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易冥思苦想的當兒，青雲道長回來找他了。
“曾將軍，”道長很客氣地問：“你答應雲英那丫頭，待你查明真相，再爲她們孃兒倆安排生計？”
“沒有啊。”曾易一口否定之後，突然想起來，昨天爲了安撫那小夫人，確實隨口說了一句敷衍的話。莫雲英竟然當真了？
“我……只是爲了安慰她罷了。”曾易帶着歉意說：“好像是說了那麼一句話。”
“那你大概什麼時候能查明真相？”道長追問道。
曾易趕緊推脫：“沒把握。不過我已經幫莫雲英找到了爺爺，也算是幫忙安排生計了吧？”
道長嘆息一聲：“那丫頭不肯跟我回山上去，她說要在這裡等到程昆的事情水落石出。她把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呢，說你在查真相。”
“她怎麼能指望我呢！”曾易急了：“現在陛下醒了，陛下說了算！就算我查出點什麼來，我也做不了主！道長你趕緊帶她們母女走，後面的事情很難說！”
“曾將軍你幫我勸勸那丫頭吧。”道長難過地說：“叫她不要再死心眼。程昆人都死了，保不準還落個罪名，她現在不走，以後還不定走得了。”
“那我就去跟她解釋一下，叫她別指望我。”曾易答應了。
曾易和青雲道長一起到後院去見莫雲英。
“小夫人，你不要做我的指望。”曾易沒多少時間，有點急躁地說：“事情比我昨天想的要複雜。查明真相，談何容易！就算查明真相，我也不能幫你多少。既然你爺爺來了，這是個好機會！你趕緊跟你爺爺走吧，自己保重！”
莫雲英要求說：“我要知道大將軍是怎麼死的！爲什麼有人要割老夫人的頭顱！大將軍說有人陷害他，他一定不是隨便亂說的！”
“我勸你還是先保全自己和程昆的遺孤吧。”曾易好心地說：“這大將軍府，恐怕很快就會易主，你不爲自己打算，總要爲女兒打算，是吧？”
他看着莫雲英，目光裡滿是警告。有些話不能說透，因爲事情還沒有定論。他希望莫雲英自己能悟到危險。
莫雲英明白了，潸然淚下。她把睡着的女兒從牀上抱起來，對青雲道長說：“爺爺，我們走吧。這裡住不得了，孫漸遠怕是要來當大將軍了。”
曾易心裡不由得嘆息一聲。這個女子都能看出來的事情，陛下何嘗看不出來！可是陛下竟然爲了孫漸遠的一個密摺就親率五萬大軍跑到南境來了！多麼不可思議啊！
莫雲英母女和青雲道長走後，曾易回到柯振龍身邊來。軍醫已經爲柯振龍切除了腐肉，包紮好傷口。看見曾易回來，軍醫立刻說道：“曾將軍來得正好，陛下正要派人去找你，說有話要問你。”
軍醫退下，曾易等着柯振龍問話。可是柯振龍躺在牀上，眼望屋頂，好一會兒沒有開口。
曾易終於打破沉寂，雙膝跪下稟告說：“陛下，微臣斗膽，剛剛把程昆的家眷放走了。”
“哦，有多少人？他的老母親身體如何？”柯振龍轉過頭來，看着曾易。
曾易據實回答：“只有一個小妾和一名兩歲左右的幼女。據那小妾說，前一陣子，有人把程昆老母親的頭顱送來給程昆。”
柯振龍聞言，顧不得腿痛，就坐起身來了，說道：“怎會如此？朕離京之前，王承運向朕稟報，說程昆把京城裡的家眷都接走了。朕派人去查過了，程昆府裡確實空無一人，庫房裡的金銀細軟也都沒了。朕便相信程昆意圖在南境有所動作。”
曾易答道：“微臣查過了，這府裡確實沒有別的家眷了。程昆京城裡的家眷們，或許是路上出事耽擱了，所以還沒有到達廣平城。但是一個人頭被割掉，絕非小事。而且微臣不明白，王尚書怎麼會注意到程昆接家眷的事情？”
“這個……”柯振龍心裡馬上說一聲“不好”！王承運和孫漸遠之間如果沒有關聯，爲什麼王承運恰巧在孫漸遠密報程昆謀反的時候，跑來報告程昆接走了家眷？太巧合了吧？
然而柯振龍不願意承認自己當時腦袋發昏了，他是天子啊。興師動衆帶兵出京，難道是腦袋發昏的結果？這話怎麼能說出去？他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最忌憚謀反，只要有謀反的風聲，他寧肯錯殺人，也不會放過。這話也不能說出去，不然會讓將士們寒心的。
“請陛下恕微臣斗膽推測，”曾易說出自己的想法：“程昆在京城的府邸空無一人，並不等於程昆接走了家眷。如果是程昆接走家眷，他母親的頭顱不會被割掉。一定是另外有人爲之。陛下就不想查問一下王尚書？”
柯振龍反問：“那你再推測一下，王尚書爲什麼要割下程昆老母的頭？他跟程昆能有什麼利害衝突？”
“微臣解釋不了王尚書爲什麼要割下程昆老母的頭，”曾易很嚴謹地回答：“但是王尚書有可能先把程昆的家眷接走，再跑去向陛下奏報。”
“你是在暗示朕，王承運跟孫漸遠串通好了，孫漸遠告發程昆謀反，王承運配合他把程昆的家眷接走。”柯振龍追問道：“是不是？”
陛下又是那種不怒而威的神情，曾易不知道說真話的後果會是如何。然而他絕不想說假話。
於是曾易沒有說話。身爲臣下，曾易不敢冒犯君主，只能用沉默和深沉憂慮的眼光去回答。
“曾易，你起來說話吧。”柯振龍輕輕說了一句。他已經明白曾易的意思，王承運就是跟孫漸遠串通好了。
曾易站起身來，這才說道：“陛下今早那樣應對孫將軍，微臣已然明白陛下的用意，陛下是不想讓南境陷入動盪。只是現在又牽涉到王尚書，陛下有何打算？”
柯振龍語氣沉重地答道：“你先幫朕想一想，孫漸遠勾結王承運的目的是什麼？”
“微臣以爲，孫將軍勾結王尚書，當然是爲了大將軍的位子。”曾易這回直言不諱了，因爲他看得出來，陛下已經相信孫漸遠勾結王承運了。
“所以微臣才斗膽做主，把程昆的小妾和女兒放走了。”曾易接着說：“這大將軍府，她們肯定是住不成了。”
“好，你做的對。”柯振龍輕嘆一口氣：“那就先委屈她們吧。程昆，朕以後再爲他正名，盡力優待他的遺屬。眼下，不能打草驚蛇。”
“微臣明白。”曾易理解地說：“陛下有陛下的難處。”
柯振龍解釋說：“你明白朕的難處就好。朕一聽說程昆意圖謀反，匆忙之中就到南境來，爲的就是要震懾住他，讓他懸崖勒馬。”
“可是現在，不是程昆的問題了，是孫將軍。”曾易提醒道：“陛下，恕微臣直言，射中陛下的箭頭有毒，那不就是要弒君嗎？”
“沒有錯！”柯振龍咬牙切齒地說：“有人要弒君！你說，朕連這個都要忍，心裡難道不恨嗎？”
曾易立刻表明心跡：“微臣願爲陛下出力，把腐肉剜掉！”
“朕在想，”柯振龍的語氣非常沉重：“孫漸遠跟王承運勾結，還敢設計弒君，那他的目的就不僅僅是個大將軍之位了。說他謀反，也不爲過！可是他比程昆狡猾，震懾對他不一定起作用，朕只能智取。朕最不想看見的就是讓大興朝的兵馬同室操戈，血流成河。”
“是啊。”曾易謹慎地答道：“南境兵馬不弱，若是真的跟我們帶來的人馬開戰，必定會兩敗俱傷。”
於是柯振龍明確地說出自己的計劃：“所以朕要安撫和麻痹孫漸遠，只能先給程昆定個謀反罪，讓孫漸遠相信朕並沒有懷疑他。”
明明是一樁冤案，人死了還要定罪，而且是要株連九族的謀反罪。曾易擔心地問：“要株連九族嗎？”
柯振龍答道：“朕想好了，就以程昆追隨朕建立大興朝爲名，給他一個特赦，他死了就算了，他的家眷九族，一個也不株連。這樣也可以安撫朕那些尚在軍中效力的老部下，讓他們知道朕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讓他們感念君恩。”
“陛下聖明！一舉數得！”曾易鬆了一口氣：“眼下程昆京城的家眷們下落不明，他的大公子前一陣也離開這裡了。希望他們能夠吉人天相，熬到雲開月明的那一天。奸人難防，陛下已經盡力了，微臣懇請陛下安心養傷，不要憂思過度。”
柯振龍見曾易這麼體諒聖心，深感欣慰：“曾易，此番到南境，你的忠誠，才幹和正直朕都看在眼裡，後面與孫漸遠周旋，朕要你好好應對。”
“是，微臣遵命。眼下，第一是要保證陛下的安全，微臣會加倍小心。”曾易大受鼓勵，盡職盡責地提醒說：“不過，京城那邊……既然王尚書已經跟孫將軍攪在了一起，陛下就不擔心別的嗎？”
柯振龍的眼光寒冷起來：“朕一意識到孫漸遠和王承運已經勾結，就在擔心了。王承運是安王的岳父，朕離京之時，命安王監國，這纔是朕眼下最要擔心的事。朕中的這一箭，就算解了毒，也足以讓朕滯留南境。他們這一招，好狠。”
“而且，安王現在可以調派項澤的五萬兵馬，而王尚書，一直控制着東境的守軍。”曾易擔憂地說：“這兩股兵力要是加起來，我們所帶的五萬兵馬難以招架啊。此外還有孫漸遠手下的南境兵馬，我們也不得不防。”
柯振龍堅決地說：“所以穩住孫漸遠，至關重要。用奸人，就要給他利益。哪邊利益多，他就會倒向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