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爵士的話不留絲毫餘地,影佐禎昭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小野平一郎避重就輕的笑道:“是小野唐突了。喬治爵士身爲大英帝國約克公爵皇家軍事學校的教官,怎麼可能紆尊降貴,親自指點影佐君的部下哪?影佐君,我看還是由你親自向喬治爵士請教,或者是請爵士留下教材,讓你手下那些資質平庸的部下們慢慢領會。這樣可好?”
沒等影佐禎昭說話,喬治爵士再一次明言回絕:“我想我的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影佐,等戰爭結束了,歡迎你去我在蘇格蘭的農莊做客。那個時候,我們師生可以在一起切磋。”
影佐禎昭暗道這個老先生真是又倔又不通事理,戰爭結束了,還切磋這些幹什麼?算了,師生一場何必鬧得不歡而散?由他去吧。他正要說話,萬沒想到查爾斯英格爾斯說出了幾句讓在座的人大吃一驚的話:“影佐君,你不要誤會,我父親並不是只針對你一個人的,昨天他對郭烜也是這麼說的。”喬治英格爾斯想阻止兒子,已經來不及了。
郭烜?昨天?影佐禎昭和小野平一郎對視了一眼,影佐禎昭問道:“爵士,你昨天見到了郭烜?您和郭烜是什麼關係?在哪裡見到的他?”
兒子怎麼如此幼稚?中日交戰,郭烜和影佐禎昭是敵人。但是喬治爵士也沒太當回事,敷衍道:“他也是我的學生,比你晚三屆,他來英國的時候,你正好畢業。不過是在路上巧遇,聊了幾句。就匆匆分手了。”
路上巧遇?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影佐禎昭雖仍是笑着,那笑意卻只浮在臉上:“在哪裡巧遇?都聊了些什麼?郭烜是一個人嗎?聊了多久?”
影佐禎昭的追問讓喬治頗感不悅,冷冷的答道:“上海我不熟,不知道遇到郭烜的那個地方是哪裡。聊了些什麼,你有必要知道嗎?我是英國人,難道你要對我進行審訊嗎?”
影佐禎昭訕訕的說了一句:“爵士您誤會了,影佐不敢。”
小野平一郎卻沒有師生名分的顧忌,說道:“爵士,你剛纔也說了:日中處在戰爭狀態。郭烜是大日本帝國的敵人,名列淞滬佔領軍通緝名單前列。爵士您也是個軍人,應當知道軍人的職責。如今在上海發現了這個通緝要犯的蹤跡,小野等怎麼可能不全力緝捕他歸案?”
喬治爵士冷笑道:“那你們去抓他啊,我又沒有攔着。”
影佐禎昭還要開口,喬治爵士擺手制止了他:“好了,你們想幹什麼,是你們的事。我們父子既不是日本人,更不是日本軍人,沒有聽命的義務。”
喬治爵士的話滴水不漏,英日兩國又沒有兵戎相見,影佐禎昭自是不能明着採取非常手段。他看了一眼李士羣,李士羣對身邊的小野鶴子低聲交代了幾句。小野鶴子起身走到影佐禎昭身邊,附耳低語。影佐禎昭點了點頭。李士羣笑着道了一句“失陪”,起身離席,來到外面,劉澤之趕緊起身相迎,李士羣命令道:“給單位打電話,命令倪新和田成羙馬上到辦公室等我。”
劉澤之打完電話,李士羣帶着他悄悄離開,回了76號。劉澤之很奇怪:李士羣應邀出席晚宴,怎麼這麼快就要離開?而且沒有帶着太太葉吉卿。
回到76號,田成羙和倪新迎來上來。李士羣吩咐道:“田隊長,組織人手,以市警署和憲兵團的名義查封聖瑪麗教堂。把裡面的中國人都關進提籃橋監獄。澤之,你和田隊長一起去。倪新,跟我來。”
影佐禎昭陪笑說道:“這些題外話不說了。今日是給恩師接風。你說得對,英日兩國是正常的邦交國,影佐於公於私,都不能對爵士您不敬。來,我再敬大家一杯。”
賓主各有各的心思,拘於禮節,這頓晚宴雖不至於不能終局,也是不歡而散。英格爾斯父子回絕了影佐禎昭派自己司機相送的好意,叫了兩輛三輪,回到聖瑪麗教堂。
教堂門口,立着四名荷槍實彈的憲兵,兩輛吉普車從英格爾斯父子面前疾馳而去,匆忙之間查爾斯牧師只看到了兩名他收養的中國孤兒坐在上面。事出突然,父子兩個目瞪口呆。
見習牧師科斯先生從教堂裡裡面跑了出來,他驚恐的說道:“查爾斯先生,剛纔來了一大批人,說是我們涉嫌勾結重慶間諜,從事反對大日本帝國的不法行爲。譚牧師、兩名工友、六個孩子,都被抓走了。只留下了我一個人,說我是英國人,所以不抓我。”
查爾斯愣了半天,才問道:“來的是什麼人?市警署?還是憲兵團?76號特工總部?和誰勾結?從事了什麼活動?我完全不明白。”
和不諳世事,一門心思侍奉天父的兒子不同,喬治爵士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的癥結,一股怒火騰地一下升起,幾乎不能遏制,他忍了又忍,告誡自己不能在這些日本憲兵面前失了紳士風度。對兒子和科斯牧師說道:“科斯先生,請你在這裡守着教堂。查爾斯,我們走,去找影佐禎昭!”
父子二人去了淞滬日軍司令部,門衛很客氣的說影佐禎昭將軍只有上班時間纔在這裡。不過聽說這幾天將軍身體不好,無法力疾從公,要休養幾天。碰了個軟釘子的喬治爵士正在琢磨影佐禎昭的用意。查爾斯卻問道:“那我們要怎麼做,才能找到影佐禎昭將軍?”
喬治爵士阻攔不及,以爲兒子會碰一個大釘子,門衛卻很意外的把影佐禎昭住宅的地址告訴了查爾斯。喬治爵士因此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影佐禎昭這是要以教堂裡三個中國成人、六個中國孩子做人質,逼迫自己和他合作。他默默的盤算着:交出郭烜絕對不行,這麼做,突破了自己做人的底線,何況人海茫茫,自己又能去哪裡找郭烜?那麼就只能答應爲影佐禎昭開辦一個爲期半個月的短期密碼破譯培訓班了。好在教什麼,教到什麼程度,自己還能把握。唉!受人脅迫,實在是不甘心!影佐禎昭怎麼會變得如此下作,實在是給日本抹黑。
愛儷園日軍高級軍官公寓,門衛攔住了英格爾斯父子,盤問了他們的身份後,打了好幾個電話聯繫,而後才說道:“將軍的秘書說將軍不在家,有什麼事請到他辦公室裡談吧。”
一直擔心被抓走的九個人會不會受到虐待,又被影佐禎昭的屬下來回指使,喬治爵士勃然大怒,正要發作。大門口駛出一輛黑色公務車,開出二三十米後又停了下來,小野平一郎走下了車:“這不是喬治爵士嗎?我們又見面了。您怎麼會在這裡?是來找影佐君的嗎?他有點瑣事,連夜去了南京。不知道我能否有爲爵士您效勞的榮幸?”
喬治爵士何嘗看不出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場戲,在人屋檐下下,只能裝糊塗,說道:“還真有件事要麻煩影佐君,既然他不在,和小野將軍說也是一樣……”
沒等喬治爵士說完,小野很客氣的笑道:“怎麼能讓您站在這裡說話那?影佐君知道了,一定會責怪我怠慢了他的恩師。請賞光到寒舍坐一坐吧。”
小野平一郎的司機下車恭敬地打開車門,喬治爵士沒有辦法,只好上了車。在車上,喬治爵士大致說了一下情況,很委婉的拜託小野平一郎幫着打聽,並且呵呵一笑,說道:“以後半個月的時間,自己閒呆着也是無聊,等影佐禎昭回了上海,想和他聊聊。師生之間分別的時間長了,除了專業也沒有更多的話題,只好聊點枯燥的電訊知識打發時間,有閒着沒事幹的,願意陪自己這個老頭子聊天的,不妨也來湊個熱鬧。”
小野平一郎微笑着傾聽,不置可否。來到小野平一郎居住的一個獨院內,小野鶴子和一名身穿灰色襯衣的中國男子迎了出來。小野平一郎肅客上座,說道:“請寬坐片刻,我去打聽一下情況。”
客廳西側,是一間用多寶閣象徵性隔開的起居室。小野平一郎打電話的聲音客廳裡的幾個人聽的清清楚楚。第一個電話好像是打給秘書的。“我是小野平一郎,你查一下今天晚上對聖瑪麗教堂的行動是哪個部門出面辦理的?到底是爲什麼?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一有消息馬上告訴我。”
放下電話,小野平一郎出去了一會,換了一身和服便裝。還沒等他來客廳和喬治爵士說話,電話鈴就響了。小野平一郎拿起電話:“哦,這麼說是憲兵團和市警署的統一行動,什麼?證據確鑿?是那個姓譚的中國見習牧師嗎?哦,他是軍統的人……什麼?那兩個工友也是軍統的?你說什麼?怎麼會這樣?襲警?傷勢嚴重嗎?死了?當場擊斃?教堂那裡怎麼樣了?被查封了?我知道了。”
一聽居然有人死了,查爾斯牧師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喬治爵士拉了兒子一把,示意他稍安勿躁。小野平一郎放下電話,走回客廳,滿含歉意的說道:“喬治爵士,您可能已經聽見了:譚牧師襲警,被擊斃了.我很遺憾。您可能還不知道:我去年因爲辦事不利,過於講人情,被人利用,回日本接受處分。回來後也沒有復職,這些人我指揮不動,只能等影佐君回來,由他出面,看看能不能先把人放出來。治亂世用重典,無須諱言,那些孩子們關在提籃橋監獄裡,那裡暗無天日,回受不少委屈。”
小野平一郎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喬治爵士焉能聽不明白?他站起身來,說道:“好吧,那就等影佐君回來,我去找他。”
小野平一郎客氣道:“聖瑪麗教堂被查封了,你二位去哪裡?不如就在舍下委屈一個晚上?”
“不必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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