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成勳拉開轎子的門簾,看着毒辣的日頭慢慢爬到頭頂,連忙用手帕再一次擦了擦禿頂冒出的汗珠,旁邊的師爺連忙遞了把扇子過來,孫成勳問道:
“幾時了?”
“回老爺,還差一刻午時。”
“哦!”
孫成勳揮手讓師爺離開,心中暗罵這鬧啥子的袁世凱,你說你要走就走,要進城就進城唄,非得待在城外大營幹什麼?這一待就是一上午,讓我這德州知府就得陪着你曬太陽?剛纔師爺自作聰明的跑來獻計道:
“大人,您看是不是去給袁大人請個安?”
被孫成勳一句臭罵罵了回去,一般的上官倒是可以出城三十里出迎,可這袁世凱是什麼人,帶着五萬大軍來赴任的巡撫,有清一代這倒是爲數不多的,你個傻蛋蠢蠢地跑去迎接,說你無事生非欲媚陷上官那是輕的,判你個衝撞大軍行轅可就是要掉腦袋了。
“趙馬俠,給我滾過來!”
“哎,小的這就滾來!”
孫成勳的師爺倒也有趣,真個就在大街上滾了過來,好在四周都有衙役戒嚴,不然孫成勳非得削死他給自己丟人。
“老爺,午時還沒到呢?”
“你帶着我那支玉如意去找大營找張勳張大人,幫我打聽打聽袁大人的招兒啊。”
“老爺,那可是前年聖上爲了表彰您忠正廉潔而賞賜給您的啊!”
“就是因爲你老爺我太忠正廉潔了,所以除了這玉如意,還沒有能拿得出手的事物去獻給上官!”
趙馬俠一陣無語,孫成勳是大清官場上少有的清官,雖然搞經濟不咋地,但真是一個兩袖清風的官。這位清官大人又特別怕死,年中義和拳鬧事,還遠在膠南鬧騰着呢。這位孫大人便收拾好家當準備落跑京城,北上避難了。
“那聖上萬一追究起來。。。。。。”
“先走一步是一步吧。”
哎。趙馬俠哀嘆一聲,跟着這樣窩囊的清官,真是要名沒名,要利沒利啊。等袁世凱大人到了任,自己還是想辦法調任吧,要不還跟着孫知府,不是被餓死,就是被嚇死。
當下也只得無奈地取了孫成勳的印信。回孫府取了那光緒賜的玉如意打上一頂小轎直奔北大營而去。
“這孫成勳,連皇帝賜的如意都獻出來了。”
袁世凱坐在中軍大帳之中,把玩着張勳獻上來的玉如意,言語之間並未將這欽賜的物事當盤菜,坐在下首的馮國璋依舊遵循着閒着無聊多拍拍的行事原則,張口就是:
“大帥德高望重,料那孫成勳必是仰慕大帥威名。。。。。。”
袁世凱擺了擺手,阻止了馮國璋的馬屁,問王士珍:
“一切可安排妥當?”
王士珍微笑着搖了搖手中的鵝毛扇,老神在在道: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嗯。有聘卿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也該見識見識德州這潭水有多渾了。”
光緒二十五年冬,袁世凱調任山東巡撫。途徑德州,屯五萬大軍於北門而不入,德州知府孫成勳獻玉如意以表投誠之心,袁乃大慰,隨提點手下諸將領親衛營入城。
雖然此時沒有後世那種高舉鮮花旗幟列隊大橫幅高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的民用儀仗隊,但爲了顯示德州上下老幼皆盼着新巡撫到來的一片拳拳之心,孫成勳特意囑託了德州最有名望的兩位善人---宏素大師和米蝦大菩薩,讓他們率各自的善男信女前往街道兩旁,焚香載道。爲袁巡撫祈福。
米蝦大菩薩倒是好請,只是叫趙師爺跑了一趟福音堂。向他講述了一下那位袁巡撫是如何的兇惡,如何地殺人不眨眼。如若得罪了他,便是有千萬個福音堂也要被夷爲平地,這位洋和尚聽後,立刻組織了上千名本地教衆,持十字架聖經聖水,全副武裝地來到南北大道,準備夾道唱聖歌。
而宏素大師則沒有那麼好忽悠,口中念着我等出家人,不理俗世,等趙師爺故技重施大喊着袁巡撫如何如何的,那大師又唸了一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便自去用齋飯去了。
最後無法,只得代替知府大人認了五百兩香油錢,才請動了這尊大佛,可憐堂堂一個德州知府還得給人家和尚打欠條,連管事的沙彌都不屑地念叨: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孫大人還真是勤儉持家啊。”
當宏素大師帶着大小沙彌善男信女諸居士來到南北大道時,見米歇爾神父的教衆和普通市民已經搭起了草臺班子,幾十個孤兒組成的唱詩班正在那裡練習讚美詩,一些虔誠的信衆正捧着聖經邊讀邊念。
宏素大師大怒,罵了聲邪魔外道,招呼着一衆大小沙彌開始坐地誦經,敲木魚的將木魚敲的幫幫響,燒香的不要錢似得成捆點燃,整的街道煙霧瀰漫,頗有一片佛國的氣勢。
漢娜自告奮勇地搬出了米歇爾神父的冒煙照相機,正在給一衆孤兒照相,哪知一陣青煙閃光之後,幾個街對面的和尚便衝了過來,大吵大嚷:
“你的這些妖物竟敢攝人魂魄,今天就讓佛爺收了你們!”
說完便拿了木棍上來打漢娜,一干教衆知道漢娜小姐是米歇爾神父才認的乾女兒(實際上是教父與教女的關係),哪裡容得這幫和尚打人,也提了幾張板凳便衝了過來。
“幹什麼,幹什麼,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了?”
累的像條狗一般的趙馬俠帶着兩個衙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站在馬路中間,將兩幫人隔開,問明瞭原有,知道這幫和尚沒見過照相機,便好心勸解,最後讓漢娜把照相機用黑布蓋住不準再照,纔算了結了這場紛爭。
不過兩幫人互相看不順眼,平日裡本就麻煩不斷,許多教衆與善男信女在菜場、茶館、酒肆發生過沖突,最明顯的不過原爲一個院子的鄰里之好,自從信仰了不同的神佛,兩家惡意漸深,最後在院子裡築起了一道磚牆了事。
除了這些良民在街上互相慪氣着等待袁巡撫的到來,一些好吃懶做的潑皮無賴也趁機來到了街上渾水摸魚,他們也不怕板着臉的衙役,或是抓了幾根殘香念着哦彌陀佛,或是綁了個十字樹枝大喊着哈利路亞,走進了便撞人,摸袖口掏衣裳,端地活躍。
“你這傢伙,竟然摸到佛爺身上來了?”
一沙彌抓着一賊,見那賊手中拽着個十字草棍,當下大喊:
“你們看啊,那些洋教就是教人偷竊的活計!”
那賊也聰明,亦大喊:
“仁慈的主啊!這個和尚叫我過來說是賠禮的,誰知卻突然抓住我,誣陷我是賊,天理何在啊!作爲一個虔誠的信徒,我將如何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啊?”
一衆流氓跟着起鬨,不明就裡的教衆還真以爲自己的教中兄弟被人欺負了,畢竟教衆那麼多,福音堂那麼小,做禮拜也是分成了幾十批,不認識的教中兄弟海了去了。只是這些和尚太可惡,前翻要打大菩薩的乾女兒,現在又污衊教中兄弟偷竊,要知道偷竊那可是主說的最大原罪,這簡直就是如同污衊太監上青樓一般讓人忍無可忍。
“禿驢,悶地以爲我主的僕人好欺負是不?”
殺豬的周屠是上個月才入得教,因爲米歇爾神父靠着一根針劑救活了瀕臨死亡的老孃,周屠便將大菩薩當作了神仙,立刻投到了基督的腳下,每日上教堂聽福音,週末和大家一起禱告,讓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不再是血腥的屠殺生靈,而是一種高尚的救贖生命的事業(天知道他怎麼理解的)。
那邊和尚可是受人尊敬慣了,哪裡怕得周屠來,呼喝了幾個僧衆拿着木棍便要開打,周圍的衙役連忙過來維持秩序,周屠見機抓起了一塊牛糞蛋蛋朝那和尚臉上一扔,普拉一聲,牛糞爆開,濺了衆沙彌一身。
“哈哈,好一羣禿驢糞蛋!“
“賊殺才,今天不收拾收拾你,也不知道佛爺有幾隻眼?”
罵完也不管衙役的拉扯,兩撥人終於各操傢伙,各顯神通地打了起來,一羣潑皮無賴也在其中鼓搗着,使得加入羣毆的人越來越多,原來一片祥和的誦經唱詩之聲全然沒有了,只剩下一片罵街、呼哈、慘叫之聲。
碎石、牛糞、扁擔、爛菜葉子,在街道的上空飛舞,猴子偷桃、黑虎掏心在鄰里之間施展,整個南北大道都成了佛祖與上帝的戰場,到處都是針鋒相對的人羣,而且逐漸有人將這件事情向打砸搶轉變着。
孫成勳着人彈壓,衙役們提着水火棍、佩刀好不容易將亂民分開,現場已經是一片狼藉。北門此時傳來吹鑼打鼓之聲。
“山東巡撫袁大人駕到!”
隨着一聲高聲唱和,孫成勳的一顆星都提到了嗓子眼,也無力再去管這些刁民,連忙帶着一衆大小官吏上前請安。
武衛右軍的親衛營隨着打旗的旗官魚貫而入,中間簇擁着七八頂轎子,孫成勳大惑不解,這傳聞中袁世凱可是標榜弓馬嫺熟啊,到哪兒都是以軍制代官制啊,怎麼不鮮衣怒馬改成轎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