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的最終目的是相同的,日寇欺民,國家大難,我們有責任驅除韃虜。從前我以爲你正直正義,不想現在看破有些輕重不分了。”
她正襟危坐,用一種近乎要求的口吻對傅世欽說:“何杏並不是你的敵人。所以我必須告訴你,倘若傅先生今後還想從我這兒探聽到什麼消息,或者說我們還能夠繼續保持合作關係的話,其前提就是必須得保證何杏的周全。”
“爲什麼你不肯說自己和何杏究竟什麼關係?”
傅世欽仍然執着於此。
“引而不發應該算是一個地下工作者的基本素養,我想這一點傅先生應該是很清楚的,她這個人對我很重要,我能告訴你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好吧,那我答應你。”
……
第四杯茶,李君則看了看牆上的鐘:“他是被人綁架了嗎,這麼久還不回來?”
他話音剛落,傅世欽就踏進門了,正好與李君則四目相對。餘怒未消之際,先前的一幕幕彷彿又浮現在了眼前。還沒等李君則站起身來,傅世欽就先開口了。
“你又來幹什麼,人不是已經被你帶走了嗎?二少爺真當我這兒是茶館旅社,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大哥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一來何杏的東西還放在這裡,我得替她拿到我那裡,二來我是你弟弟,到兄長這裡串串門小坐片刻能有什麼問題?”
傅世欽脫下外套,點完了一根香菸繼續說:“原來二公子你也曉得自己是我的弟弟,是傅家人。偏偏怎麼盡做些假公濟私,胳膊肘往外頭拐的事情?如果都像你這樣無所顧忌,那黨國的利益何在,父親的顏面何存……”
他的話雖然這麼說,但傅世欽打心底也是不想去傷害何杏的,可事情的走向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坐在這樣的一個位置上,他的內心又可以找誰去傾訴?一個是關乎到黨國的存亡,而另一個呢,卻是自己心愛着的女人一直在欺騙自己,於公於私,幾乎要把他逼瘋了。
李君則也不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對傅世欽說:“你拿身份壓我大可不必,我李君則俗不可耐,從來眼裡只有美人沒有江山。軍統辦事的規律我是見識過的,手腕我也是領教過的,你大概不會輕易放了何杏,我只想問一句,怎麼做你才肯放過她?”
“她的命我可以留着,但你要替我做一件事情。”
“你且說。”
“我得到消息,昨天僞政府七十六號警備部的副部長在酒吧喝酒的時候中毒死了,至今沒有找到下毒的人是誰,你得想辦法幫我查出這件事情的真相,以此爲契機,幫助軍統安插一個底子清白的自己人進入七十六號。”
“七十六號?你說的是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李君則想起了之前老管家剛剛跟他提到的僞政府中央社會部和章時平,心裡一動,他方纔還在想該在什麼合適的時機接近魔窟,沒想到這麼快機會就放到了眼前。
“你是查案子的專家,一定能夠查到這件事情的真相,到時候我再安排合適的人選以破案爲由接觸那裡的人,他們正爲此時急的焦頭爛額。倘若有人能解決棘手的問題,還怕不被重用嗎?”
傅世欽此前看到何杏被打的皮開肉綻,其實心疼極了,纔會默許李君則帶着何杏離開。再加上“十哥”對他提出的要求,現在想來,也真是對的,此番又以此逼李君則替自己做事,不過是給彼此一個臺階下,哪裡真的是在談條件?
李君則也知道他說話言不由衷,卻不戳破,反而順着說:“只要你不傷害何杏,這件事我可以答應你。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要親自打入七十六號。”
“不行!”傅世欽一口回絕。傅世欽知道,七十六號這個地方龍蛇混雜,不管怎麼講,他是決不會同意讓與自己的弟弟的性命去冒險的。
“不要胡鬧,你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不是一般人能應付的來的?”
“如果我李君則還應付不來的地方,我怕這世上再沒有誰能去應付,相反,你不覺得我纔是最合適的人選嗎?你自己也說了,我是這方面的專家,其他人做的一定不會比我好。我的身份是探員,工資微薄,藉以貪圖名利爲由反而顯得真實。人有貪戀纔不會被人懷疑,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我還是不能同意,你若是出了差池,我怎麼跟家裡人交代?”
“我以爲傅先生是最公私分明的,方纔還說我假公濟私,自己不也一樣嗎。弟弟的命是命,屬下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李君則這樣刺激他,無非是想通過這個機會進入魔窟,接近章時平,以便可以查出一些對他很重要的事情。兩個人可謂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
傅世欽算是十分了解李君則的脾性了,知道拗不過他,只好作罷。但不忘提醒他,叫他少做一些越俎代庖的事情,不該管的事情不要去管,免得惹人懷疑。
李君則走後,傅世欽隨即叫來了管家。
老管家走到傅世欽的身前微躬着身子:“大少爺叫老身有何事吩咐?”
“你可記得何杏的母親當年是怎麼死的?”
老管家略微思索了一番說:“老身記得何杏曾經提起過,說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媽媽從日本乘船回國,在途中遭遇了風暴,船沉了,人也死了。”
“其他的,何杏再沒有向你們提過她母親?”
“沒有了。”
“行了,你下去吧!”
“是的,大少爺!”
傅世欽坐在沙發上,想起今天白日裡與“十哥”的對話,開始若有所思了起來。
第二日傍晚,天邊燒起了晚霞,夜幕剛剛降下的時候,李君則已經站在了法租界的喧囂聲中。夜晚的法租界霓虹閃爍,有無數的車馬輻輳,冠蓋飛揚,人往人來,十分熱鬧。李君則徑直走入了傅世欽之前所說的那間酒吧。
這酒吧雖然不似別處的嘈雜,但也不乏聲色犬馬、觥籌交錯,陪酒的姑娘們不瘟不火的逢場作着戲,店內的裝飾也算是富麗堂皇,音樂也有幾分品味。李君則找了一處顯眼的位置坐下來,隨即便來了一個點餐的侍應生。
“先生,您需要喝點什麼?”
“血腥瑪麗……”
“對不起,您說什麼?”
“沒聽到嗎?來一杯血腥瑪麗。連這都不知道嗎?那還開什麼酒吧,去把你老闆叫來!”李君則裝作似乎要發作的樣子。
其實他自己心裡知道,血腥瑪麗這種酒,1934年才傳入美國,在這樣戰亂的時候,一般的中國酒吧裡是斷不可能見到這種酒的。
而那侍應生似乎比較沉着,像是見慣了這般無理取鬧的事情一般,冷靜的迴應:“老闆近來比較繁忙,怕是不能滿足客人的要求,不如這樣吧,我們的確沒聽說過這種酒,請您告訴我做法我好吩咐人給您去做,也讓我們學習一下,說不定還得感謝客人您呢!”
李君則見他應對自如,喜怒不形於色,他向來會看人,索性讓他去做,而後再借此發難,其必然再也無法應對,其嘴角也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便不耐煩的說:“伏特加中放入冰塊,勾兌上番茄汁和辣椒水……還有,聽說你們這兒最近死人了?”
此話一出,侍應生稍稍有些一怔,似乎觸碰到了一根敏感的神經。
只見他眉頭微鎖,冒出一句“請先生稍等片刻!”便轉身離開了。
等了約莫一刻鐘左右,侍應端來了一杯紅色的伏特加。其實對李君則來說這杯酒做的是否純正已經不重要了。
囫圇喝下一口,便怒不可揭的站起身來摔了杯子,隨即呵斥店內的人員,原本冗雜的人聲也都停了下來,客人們也都目不斜視的盯着李君則看。隨即便有侍應生進去叫老闆,老闆聽見音樂和聲響都沒了,頓時一陣膽顫,也已經走了出來,以爲又是出了什麼事情。
因爲兩天前剛剛在自己店裡死了一個內部高官,還是自己的親戚,一直沒有查出兇手,怕上頭怪罪,如今正爲這事兒搞得食不下咽呢。
“東西做成這樣還想開店,怪不得連人死了都查不出來,真是一羣沒用的廢物!”李君則心裡想,拐彎抹角還不如單刀直入。
老闆正好瞧見這一幕,聽見李君則的叫喊,似乎話中有話。他店裡死了人一事,本來一直壓着不讓聲張,如今被他這麼說出來,老闆哪裡肯答應,一心只想着事息寧人。
爲了避免引起他人的懷疑,便招呼李君則去裡面詳談。店裡的客人都捂着嘴巴笑,以爲這愣頭青進去之後不知道會被打成什麼樣子呢。
老闆領李君則進入後廳,關上房門,便對他說:“我不曉得這位兄弟如此知道我店裡之前出的事故,不過剛剛我見你話中有話,莫非你能知道是誰毒死了警備部副部長?”
“要猜出是誰其實並不難?難的是您對我的信任程度,如果你信得過我,不妨把當日具體出事的細節一一告訴你,還有涉及此時的幾個人也讓我見一見,我有信心,事情很快會水落石出。”
這老闆這麼多天來爲了此事費盡心思,無奈始終苦無良策,聽李君則這麼一說,心裡突然燃起希望來。但是又有些懷疑他的用意,言語間頗有試探。
李君則只一笑:“有句老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另有一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此番我毛遂自薦不爲別的,只想借貴人的手得到引薦。李某自問有才華卻只能於小小的巡捕房裡謀差事,碌碌無爲,倘若我能替老闆查出真相,不求別的,我只求您能幫着向高層爲我謀一份好差。”
見他野心不小,老闆心下了然,也覺得既然他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一定是有這本事的。
隨後便把當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他,還把出事的那天晚上在那個死去的副部長身邊的幾個人都找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