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大的寧王府裡靜悄悄的連個人聲都沒有,所有的僕從連走路都是踮着腳尖,垂頭疾步,整座府邸蔓延着低迷壓抑的氣息。
夏冰玉坐在大榻上,看着剛剛睡着的女兒,低垂的面容上帶着淡淡的笑,那平靜如水的樣子,若是被誰看到了都不敢相信此時的寧王妃會這般的平靜。
細長白希的手指輕輕拂過女兒的臉頰,身後的梨花木四角包金的炕桌上擺着的牡丹花紋的茶盞裡,正散着嫋嫋茶香,讓她的思緒更加的安定沉穩。
她從來不是一個輕易服輸的人,也從來不是一個輕易承認失敗的人。
是她大意了,落了把柄在別人手上,所以纔會落得這樣的境地。
董徽瑜……呵呵,她是真的小瞧她了,這一刻她終於承認,她縱然之前高估了徽瑜,但是潛意識裡還是沒把她當成致命的危險對待。沒想到自己這段日子的一舉一動都被她掌握,在她自以爲掌握一切的時候,卻一下子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一直都是獵雁的人,卻不想被雁啄了眼。
是她太心急了,急着想要讓董徽瑜難堪,急着想要壓制她,急着想要讓自己以勝利者的姿態立在她的面前。她不惜下了狠手從自己孃家下手,卻反而成了對付自己的利器。如今令國公府跟信國公府鬧僵,自己爹孃也因此冷戰,哥哥嫂子爲此幾乎反目成仇,這一刻她坐在這裡,在陽光下看着那光束裡翻滾的塵埃,才恍然發覺她看着遠方只顧着大步往前走,卻被腳下的石頭給絆倒了。
她一日一夜未睡,前前後後把事情都想了一遍,又想起那日董婉看着自己冰冷的目光,以及那句‘你一心一意想要勝過她,卻被折騰得灰頭土臉,看着你就跟看着以前的我一樣,這就是報應。’董婉口中的她,一時間她沒想明白,後來她讓人去查,才查出來是誰在背後給令國公府報了信。報信的人沒有刻意的隱藏行蹤,似乎知道她會時候調查一樣,當董徽瑜三個字進入她的耳中的時候,沒有晴天霹靂的感覺,只覺得心中的那塊一直提着的石頭忽然就落地了,心安了。
“來人。”
藕荷色遍地織錦的簾子被掀起,雁容疾步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應道:“奴婢在,王妃有什麼吩咐?”
“更衣、備車。”夏冰玉緩緩的站起身來。
雁容立刻就把伺候的人叫了進來,先讓奶孃把郡主抱下去,然後忙碌着給王妃更衣梳妝,又讓馬房備好車在府外候着。
雁容跟雁荷小心翼翼的攙扶着王妃上了馬車,等到王妃坐下後,這才問道:“王妃,去哪裡?”
夏冰玉隔着糊着薄紗的車簾往車外看,那雙眼睛帶着幾分笑意,口氣特別柔和的說道:“令國公府。”
雁容跟雁荷都吃了一驚,但是還是很快的吩咐了車伕,馬車瞬間滾動起來,漸漸遠去。
董婉蹙起眉頭,輕輕晃着懷裡正昏昏欲睡的平哥兒,看着紫鴛問道:“你沒看錯,王妃真的出門了?”
“是,奴婢絕對不會看錯的。”紫鴛小聲回道,“奴婢細細打探過,正院的人都不知道王妃去了哪裡,王妃出門前並未吩咐行程。”
沒有提前吩咐行程,那就是臨時起意要出門,這個時候夏冰玉能去哪裡?董婉一邊用手輕輕地拍着兒子的脊背讓他入睡,一邊思考夏冰玉的去向。現在信國公府跟令國公府鬧成這樣,她就算是回孃家估計也不會得到什麼好臉色,縱然她現在是寧王妃,畢竟是做出了那樣不利於孃家的事情,想來就算是信國公看在寧王的份上能不那麼氣她,可是甘太夫人只要想起那妾室是夏冰玉安排的,就不會給她好臉色看。這個時候,夏冰玉應該不會自討沒趣纔是,如果不是去信國公府她還能去哪裡?
董婉反覆思量,最後也沒能相處所以然來,她更加不會想到這種時候夏冰玉還敢去令國公府。
而與此同時嶽水青也得到了消息,她同樣蹙起了眉頭。嶽水青對於京都的脈絡關係網自然不如董婉瞭解甚深,但是也能想到夏冰玉出門不是去消遣了,很有可能是解除她自己的危機去了。但是現在事情發展的這麼不利於夏冰玉,她要怎麼爲自己解圍呢?
嶽水青自由被賣給人販子,被人買了之後就特意被當成瘦馬調、教,像她這種眉目生的較好,又有幾分聰明才智的女孩,都是主人手中比較有前途的種子。對於培養她們也是花了大力氣的,不僅要學琴棋書畫,還要學眉眼高低,更要學如何討好男人,如何勾、引男人,更被教會了許多牀、笫間的功夫。像她這種被送到京都來有特殊用途的人,都是未破瓜的珍貴苗子。所以她在靖王府的時候,根據自己的感覺模仿靖王妃意外得到寧王的垂憐,又因爲自己是處子之身給了他,縱然他知道自己的底細,可是因爲自己的善於僞裝將自己的過往描述的倍加可憐,激起了寧王的憐憫之心,倒也在這裡慢慢的站住了腳。
只是她知道,這樣的情況不可能一直這麼維持下去,一直扮可憐,一直模仿靖王妃,總有一天寧王也會厭煩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能生下他的孩子就好了,可是……寧王妃不知道跟寧王講了什麼,自己一直喝着避子湯。現在他們夫妻好不容易起了內訌,自己若是把握不住這個機會,只怕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了,畢竟寧王夫妻都知道她的底細,她現在之所以還能富貴安榮不過是因爲寧王夫妻以爲靖王夫妻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可這樣的情況,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能維持多久。
她就像是一直在生死邊緣掙扎的人,每一刻鐘都會是她這輩子見到的最後陽光。
這樣的危機之下,激發她的是大大的求生**,所以她不能看着寧王夫妻重歸於好。
不管寧王妃去做了什麼,她都不能讓他們恢復從前。
要怎麼做纔好呢?
嶽水青陷入思考之中,寧王這個人雖然對女色上要比靖王隨意的多,可是她還是能感受到的寧王對王妃是不同的。更不要說他們還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這樣的情分不是她這樣的低賤之人能比的,她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令國公府。
令國公夫人怎麼也沒有想到夏冰玉居然還敢上門來,頓時怒氣衝衝的迎了出去,恨不能一巴掌把她打出去。可是不等她開口,就聽到她曾經喜歡的外甥女如今的寧王妃用高高在上的眼神凝視着她,語調冰冷淡漠的說道:“令國公夫人,我的姨母,也許你不會歡迎我的到來,可是你卻會很關係楚婧的幸福吧?”
這一句話,讓令國公夫人擡起的手又握成拳緩緩地收回自己的身邊,她狠狠地看着她,“你來這裡做什麼?我還以爲這輩子也無顏見我了?”
“您這話說的可真是有意思,無顏見我的我以爲應該是您呢。”夏冰玉嗤笑一聲,看了令國公府熱一眼,昂起頭大步的走進了正廳的首位上坐下。
尾隨進來令國公夫人看着夏冰玉這狂傲的姿態,頓時氣得臉都要紫了,伸出食指顫巍巍的指着她,“你要做什麼?”
“看來您還沒能正視我的身份,令國公夫人。我是大晉朝皇上親自冊封的寧王妃,您見到我還要行禮呢。既然您不願意當我的姨母,那麼現在見到我請展現你高雅引以爲傲的規矩對我行禮吧。”夏冰玉嘴角含着笑,身姿筆直坐在那裡,看着令國公夫人的眼神卻如刀一樣。
令國公夫人的笑容一下子僵硬在脣角,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剛剛聽到了什麼?
“夫人好像沒明白我的話,要不要我讓人再給你解釋一遍?”
“你到底要做什麼,直接說吧,何必虛張聲勢!”令國公夫人嘴上這般的強硬,心裡卻有些不安起來,說起來夏冰玉說的一點都沒錯,縱然她是她的外甥女,可是她還是寧王妃。
“我要做什麼就要看您的意思了,您是願意稱呼我一聲王妃娘娘還是願意喊我一聲玉姐兒呢。若是前者以後再無親戚情分,若是後者咱們人自然就還是親親熱熱的親戚。”夏冰玉看着令國公夫人漸漸蒼白的臉色,看吧,有些人就是這樣,欺軟怕硬。當你真的亮出你的兵刃的時候,她們又害怕了。想起來都是她以前想的太過複雜了,現在這樣多好,呵呵。
“說起來您的女兒還是我母親的兒媳婦呢?您這樣對我就不怕楚婧在我娘跟前吃苦嗎?”
“哎,夫人您一片慈母之心,只是這一顆心太偏了些。若不是楚婧處處跟我作對讓我難堪,我又何必這麼費盡心機的爲難她?若是您能好好的教導她爲人兒媳該做什麼,爲人妻子該做什麼,對我母親孝敬恭順些,對我哥哥體貼敬重些,我縱然是想要爲難她我娘跟我哥哥又怎麼會同意?更何況進門這麼多年無出,這樣的事情就算是鬧到皇后娘娘那裡,想來夫人也是不敢在娘娘跟前與我母親與我對質的吧?俗話說的好,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您說是不是?”
“哦,還有件事情我忘了。夫人您跟我母妃的關係可不太好,這要是進了宮你們姐妹相見,想來心裡會更加的不舒服吧?”
“我其實也不想做到這一步,可是夫人逼人太甚,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罷了。敬酒不吃,我就只能換杯酒讓您嚐嚐了,您說是不是?”
“說起來這麼多年您待我的情分我一直記着,何必爲了這件事情鬧僵了呢?您讓我不好過了,我母親跟哥哥自然就會讓楚婧不好過。您是覺得出了一口氣,可是搭上女兒的幸福值不值得呢?您有一千一萬個理由怨恨我,可是同樣的我也有一千一萬個理由怨恨楚婧。若不是她把我的顏面踩在地上,我又會怎麼這樣對她,說起來不過是她自食其果罷了。”
“現在只有兩條路擺在您的面前,第一,大家拼的兩敗俱傷,想來縱然是兩敗俱傷可是我跟王爺有青梅竹馬的情分還有一個女兒,待過上幾年王爺總會原諒我,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們也能重歸於好。可是楚婧有什麼呢?既無子嗣傍身,又跟我哥感情不睦,這輩子只怕都要孤獨終老了,這樣淒涼的境地卻是您一手造成的,不覺得內疚嗎?”
令國公夫人看着夏冰玉如花的笑顏,冰冷的語句,尖銳的詞鋒,讓她幾乎都要喘不過氣來。她說的沒錯,這就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戰爭,而且最後傷得更重的的確是婧兒。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難道還能回頭不成?若不是爲了女兒,她又何必的費盡心機在孃家分心壓制嫂子,可是這一切都毀了,都毀了。
“第二呢?”她幾乎是咬着牙問出口,若是隻有她一個,她是萬萬不會妥協的,必然會跟夏冰玉撕扯下去,可是她還有女兒在信國公府,在鄧氏的手下討生活。
夏冰玉笑了,“說起來咱們都是親戚,而且還是至親,又有什麼恩仇不能泯然一笑呢?就要看夫人的選擇了,若是夫人選擇做親戚,以後咱們還是親親熱熱的一家人。就算是我哥的妾室生下庶長子又如何,不過是一個庶子罷了。等到嫂子生下嫡子,世子之位自然是妥妥當當的,她的正妻之位也會穩穩當當,我哥哥自然也會好好的待她,天長日久的總能培養出感情的。我們聯手一致對外,豈不是好過內訌被人看了笑話,想來夫人也知道把外室這件事情捅給您知道的人,不過就是想要看着咱們鬥得你死我活纔好,何必中了別人的計策呢?若是夫人選擇另外一條路,那麼我也就不說那麼多廢話了,你願意拼上女兒一生的幸福也要跟我慪這一口氣,那我還有什麼不敢的呢?大不了魚死網破,同歸於盡罷了。”
令國公夫人渾身一顫,不可思議的看着夏冰玉,好像是這一刻才重新認識了她一樣,被她這冰冷無情的話震得心驚肉跳。
“夫人懷疑我話中的真實性?”夏冰玉挑挑眉,如玉的容顏上綻放出璀璨的笑容,“因爲夫人的緣故王爺氣我惱我,若我一時想不開,誰又會保證我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呢?”
“你威脅我?”
“不,我是再跟您商量呢。我的耐心有限,您可要想好了。”夏冰玉說完這句就不再說話,也不看向令國公夫人,只是雙目平視着遠方,帶着寒意。
令國公夫人此時的心情就如同漲潮的海水般波濤洶涌,若是按照她的性子,自然不會這樣息事寧人,也不會這樣被夏冰玉威脅到家裡來。可是想起女兒那木然無神的雙眸,想起自己大嫂那帶着譏諷嘲弄的微笑,想起女婿那維護母親妹妹的舉動……
若是她不同意夏冰玉的提議,只怕這後半生她的女兒就要在信國公府飽受磋磨。縱然母親能護着,可是母親還能護着她多久?沒有丈夫寵愛的女人怎麼會生下孩子,如果一直沒有嫡子,她的母親會不會一直護着婧兒?哥哥縱然現在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可是另一邊畢竟是他的妻兒,時日一長只怕哥哥也會立場不穩的吧?這些問題就像是一座山一樣壓在她的心口,說到底也不過是女兒跟兒媳之間,人家更護着女兒一樣。其實自己也是一樣的吧,女兒跟兒媳之間,她肯定是護着女兒的。
“難道我答應了,你就能保證婧兒以後會好好地?”
“只要她孝敬父母敬重丈夫,自然是好好的。若是真的她無法生育,自然也有別的辦法讓她膝下兒女雙全不會有後顧之憂。”
“你之前說一致對外,對的是誰?”
“就是給楚婧通報消息的人,想來您應該知道是誰纔是。”
令國公夫人沉默半響,“後來知道了。”
“看來您想明白了,大家本來就是一條船上的,以後還是親親熱熱的做親戚比較好,是不是?”夏冰玉緩緩的站起身來,看着令國公夫人笑道。
“你想讓我做什麼?”令國公夫人知道夏冰玉肯定還有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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