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劉澤之來到普濟寺找到主持無塵禪師,說道:“有件瑣事想煩瀆禪師:六月二十日借寶剎一席之地,追薦亡友,另外有個同仁,在滬無親無故,在下欲借寶剎暫時停放靈柩。請禪師允諾爲盼,存歿同感大德。”
劉澤之的話說的很客氣,但是76號又豈是區區一個普濟寺能招惹的?無塵禪師一口允諾:“劉施主吩咐,無塵敢不奉命?普濟寺會提前準備好一堂水陸法事,追薦亡者。天王殿後堂原本就有幾具靈柩停放,貴同仁的靈柩一同停放,方便早晚上香燒紙,可好?”
劉澤之謝過無塵方丈,把追薦祈福的人名寫了出來,又在化緣薄上寫下一千元的數字。而後拜託無塵方丈:“劉無,是我的弟弟,請大師轉託高徒:爲他誦讀一千遍《金剛經》。”
無塵方丈合掌說道:“逝者已登仙界,劉施主節哀順變。時近正午,請劉施主在小寺用點素齋。”
劉澤之長嘆一聲,說道:“謝謝大師開導。不敢勞大師相陪,我曾在貴寺下院用過素齋,今日機緣巧合,想在貴寺隨便走走,聽一聽暮鼓晨鐘,也許可以忘卻塵世的煩惱。”
原來此人的弟弟年紀輕輕,也死於非命,難怪看起來抑鬱憔悴。無塵合掌答道:“施主請便。”
劉澤之終於見到了周成斌,二人一時相對無言,劉澤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說道:“今天上午我才收到紀姐的通知,說你回來了,於是……”
周成斌打斷了他的話:“澤之,阿無的死,我感同身受,在我面前,你沒必要再剋制……”
劉澤之扭過臉去,他是個男人,是劉無——那個鐵骨錚錚的中國漢子的哥哥。周成斌無言起身,走了出去。小小的一間禪房裡,再無他人,劉澤之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窗外,風過竹林,颯颯有聲。
五六分鐘之後,周成斌端來一壺涼茶,又遞過來一條半新的大毛巾:“先擦把臉,喝點茶。我剛從蘇北回來,不到兩天,打了個來回。還有件事:我對無塵方丈說後天要離開普濟寺,還俗經營一家素菜館。這是地址,以後你到那裡找我。”
劉澤之接過毛巾,把臉埋在毛巾裡,片刻,他冷靜下來,喝了兩口茶這才說道:“你這麼做是對的,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了,出事的可能性會越來越大。有幾件事需要向你彙報,一是龍瑞康死了,臨死之前他打死了包括田成羙在內的三名76號特工。我向他示警的時候,留下了疑點,所以最近必須保持靜默。具體情況是這樣的……”
聽完劉澤之詳細的訴說76號是如何甄別出龍瑞康的身份,他又是如何冒險示警,事後又是如何彌補漏洞的種種經過。周成斌說道:“澤之,你太沖動了!這件事你唯一正確的做法就是聽之任之,絕對不應該出手。我知道,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戰友掉進陷阱,而袖手旁觀,這種滋味不好受,但是這也是我們必須付出的代價之一,你不能任性妄爲。”
劉澤之誠懇認錯:“我知道自己錯了,你相信我,以後絕對不會了。毛先生髮來密電,說他十五號來蘇北,希望能和我晤面。你怎麼看?”
“我也接到密電了,不過毛先生的行程推遲了半個月。這件事你自己決定吧。”
“推遲了半個月?如果十五號到蘇北,我不方便行動。一個月後……我想想辦法。不瞞你說,我也很想見見毛先生,一晃快兩年了。確定後我會提前通知你的。”
周成斌看了看手錶,不能再耽擱了,他說道:“我們長話短說,還有件事,可能會對你的處境有幫助:政保總局的萬里浪,他的一個手下走私了一批軍火,我估計真正的貨主就是萬里浪本人。趙敬東手下有個小兄弟,叫張小丹,你還記得吧?我派人有意透露給了他一點風聲。你看看應該怎麼運作這件事,需要我做什麼。”周成斌遞給劉澤之一張很窄的紙條:“這是有關那批軍火的情報,目前只能打聽到這麼多了。”
劉澤之看完記在心上,燒燬紙條,答道:“李士羣和萬里浪明爭暗鬥,時有齟齬。讓我考慮一下。對了,還有件事:這幾天,76號一下子死了六個人,李士羣讓我替76號各個部門的負責人每人代訂六個花圈,行政科去收份子錢的人告訴我倪新出差了,一個多月才能回來。這個時候,76號正是多事之秋,他又剛接手情報處,去哪裡了?不過這算不上什麼大事,我留心打聽一下吧,也許有什麼秘密行動。龍瑞康是什麼人?身手不錯啊,可惜了,我們連相識的緣分都沒有。”
“他是從東北來的,身經百戰,是個神槍手,奉戴老闆的命令來充實第三縱隊實力的,我也就知道這麼多。他求仁得仁,你沒必要太傷懷。何況……他爲國而死,會入忠烈祠受祭,而劉無卻不能正名——澤之,替我給劉無上柱香。”
幾句話觸動了劉澤之的傷心之處,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茶壺搖晃不已,茶水四濺:“我寧願死的是我!也許死了,就徹底解脫了——成斌,我好累。”
周成斌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安慰頻臨崩潰的劉澤之。許久,他拍了拍伏在桌上無聲飲泣的兄弟:“澤之,太陽旗還在我們中國人的國土上飄揚,我們哪有死的權力?楊爽、劉無、龍瑞康、孫文凱、孔文清……一個一個的離去,他們沒做完的事,只能我們來做。”
宣泄過後,劉澤之冷靜下來,說道:“對不起……我必須要走了。你放心,我沒事。”
劉澤之沒有回76號,來到意誠商貿公司,一見面,趙敬東撫掌興奮道:“太巧了,我正要去找你。來來,坐下說。”疲憊的劉澤之坐在沙發上,趙敬東這纔想起劉無剛死,忙換上一副關切的表情說道:“劉無的事,看開一點,你的臉色太差了。吃飯了沒有?”
劉澤之嘆道:“沒胃口。還是你的日子過得舒服,幾天的功夫,76號一下子死了六個兄弟,還包括田隊長,還有……阿無。我實在是覺得幹這一行,沒意思。”
“說這些沒用的幹嘛?你還敢開小差?別忘了,咱們是……不對,你們是現役軍人,我被開除軍籍公職,可也是被假釋的犯人,未經許可,擅自離開上海,都可以當場擊斃。而且李主任對你我都不薄。”田成羙的死讓熱衷仕途的趙敬東有了一絲幻想,他知道希望渺茫,除非能立下大功。
趙敬東拉過一張凳子,靠近坐在劉澤之對面,問道:“今天中午就在這裡吃飯,想吃點什麼?我讓他們先去準備,我還有件要緊事想和你好好聊聊。聽說你在張羅辦喪事,你說我用不用也送幾個花圈?”
“沒這個必要吧?別人並不知道意誠商貿和李主任的關係。想和我聊什麼事?說吧,說完了我就回去了。”
“飯總是要吃的嗎。聽我的,我讓他們給你點幾個清淡一點的菜,再要個蓴菜湯。張小丹——去對面的錦江飯店要幾個菜過來。”趙敬東耐心的勸說着:“阿無的死是個意外,你想開點。唉,還有田隊長,那是我的老上司,雖然對我沒有格外照顧,可也沒虧待過我。你說——76號總不能長期沒有行動隊長吧?李主任心目中有合適的人選嗎?”
劉澤之盯着趙敬東看,趙敬東很不自在,搭訕道:“看着我幹什麼?”
劉澤之笑了一下,問道:“怎麼,你有意這個位置?”
“自家兄弟,我也不想瞞你。不過光我有這個意思沒用啊,我現在的身份……除非立下大功,否則就是李主任有心栽培,也沒辦法。上次好不容易主任命令我執行第二波襲擊,誰知道那個叫陳勁鬆的,居然跑了!白白錯過了一個機會。唉,時也運也命也。”
劉澤之信口說道:“別灰心啊,主任不是讓你參加小野將軍的特種經濟工作處的工作嗎?”
“可是那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澤之,現在倒是有個機會,你可要幫我,其實也是幫主任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