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風聲細細,輕輕滑過耳稍鼻端,青草的香氣充盈在心口徘徊不去。可這樣晴朗美好的天氣下,周遭的氣氛卻是說不出的詭異。
“夫人息怒,我跟她絕無絲毫關係。”姬亓玉擰眉不悅,卻垂下頭在徽瑜身旁柔聲細語耐心解釋。那俊逸舒朗的側顏,長長的睫毛下那一雙深情的眸子,在這金色的陽光下,令人再也移不開眼睛。
幾時曾見過高冷男神靖王這般伏低做小與人輕聲解釋的樣子,大多時候面對任何人,任何留言,能施捨一個眼神,一句話,那都是奢望。
北安侯笑米米的看着靖王夫妻,眼角卻掃過皇帝的面容,只見皇帝平靜無波的眸子深處,有着他一時瞧不明白的暗色。
徽瑜心裡一點也不願意出風頭,可是忽蘭公主突然逼上門來,卻讓她一時措手不及,無奈之下只能倉促應戰。不過也從這一點可以看出來,這個忽蘭公主絕對不是毫無腦子的人,也許今天的這一出逼上梁山,正是她早就盤算好的,只可惜徽瑜現在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揣測,只能順着自己架起來的梯子往上爬。
“有關係沒關係我不知道,不過……”徽瑜的話頓了一頓,眼睛落在忽蘭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上,嘴角輕輕一勾,徐徐開口,“王爺素來身有潔癖,莫說這千里之外的公主,便是王府裡面的側妃妾室你未必都肯親進一二。更何況忽蘭公主名聲斐然,追求者衆多,王爺只怕是沒那個興致的。”
靖王有潔癖的事情,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徽瑜這話裡話外點名忽蘭在塞外的名聲太響,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太多,姬亓玉……怕髒!
徽瑜這話膽大至極,就連邢玉郎都略有不贊同的看了外孫女一眼,皇帝倒似無所察覺,看着呼圖笑了笑,“小孩子家家,就知道耍嘴鬥狠,年輕氣盛,倒是讓朕都覺得老了。走,咱們去大帳裡敘話,這裡交給這些年輕人吧。”
呼圖笑着對皇帝點點頭,然後拍拍女兒的肩膀,“你這性子也得改改,這裡可不是烏蘭,誰還會遷就你的性子。”
呼圖講的話徽瑜她們不懂,只看到忽蘭的神色笑的越發的甜蜜,不知道對呼圖講了什麼,呼圖大笑一聲就隨着皇帝走了。另外兩族的首領一前一後也跟了上去,皇帝口中的年輕人這個時候卻都留了下來。很顯然就塞外的情況,皇帝要跟這幾位首領單獨談,這些王爺們跟上去反而礙事,索性一股腦都留下了。
靖王家的熱鬧,可不是誰都能看的,醇王就想帶着楚珂一走了之。懷王跟逸王既不想明晃晃的得罪姬亓玉,又不願意錯過這難得熱鬧,正猶豫要不要留下來,就聽到徽瑜先開口了,“來者是客,公主要不要去我家的帳篷坐坐?”
聽着徽瑜在我家兩字上重音,大家心裡都明白,看來靖王妃是真的生氣了呢。
忽蘭卻是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靖王卻是皺眉,但是也沒說話,只是陪在靖王妃的身邊往帳篷走去。
大庭廣衆之下被人看熱鬧什麼的,徽瑜纔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你說,四哥是真的怕四嫂嗎?”逸王推了一把懷王低聲問道,瞧着靖王的背影消失在帳篷口心裡還沸騰着這個巨大的八卦。
懷王看了一眼逸王,慢慢悠悠的說道:“六弟這麼有興趣,剛纔怎麼不問四哥?”
逸王氣的臉都要白了,看了懷王一眼,“別笑話兄弟我,我就不信五哥你敢問。”
“我……當然不敢。”懷王臉色也不怎麼好,四哥那張臉拉下來看着就讓人心驚膽顫的,他哪裡敢問這個。
“你說這個忽蘭公主怎麼就看上四哥了,什麼時候的事兒?要說起來這回來圍獵,四哥一直都跟咱們在一塊的。就算是敖包相會,他也沒機會啊。”逸王真是想不明白,不過想想四哥那張臉,人家忽蘭公主能一眼看上他,也沒什麼奇怪的。雖然他也自認爲自己不算差,但是跟四哥比起來……
“未必就是這次的事情,你沒聽那公主都直呼四哥的名字,我看着這事兒指不定有多長時間了。”懷王說到這裡頓了頓,“記得幾年前四哥曾來這裡犒軍。”
“那這緣分還真是夠長久的。”逸王嗤笑一聲。
懷王看着逸王的神情,心裡也是嗤笑一聲,論起來他們兄弟們中,除了養在皇后娘娘跟前的嘉王,就是逸王的生母位份最高,可是偏偏在皇上心裡卻是最喜歡寧王,可是現在又重用靖王,不管如何哪邊都沒他的事兒。既不如寧王受皇上喜歡,也不如逸王生母位尊,更不如靖王在皇上跟前受重用,他能做的也不過是盡力給自己謀一份前程,將來……若有朝一日也能把母妃從宮裡接出來養老。
而此時,靖王的帳篷裡卻並不是外人所想的戰況激烈,徽瑜安靜的昨早姬亓玉的身邊,忽蘭公主坐在二人的對面,桌上青花瓷的茶盞裡嫋嫋茶香沁人心脾。這帳篷裡是按照徽瑜的喜好佈置的,她素來喜歡典雅大氣又華貴的擺設,每一件器物都能說得出幾分來歷,自然不是那等膚淺之物能相比的。
忽蘭精通中原話,也曾下功夫研究過,瞧着博古架上的擺設,未必每一樣都能如數家珍,但是卻也看得出來來歷非凡。
一直這樣沉默,好像也不是辦法。姬亓玉本就話少,此時更不願意開口,忽蘭公主不知道在想什麼,面色陰陰晴晴,可當真是猜不透。徽瑜就只能先打破沉默,看着忽蘭公主說道:“公主瞧着這些擺設可能入眼?”
聽到徽瑜開口,又說穿她打量的心思,忽蘭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反而說道:“大晉人跟我們果然不一樣,若是我們的帳篷裡,是不會擺這樣的東西,趕起路來太麻煩。”
畜牧民族,逐草而居,要經常變換駐地,忽蘭公主這樣講也有幾分道理。
“出門十里,鄉風不同,更遑論跨國之風俗,自然是不同的。在我們大晉卻是人人安居樂業,鄉土便是一生的駐紮之地,自己的家裡當然是要按照自己的喜好來佈置。公主眼中的無用之物,在我大晉卻是一場雅事,馬虎不得。”
忽蘭來之前還覺得自己肯定是大勝而歸,定能好好的羞辱姬亓玉的王妃。像大晉這種一輩子也許都沒能走出城門的女人來講,是不會有她的氣魄跟膽識,也不會有她這樣的驕傲跟力量的。她知道靖王妃是刑玉郎的外孫女,也知道她曾在邊關住過數月,可是隻住過數月的人,又怎麼能跟她打從出生就在草原上生活的人相比。
可是現在這一場場暗中交手下來,她才發現,她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靖王妃這個女人比她想象中的,實在是聰明得多。
“你要怎麼樣纔會離開他?”忽蘭卻直言命中中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董徽瑜。
徽瑜聽到這話,緩緩地放下手中的茶盞,就連茶盞中的茶水都不曾震動一下,好似一點都不意外忽蘭公主會這樣直言了當的提條件。
“公主要怎麼樣才能打消對我男人的肖想呢?”
忽蘭的臉一下子變得鐵青,拍桌而起,“好好與你說話你不肯,那麼就不要後悔。”
“我這輩子活到今日,做過的事情千百件,還真不曾後悔過什麼。”徽瑜淡笑,“就是不知道公主有沒有這個本事,讓我悔上一悔。”
忽蘭公主雙眼如鷹隼般所住徽瑜,似乎要看進她心裡去,好一會兒才說道:“你會的。”
“那就……拭目以待。”
忽蘭拂袖而去,從頭至尾姬亓玉都沒跟她講一句話,臨走前忽蘭的臉色也夠難看的。
“如何?”姬亓玉等到忽蘭離開之後看着徽瑜問道。
徽瑜長嘆一聲,眉心帶着幾分察覺不到的疲憊,對上姬亓玉的眼神,一字一字的說道:“不管我說什麼都是假的,這事兒還要看皇上的意思。”若是皇帝有意聯姻,徽瑜的勝算可就是十分微弱,若是皇帝並無此意,她就有八成把握讓忽蘭知難而退。
“……你總是看事如此明白。”姬亓玉心中晦澀難言,又帶着幾分酸楚,“忽蘭未必就是看上我這個人,但是一定看上了我現在在大晉的勢力。”
“王爺何須自謙,既看上人又看上勢,兩全其美的事情也是有的。”
“你居然還能出口調侃,可見心情還算不是很壞。”姬亓玉無奈道。
“苦中作樂的事情誰還不會,人若跌至谷底,不管往哪裡走都是高處,看開些就好。”徽瑜連穿越成女配炮灰這樣的事情都經歷了,還能有什麼承受不住的。還有比死亡更糟糕的嗎?就算是有的話,逃避也沒有棒法解決問題,而她素來是不願意逃避的人。
“哈爾和林部跟乃蠻部有意結成同盟,那麼烏蘭部就危矣。呼圖此人是絕對不會俯首投降,而他現在能得到支持的就只有大晉。可是此人素來高傲,自然不會隨意低頭,所以忽蘭這個時候便是極大的一柄利器。”
姬亓玉跟徽瑜慢慢解說塞外的形勢,她就明白過來,呼圖被其餘兩部族聯手應對,自然是處於下風。既不想被另外兩部族吞噬成爲失敗者,又不想跟大晉求救的時候姿態太低丟了顏面,所以聯姻就是個最穩妥的辦法。更何況忽蘭公主在草原山一向豔名頗著,而且從今日看來還是個有手腕有心計的之輩,這樣的女兒自然不能浪費了。
但是呼圖一眼就盯上了姬亓玉,還是讓徽瑜很鬱悶,明明寧王纔是原文的準男主,怎麼都瞄準了姬亓玉,所以這回寧王留京可真是……走了大運!
皇帝坐在御案之後,桌面上打開的摺子他卻沒能看到眼睛裡去。腦海中全都是邢玉郎關於塞外形勢的表述,那忽蘭果然是烏蘭部的一大利器,難怪呼圖這般有信心。
萬長安躬身立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自從塞外幾部族的首領離開之後,皇上的臉色就很不好看。北安侯是個聰明的,早早的就告退了,可憐他這個當奴才的卻不敢溜之大吉,只盼着皇上一晚上都想不起他在這裡伺候纔好。
“萬長安。”
“奴才在。”萬長安連忙上前躬身應道,心裡卻是咯噔一聲,更加的不敢大意。
“宣……靖王。”
“是。”萬長安走出大帳,這才輕輕地吐口氣,手心裡密密實實的都是汗珠,也不用旁人,自己親自去靖王的帳篷傳旨。
徽瑜在靖王跟着萬長安離開之後,就接到了刑玉郎的口信,她就騎馬到了外祖的帳篷前,翻身下馬,就看到帳篷外立着的邢顯之,“表哥。”
邢顯之迎上來,看着表妹努努嘴,“快進去吧,祖父等着呢。祖父心情瞧着有些不好,你可當心些。”
“多謝表哥,我這廂有禮了。”徽瑜也不敢多耽擱,道了謝就打起簾子走了進去。、
邢玉郎坐在椅上,瞧着徽瑜走進來,也不等她說話,就道:“跪下!”
徽瑜吃了一驚,但是還是乖乖的跪在了帳篷裡早就準備好的蒲團上,看來祖父不知生氣還是很生氣,心裡越發的有些忐忑。
“你自己說,可知道錯在哪裡了?”邢玉郎沉聲問道,一臉的肅穆。
徽瑜細細回想,好半天才說道:“今日太出風頭了些,讓祖父擔心了。”
“何止是出風頭,你簡直就是……給自己挖了大坑還嫌不夠深,你往昔的聰明才智都去哪裡了?這麼點的事情還需要你自己出頭,那靖王是用來當擺設的?若是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嫁她何用?”
“外祖,您何須生這樣大的氣,我跟他夫妻一體,自然是同甘共苦,風雨同舟,又有什麼不對的?”徽瑜想不明白邢玉郎怎麼就這樣的生氣,沒道理的啊。
“說得真好聽,夫妻一體,風雨同舟,你怎麼就能知道他也這樣想的?”
“您這不是成了擡閒槓了嗎?”徽瑜無奈的說道,但是瞧着邢玉郎這般的神色,心裡也細細的思量,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擔憂成這樣,從不曾見他這般的惱怒。
邢玉郎嘆口氣,看着徽瑜直搖頭,“你自己好好想想,想不明白不要來問我。若是這點事情你都想不明白,以後的路更加看不明白,還是早早的死心做個內宅夫人就是。”
徽瑜驚愕半響,看着刑玉郎真的不理會她,自己看起卷宗來,只好凝眉苦思,自己到底是哪裡做得不對了。可是從頭再想一遍,也沒覺得有邢玉郎講的這樣的恐怖,心裡的不安愈盛,可是刑玉郎絲毫沒有提點她的意思,徽瑜只能繼續跪着思考。
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覺得雙膝都麻木過去沒什麼知覺了,可是她還沒能想明白。
瞧着徽瑜苦惱不明的模樣,邢玉郎抿着脣不說話,這孩子這兩年在姬亓玉的庇護下日子過得太輕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危險在哪裡了。這樣固然是好,可是姬亓玉能護着她的時候她無需憂慮,但是有一天姬亓玉護不住她的時候呢?
這孩子只怕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往這裡想,她對姬亓玉太有信心,以至於從不會擔憂有朝一日她自己身邊的人也會有護她不住的時候。
徽瑜苦惱了半響,漸漸地就像是有一條線將她看不見的角落慢慢的串聯起來,好些事情都似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晃過,慢慢的臉色發白透着青色,僵硬的身體也癱坐在蒲團之上。
這一剎那,徽瑜忽然覺得自己想的是不是太離譜了。
擡頭看向邢玉郎,動動脣角,可是徘徊在口邊的話卻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想到了?”
“是,可是我覺得您想多了。”徽瑜垂頭低聲說道,可是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將來這樣的事情會不會發生。
“你們夫妻情重是好事,可是,你不要忘記了,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女子太美,則爲禍水,可是同樣的女子太聰慧,同樣也會招來殺身之禍。”邢玉郎語氣中就有了幾分煩躁,這事兒也怪他沒能提前知提點她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