難得一見的奇景,也在那奇景的旁邊留下了她那孤獨而單薄的背影……
朱日光成了英雄,各大報紙電視臺爭相採訪報道。
面對記者的採訪,小惠痛哭着說:“如果說英雄的稱號要用生命來換取,我寧願他永遠是一個普通人,我只想跟他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非要他陪我來看瀑布他就不會死……”
那個女記者說:“你也不需要自責,正因爲這樣他才成爲了人們心目中的英雄,全國人民都不會忘記他的,是你讓他有機會成爲英雄,不至於一直默默無聞下去……”
小惠打斷她說:“如果讓你老公以生命爲代價來當這個英雄,你願意嗎?”
“……”女記者無言以對,她遊目四顧,周圍是一片鄙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