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到底有什麼,你親自來看看如何?”
這句話,在虛擬世界那黑暗的海面上久久迴響,孤獨坐在岩石上的少年,眼中浮現出充滿希望的光彩,一如當年一樣。
當年的那天,那個叫姜鳳陽的少年,最終也沒有走進校門,而是踏上了荒野。
他已經忘了大哥的錢包是怎麼找回來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跟着大哥出的門,他只記得,眼前一望無盡的荒原。
寒風刺骨,天是灰的,地是灰的,空氣也是灰的。
一輛破舊的小皮卡在荒原上飛馳而過,帶起滾滾煙塵,駛向遠方。
姜鳳陽坐在小皮卡的後鬥兒裡,看着地下城入口在眼前迅速後退,瞬間就淹沒在浮塵中,和灰濛濛的地平線融爲一體。
他就這樣,走上了人生的另一條路,
這條路充滿着鮮血與自由,生與死,痛苦與歡樂。
他曾經和同伴們一起圍在篝火旁吃一頓豐盛的烤狼腿,談笑風生,也曾經在荒野裡找不到安全的地方和食物,幾天不曾閤眼。他曾經將幽靈獵豹的眼球賣了天價,也曾經窮得連一管抗生素都買不起。
他逐漸憑着自己的實力,成爲遠近聞名的獵人。
當然,僅僅限於獵人的圈子,在地下城裡過着安逸生活的人們,是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世界的。
姜鳳陽過得很開心。
直到他發現,自己在身體上已不同於常人,不再僅僅是擅長打架那麼簡單。
在各種屬性上,他已經脫離了人類所能達到的範圍。
短跑100米的吉尼斯世界紀錄是9秒58。
姜鳳陽記得很清楚,從朋友那裡問到這個數字的時候的尷尬心情。9秒58,他毫不懷疑自己可以前進一公里以上。
他在荒野奔跑着,就像一隻獵豹,卻比獵豹更快。每一個身體的動作都賞心悅目,每一次肌肉的收縮和舒展之間,都爆發出不可思議的能量。
而且,他越挑戰自己的極限,就越發現,根本沒有極限。
只要源源不斷的把能量集中到每一個細胞和神經之中,他就能更快,更強。只要他想,整個世界在他的眼中,都會變成乘十倍甚至乘百倍的慢鏡頭。
其實,他纔是地球上最早的進化者。
……
之後沒過多久,帶他出來的大哥就去世了。
姜鳳陽已經想不起他叫什麼名字了,不過他並不準備去永久記憶裡搜索,因爲這不重要。
他的死法很奇葩。
不過沒有人在意,因爲獵人都沒有很好看的死法。
那時,他們正在一顆參天古樹上架一個木屋,可以躲避野獸,又方便逃脫,不會像巖洞獸穴一樣被堵死在裡面。
“陽子,你聽說過嗎?”大哥一邊蹲在粗大的樹幹上幹着活兒,一邊閒聊,“在南方,有無邊無盡的大海,就像舊時代的電影一樣,那裡暖和,沒有結凍,波浪嘩啦嘩啦的拍打上沙灘。”
姜鳳陽扭頭剛想回答,大哥繫好了固定木屋的繩索,站了起來。
然後,他兩眼一花,就從樹上掉下去了。
姜鳳陽不是沒反應過來,他正和另外一個同伴擡着死沉的橡木板,如果他鬆手,那個同伴一定也會掉下去。
“年紀大了,差不多了。最近經常感到體力不支,頭暈目眩呢,原來是生命到頭兒了……”大哥說着,噴出一口鮮血。
不久之後,他就死了。
說是摔死的其實又不是,一定是體內的某種疾病消耗了他的生命。但是如果讓他就此罷休,去那沒有野獸和風沙的地下城裡,躺在病牀上多活幾年,他一定不肯。
所以說,每個獵人的生死都是必然的選擇。
姜鳳陽已經看過很多同伴或者同行的生死,無論是自然的選擇還是本人的選擇。
他覺得還好,並不很悲傷。
他們幾個同伴照例把大哥火化了。受尊敬的人死後在荒野進行火化,是獵人流行的做法,與地下城的做法不同,他們講究不收骨灰,讓骨灰被荒野的風吹散,化作這灰濛濛的大氣的一部分,無處不在,在這天地之間獲得真正的自由。
之後,姜鳳陽就獨自一人奔向南方。
他在荒野上開啓了全速,以人類從未有過的速度,穿過崎嶇的山地,冰凍的河流,茂密的叢林,荒蕪的沙漠,一直向南。
只跑了一天,他就看到了傳說中的大海。
只不過,和那些被翻新的舊時代電影裡完全不一樣。在電影裡,大海和天空都是藍色的,令人心曠神怡的藍,但是這裡卻只有各種程度的灰和黑。
海水是黑色的,越是深的地方就越黑得深沉,波浪是淺灰色的,有節奏的拍打着海邊巨大的岩石,狠狠的撞在崖壁上,散成無數灰白色的泡沫。
姜鳳陽知道,那是因爲缺少陽光的折射。
同時他不可思議的發現,我一個學渣,怎麼會懂這些……
他意識到,自己不但在身體上與衆不同,在精神上和智慧上,也開始變得與衆不同。他不用仔細思考,就能理解之前根本不懂的東西,他不用刻意去記憶,也能很快的記住以前從來記不住的東西。他也不再像以前一樣衝動,內心的感情不會再支配他的頭腦,不會再決定他的行爲。
他一直以爲是因爲長大成人了纔會這樣,其實並不是,這也是一種進化。
姜鳳陽就這樣在海邊站了三天三夜,看着黑色的海水和灰色的泡沫,聽着像大地的嘆息一般有節奏的海浪聲,他的意識卻在飛速的旋轉着,思考。
回來之後,姜鳳陽建立了獵人公會。
他只是想,給在荒野中奔波的獵人帶來一些安全和溫暖,同時實現自發性的可持續發展,這便是獵人公會建立的初心。
真的麼?他都快忘了……
他只記得過了很多很多年,獵人公會的一切都按照自己理想的方式發展着,但是自己,終於也走到了風燭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