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灰蛇線,綿延千里。
皇帝一言一行,深諳此論。
徽瑜縱然是穿越而來,可是往往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明明知道皇帝是真心喜歡寧王的,原文中最後結果肯定也是寧王繼承大統,可是現在一步步走來,皇帝縱然不喜歡姬亓玉,可是因爲姬亓玉還是能辦實事的,他的官位雖不是步步攀高,可是所處之職也算的是重職要職,可見皇帝的心中國家社稷當爲首位。
如今皇帝身體有恙,便立刻不再靠近後宮而是宣人去前殿侍寢,其實他心裡應該也是防備後宮諸人。現在連內廷府都在不動聲色中接受過去,斷絕任何人透過內廷府掌控內宮任何可能性,徽瑜輕輕呼出一口氣,她雖然不喜皇帝,但是也不能否認皇帝的確是一個設想周密的人。
“以後的路反而不好走了。”徽瑜輕聲對姬亓玉講道,皇帝現在對誰都有防備之心,做什麼事情只怕都會杯弓蛇影。
“無妨,爭與不爭都難,皇上法眼之下,不爭的姿態反而是最安全的。”姬亓玉雖神色凝重,但是講出來的話卻帶着幾分輕鬆。
徽瑜萬沒想到姬亓玉居然會這樣講,“以退爲進?”
姬亓玉含笑點頭,“聰明跟前,手腳太多反而易傷自己。”
徽瑜也笑了,眼前的局勢的確是這樣,寧王一系因爲信國公的緣故纔剛剛沉下去,如果此時姬亓玉高調行事那纔是作死呢。所以越是這種時候,才越要沉得住氣,不爭是爭,這話說起來容易,但是其實做起來很難,首先誰都不知道皇帝到底什麼心思,但是這樣做的確是風險最小的。
“朝堂上的事情我一個內宅女子懂的也不多,你自己心中有數就成了。”徽瑜這話倒不是自貶,朝堂上可以是眨眼間瞬息萬變,她在這裡指點江山簡直就是個笑話,尋常出出主意也就可以了,若是大事上姬亓玉也要養成跟她商議的習慣,那纔是最可怕的,時機稍縱即逝,錯過可就沒有了。
“北安侯回來,我們便帶着孩子上門拜訪,你覺得如何?”
“會不會太顯眼了?”徽瑜有些猶豫,她自然是想見見外祖的,她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其中很是虧了刑玉郎背後推動,素以她也是很敬重他的。北安侯如果一回京,他們夫妻就上門拜訪,會不會引起什麼流言,徽瑜比較在意這個。
時人多疑人,總把事情往壞了猜想。
“本就是一家子親戚,多年不見,晚輩執禮拜訪乃是正常往來,無妨。”姬亓玉看着徽瑜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很是感動,若不是跟了他,回去看看自己的外祖父至於這樣畏首畏尾的?“咱們大大方方的去,大大方方的回,誰能說出什麼來。若是咱們有意不去,別人反而會說嘴。”
徽瑜一想也是這個道理,苦笑一聲,“我這纔是杯弓蛇影了。”被這京都的形勢攪得當真是步步驚心的感覺,每走一步都跟踩炸彈一樣。
四月初,北安侯抵京。
當日,帝召見。
次日,靖王夫妻攜子女拜訪,董二老爺夫妻拜訪,一時北安侯門前熱鬧不已,前來投送拜帖者不知凡幾。
數年不見,北安侯雙鬢白髮愈發的現眼,但是一雙眼睛依舊炯炯有神,先是抱着昭姐兒不撒手,又看着跟自己生的甚像的譽哥兒喜歡得不得了,一邊抱一個,膝蓋上還做了一個鈞哥兒,衆人看着這滑稽的一幕簡直要笑成團。
刑大夫人帶着兒媳許茹忙裡忙外張羅,曹氏也有兒媳了,只可惜在邊關並未歸來。說起來這件事情也是個趣事,邢玉郎在邊關給邢顯之找了門婚事,悶不吭聲的就讓倆人成親了。邢家只是得了個消息,成親的時候只有刑大夫人跟刑二夫人悄悄地去了邊關,然後又悄悄的回來了,就連董二夫人都不知道侄子成親的事情,這回聽着親爹這麼隨口一句把這件事情給揭過去,差點氣得當場翻臉。
董二夫人的火爆脾氣這些年算是有些收斂了,但是遇上這麼不靠譜的事情,怎麼能不生氣呢?
所以這會兒邢玉郎逗弄重外孫董二夫人黑着一張臉也不搭理老爹,刑二夫人心裡惴惴,這個小姑子的脾氣實在是不敢招惹,就看向刑大夫人求救。刑大夫人也是沒辦法,當年這小姑子能一氣之下在婆家過的憋屈也不跟孃家求援可見一斑,這會兒自己公公作下的事情,她還真不敢頂缸,這炮灰的太厲害,只怕自己扛不住。
邢大舅有心開口,被妹子瞪一眼摸摸鼻子不說話了,邢二舅看着大哥都這樣,索性也當起了據嘴葫蘆。兒子兒媳都指不上,邢玉郎只好把眼睛落在了徽瑜身上,徽瑜其實也有氣,邢顯之成親這樣的大事都能瞞着,這也太過分了。
不過氣過之後也能明白這裡面的苦心,但是又不願意給刑玉郎開脫,她也還氣着呢。人不去的話,至少讓大舅母二舅母把禮物捎帶去,不然人家進門的二表嫂還以爲他們一家子都是眼中無人的人呢,這可不是要冤枉死了。
譽哥兒不耐的在外曾祖懷裡扭來扭曲,倒是昭姐兒嘰嘰喳喳的跟外曾祖聊的愉快,他就微皺着眉頭想要趴下來。
“你這小鬼頭要做什麼去?”邢玉郎看着譽哥兒笑米米收了收胳膊問道。
“外曾祖奔波入京辛苦,娘囑咐不可累了外曾祖。”譽哥兒童言稚語,又是一本正經的神情,偏說出的話這樣的老道,頗有種小孩子裝大人的味道,但是又被他認真的神情所萌,簡直要笑死人。
徽瑜一愣,她什麼時候將過這樣的話?可能是她跟姬亓玉說話的時候偶然提過這一兩句,但是她自己都不記得了,這小子居然順口就把她拉出來當炮灰,有這麼對待親孃的嗎?
“哎喲,還是我們譽哥兒知道疼人,不過沒關係,你外曾祖力氣大着呢,你這麼點算什麼辛苦,一點不辛苦,外曾祖最喜歡抱着我們譽哥兒了。”邢玉郎眼睛賊亮賊亮的,盯着譽哥兒心裡說道,臭小子居然還敢嫌棄他,當他看不出來啊,想到這裡低頭在用滿是鬍渣子的臉在譽哥兒嫩嫩的小臉上蹭了一圈。
譽哥兒:這人好討厭,他要找香噴噴的娘娘。
“譽哥兒不許淘氣。”昭姐兒跟弟弟處的多了,也就明白他的小心思,這個時候自然是要出來講一聲的,好歹是個做姐姐的。
譽哥兒擡起眼皮看了一眼親姐,頃刻間眼睛裡就帶了一片瑩潤,指指自己的小臉,“疼。”
昭姐兒這下子可急了,探過頭去一看,果然譽哥兒臉上微紅,就惱怒的對外曾祖講道:“外曾祖譽哥兒臉皮嫩着呢,不刮鬍子不許親他,都紅了,一定疼死了。快快,把我們放下去,要擦藥。”
邢玉郎:……
昭姐兒風風火火的,又大了許多,三扭兩扭就從刑玉郎懷裡蹭下來,先把膝蓋上的鈞哥兒小心的拖下來交給董二夫人看着,這才把親弟解救出來。
譽哥兒一落地就跑到徽瑜懷裡去了,從他娘懷裡微微側了頭又看了外曾祖一眼,然後又把頭藏了起來不看他。
邢玉郎覺得自己有點眼花了,他方纔怎麼好像從曾外孫那一眼裡看到了鄙視的味道,一定是錯覺吧……
譽哥兒對着親姐撒嬌賣萌成功獲救,衆人在一旁只當笑話看,不過也覺的這孩子真聰明,從頭到尾也只是賣了個萌,就成功脫身了。
昭姐兒還沉浸在解救了弟弟做了一回偉大姐姐的滿足中,一手牽着鈞哥兒,一手將譽哥兒拽出來,又把躲在院子裡的小小叫出來,三人一候去院子裡玩去了。
“哎,我給他們的禮物還沒拿出來呢。”邢玉郎倍感受挫,這還沒上正頭戲呢,怎麼就跑了?
“這孩子真是討人喜歡。”刑二夫人頗爲羨慕的看着昭姐兒姐弟的背影,要是將來她的孫子能這般就好了。
吉小翠一直幫着許茹在忙,剛從外面進來就碰上幾個出去的孩子,索性也不進來了,又帶着孩子去了園子裡。鈞哥兒是幾個孩子裡最小的,一直當背景板來着,見到親孃就來了精神撒氣歡來。
幾個孩子都出去了,屋子裡只剩下大人,刑大夫人很有眼色,就招呼着一羣女眷出去,屋子裡只剩下男人們說話。
在舅舅家,徽瑜從來不露出什麼女中豪傑的痕跡,一直都是標準的大家閨秀做派,如今又添了幾分王妃的威勢而已。這世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忍女子指點江山,就算是外家也得有所收斂,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講明白了反而壞了情分。
這些年,他們跟舅舅家來往也從不多親密,這裡面既有大事上的考量,其實也有親戚間的相處之道。
過親而不近,過密而不容。
女眷都走了,屋子裡瞬間就安靜下來。
邢大舅先看了一眼姬亓玉,這纔對着自己老爹問道:“爹,您進宮皇上可有講什麼?”
自從皇上讓靖王接了刑部,他這個刑部侍郎日子就有點難熬,這王爺太較真,做事情太認真,那些個陳年大案要案,誰不知道有的的確有貓膩,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想翻案也翻不起來。但是他自己就能看着案檔氣個半死,真是讓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而且兩家的關係還是轉折親的關係,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以前還能偷懶耍滑,遇到爲難的事情避一避,現在好了,避無可避,躲無可躲,靖王日子不好過,他也跟着要熬油。雖然這樣腹誹,可是他卻是真心佩服靖王,作爲一個王爺,能做到這般古來有幾人?所以打從靖王上任後,他就一直處於加班狀態,之前還抱怨抱怨,現在倒是覺得日子過得充實了許多,也當是苦中作樂了。
他跟着靖王雖然一直加班,不過比起二弟還是好了那麼點,畢竟肅王去兵部當差了,一直在兵部的二弟簡直要被肅王的一系列手段給氣哭了。外行人跟內行人總是有那麼多的盲點相撞,特麼的苦逼啊。
說起正事大家的神態都嚴肅了許多,邢玉郎掃了大家一眼,反而看着邢玉郎問道:“王爺可有什麼打算?”
這話問的沒頭沒腦的,邢大舅跟邢二舅都皺皺眉。
姬亓玉卻對上刑玉郎的眼睛,點點頭,“做好本職,不爭爲爭。”
邢玉郎就開懷的笑了,“皇上有意將我挪個窩,王爺覺得如何?”
姬亓玉現在明白了,難怪邢玉郎要回京。
這件事情邢大舅跟邢二舅也是第一次聽說,兩人神色都是微微一變,邢大舅看着老父問道:“皇上這是不放心了?”
不管怎麼說,邢家跟靖王府都是親戚關係,這親戚還不遠。邢玉郎手握重兵,本身就是一件十分顯眼的事情,京裡已經有傳言皇上身體有恙呃傳聞,雖然朝堂上看不出皇帝到底如何,可是空穴來風事必有因。現在皇上這麼做的話,反而讓他們覺得這傳言有了幾分靠譜。將邢玉郎調離邊關,是要防備靖王的意思?
邢玉郎聽到大兒子這樣問,不答反而看向姬亓玉。
姬亓玉知道邢玉郎有考校的意思,就開口講道:“許是一種試探。”
如果邢玉郎真的跟靖王私下勾連,那麼必然會對這個調令十分反抗,如果邢玉郎毫不猶豫的應了,也許皇帝也就不那麼疑心了。畢竟有兵權跟無兵權在靖王面前的分量可不一樣,也許事關以後邢家的前程,縱然是邢玉郎不爲自己想,也得要爲子孫兒郎想一想。
這種試探簡單直白,卻無法令人做出簡單的迴應。
“難道那些傳言都是真的?”邢二舅皺眉開口,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事情可有點不太妙。
“不管傳言是真是假,總之這次調防很有可能成真。”邢玉郎道,“如果我調防離開,手裡人馬怎麼變換還不好說,也許皇上會趁機削減,到時候只怕京裡又要起風浪。”
削減了邢玉郎手中的兵權,這就等於是皇帝給寧王一系鋪路的節奏,這就等於是一種風向的傳達,帶來的後果誰都無法預料。畢竟如果皇帝這樣表態,那麼追隨寧王的人只怕會更多,變相的打擊了靖王一系。
姬亓玉卻難得笑了笑,“也許皇上正是要借您的手試探與我,我若不捨你手中的兵權,必然會做出舉措阻止,是要試探我的底細。”
“王爺倒是看得清楚。”邢玉郎很是開心,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而已。皇帝動他,最後爲的也不過是靖王。只要靖王能看到這一點,那麼就沒什麼怕的,“那麼你決定怎麼做?”
“什麼都不做,外公真的調防,倒是我來給你慶賀。”
刑玉郎大笑起來,“好一個慶賀,這話說得好!人走茶不涼,我縱然離開現在守衛之地,但是經營幾十年,根基卻不是別人數年就能根除的。你能看穿這一點,如此沉穩,很不錯。”
調防並不可怕,怕的是自亂陣腳。皇帝也知道邢玉郎在西北根基已深,但是做皇帝的人更自負,就算是認爲邢玉郎根基已深,但是換了主將幾年也能清掃乾淨了,卻不知道如果別人早有防備,又怎麼會真的任由自己的人撞槍口?
不過是你來我往,各有回敬。
邢大舅最先明白過來,但是還是憤憤不平,忍不住說道:“寧王雖醇厚待人,治理戶部政績不俗,名聲頗佳,奈何信國公府之流終歸是廯癤瘡疤,拖累了王爺的名聲,實屬可惜。可是事實就是事實,皇上還一味的爲寧王鋪路,當真是寒人心。國之儲君,豈能兒戲?”
看着大兒子又要犯倔,邢玉郎頭疼的說道:“你又不是御史之流,偏要擔人家的差事,豈不是搶人家的飯碗?”告誡兒子不要多事兒。
“我也只是說說,終究是意難平。鹽務那一爛攤子王爺費了多少心裡才鋪平結果便宜了嘉王,內廷府又便宜了醇王,如今調來刑部最後不知道又便宜了哪個?皇上明擺着是要王爺出力卻不得果子,偏心的讓人見之不齒。”
“放肆!這話也能混說?”
“兒子也只是在家裡說說,在外豈能胡言?爹在邊關不曉得,如今京裡六部那個不是盯眼看着,王爺費心費力又如何,最後還不是便宜了外人。”邢大舅心裡憋火,自從徽瑜嫁給了靖王,他們就沒有選擇的站在了靖王這條船上。以前是有些不樂意的,靖王既無皇*又沒名望,這船上簡直沒有前程可言。可是這幾年下來,靖王用他自己的言行撼動了他們,這才爲之不平。尋常爲了不惹眼,他們兩家幾乎沒什麼來往,可是終究是一處的,哪裡真的能如聖人一般心平氣和。
邢玉郎聽兒子這樣講,就怒道:“你這眼界也太窄了,尋常我怎麼教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被一時矇蔽,連方向都看不清楚了?縱然是結果便宜了別人又如何?政績是誰幹出來的,人心是跟誰走的?這兩樣纔是最要緊的。王爺做得越好,政績越亮眼,才能越顯得後頭接任的人蠢,無形中一比,王爺豈不是更深入人心?”
後面的人越蠢,大家纔會越惦念前頭的好來。靖王的名聲纔會越響亮,纔會越令人敬佩,令人心甘情願的追隨。
“您這樣說,皇上還是好意了?”邢二舅問,這個論調好生奇怪。
邢玉郎搖搖頭,“猜不透,皇上做事素無章法,天馬行空讓人捉不住痕跡。明眼看着是爲寧王鋪路,可是王爺卻也是得了實惠的,只是面上不顯略顯吃虧而已。”
姬亓玉聽着刑玉郎父子的話,緩緩地垂下頭,他是不會相信皇上做出爲他着想的事情的。這麼多年了,從小到大,自己所受辛苦,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一言能斷的清恩怨的。
“不管皇帝的心思如何,如果外祖要調防,這事兒萬不可違抗就是。”姬亓玉道。
“我也這個意思,不過現在朝中能頂替我鎮守西北的想要找出一個來也不容易。皇上這樣說,最後未必能如願。那塞外阿里不哥、那達木德哪一個也不是善茬,邊關換將許是就能讓他們蠢蠢欲動,這事兒可是大事兒。”刑玉郎笑,這麼多年大晉跟塞外維持一個微妙的平衡,誰先打破這個平衡,說不定就會自嘗惡果。
守關容易,但是要真想對一個地方瞭如指掌沒有個十年八年的是辦不到的。邢玉郎之所以先把邢顯之弄去,後來又把邢睿之弄去,不就是爲了邢家的傳承有序?
呵呵,皇上想要肆意而爲,他能輕易答應,但是外邊的部族未必答應,人家正虎視眈眈呢。
姬亓玉輕輕頷首,忽然擡頭看向邢玉郎,“把這個消息透給寧王一系,我想他們一定非常願意促成此事。”
寧王一系要想讓刑玉郎調防削減他的兵權,一定會有所動作,這種時候,做任何的動作,誰都不知道皇帝會如何想。
他就挖一坑,看寧王跳不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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