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被封爲三品縣主,又是伴駕出行,各種規格相應提高,隨行的丫鬟從兩個增至四個,留了紅蓮守屋子,帶了白芍、青萍、墨蘭、雪雁四人。出行的馬車也不再和阮雲樂共用一輛,而是獨自換乘了寬大舒服的四駕馬車。隨車除趙承之外,另外又選了四名護衛相隨。
文武百官均是先進宮,覲見過皇帝之後,再隨駕一同出城。而各府內眷卻已早早在城門外等候。
阮雲歡待馬車停穩,打起簾子向外觀望,但見城門外長長的官道兩側,早已有不少各府的馬車在路邊等候,遠遠的排了出去,看不到盡頭。
而城門下,仍有後來的馬車掛着厚厚的錦簾,轟轟而來,一列列在身邊駛過。阮雲歡正在觀望,但見剛剛出城的一輛馬車簾子一挑,露出一張明媚豔麗的容顏,卻是柳閣老的嫡孫女,柳凡。
柳凡一眼見了她,不由抿脣一笑,微微點頭便算招呼。
柳閣老和阮一鳴同爲朝中一品重臣,家眷的馬車也停的均靠近城門,阮雲歡見柳凡的馬車就停在自己不遠處,便吩咐白芍代她去向柳凡道好。
白芍剛去,但見城門內又馳出一列馬車,其中一輛馬車裡的小姐倒不畏冷,早早打起簾子向外張望,一眼觸上阮雲歡,不由將臉一沉,嘩的將簾子放下。馬車越過相府的馬車卻不停,徑直往前去了。
阮雲歡勾了勾脣角,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袁青眉是將門之女,聞說頗擅騎射,冬獵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她!
在城門外候了約摸半個時辰,但聞城內炮響,馬蹄聲大作,由遠而近而來。前邊旌旗招展,是先行的儀仗,後邊華蓋遮天,皇帝的九龍盤繞輦爲先,隨後跟着幾駕華貴馬車,坐着伴駕的嬪妃,再往後,便是太子、端王、寧王及各位皇子的隊伍,浩浩蕩蕩開出城門。
城外各府家眷在炮響的時候,都已下車,在道旁拜倒,山呼萬歲。四皇子淳于信騎在馬上,一出城門,便留心道旁馬車,瞧見阮相府的牌子,一雙清亮眸子,便向車前嬌小的身影望去。
感覺到被人注視,阮雲歡稍稍擡頭,便與那烏亮眸子撞個正着,一怔之下,脣角便不覺綻出一朵笑靨。
接收到她的笑容,四殿下心中喜悅,也是脣角上揚,揚出一個燦然笑容,雙腿卻微微使力,縱馬向前馳去。
低呼聲在阮雲歡身前身後響起,跪在她身邊的小姐們皆是紅潮泛涌,滿面嬌羞,只覺得四殿下那一笑,是對着自己。
跪在阮雲歡身後的阮雲樂,擡頭望時,但覺那張傾世笑容正是對着自己而發,一瞬間,但覺一顆心怦怦直跳,彷彿再也不受自己控制。
隨後而至的五皇子淳于昌,將二人那互視一笑瞧在眼裡,不覺抿了抿脣,垂目向阮雲歡望去。阮雲歡對上他冷冽的眸光,脣角沒有來得及收起的笑容頓時僵住,愣了一下,俯下頭去。
淳于昌冷哼,一雙俊目向她身週一掃,便也策馬馳去。
人羣中,又是一陣低呼。這位五皇子,平日裡溫和淡雅,今日騎在馬上,竟然凜然生威,越發令人仰慕。
聽着身周的低呼讚歎,阮雲歡不覺輕輕嘆了口氣。
溫和淡雅?
凜然生威?
阮雲歡心底冷笑。上一世,她在未嫁時何嘗不是這樣認爲?只是,兩世爲人,那個人不管做出什麼樣的姿態,在她眼裡,永遠是那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不擇手段的男子。
恍惚間,但聞有內侍尖亮的聲音高呼,“衆夫人、小姐請起,上車!”
隨着呼聲,夫人、小姐們被丫鬟扶起,各自登車。而在衆皇子身後,文武百官綿長的隊伍仍不斷從城中馳出。直到最後一匹馬馳出,各府內眷的馬車纔跟着駛動,先是各王府王妃的行轅,其後是朝中元老,隨後纔是阮一鳴等一品大員的家眷……
阮雲歡知道,今日的禮儀便到此爲止,跟着是整整一日在馬車上的行程。輕嘆了口氣,在馬車的矮塌上調了個舒服的姿勢半倚着,隨着馬車的搖晃,睡意漸漸朦朧。
中午打尖的時候,被白芍喚醒。阮雲歡掀簾向外一望,但見車外白茫茫一片,遙遙的伸展了出去。想不到,離帝京纔剛剛半天的路程,這裡的雪,竟然厚了許多。
睡了許久,此刻被寒風一撲,阮雲歡頓時覺得車子裡有些氣悶,便命白芍替她簡單整理一下衣衫,下車去走走。
茫茫的雪原中,一條官道蜿蜒延伸,長長的隊伍,前後都看不到盡頭,只見道路兩旁,各營的將士時時策馬掠過,來回查看有無情況發生。
阮雲歡慢慢沿路走着,仰頭擡手,舒展筋骨。但聞身後有馬蹄聲馳近,便向道旁讓了讓。
“雲歡!”馬上人低喚,一個翻身躍落馬下,笑問,“怎麼不在車子裡坐着,跑到外頭來吹風?”
阮雲歡回頭,卻是一身戎裝的公孫寧,不由上下打量幾眼,笑道,“五哥穿上這身衣裳,越發俊了呢!”
“小鬼!又拿五哥尋開心!”公孫寧笑,在她額上輕輕一彈,牽着馬與她並肩而行,笑道,“你封了縣主,還不曾向你道喜!”
阮雲歡挑了挑脣角,淡道,“怎麼五哥也取笑雲歡。”
公孫寧認真瞧她一眼,正色道,“我並不是取笑,你有了這個冊封,日後旁人便不敢輕易算計你的親事,總強過任人魚肉!”
阮雲歡知道他是有感而發,輕輕點了點頭。當時,她並未料到阮一鶴會將功勞推到自己身上,但就在與皇帝的一問一答間,爲自己爭取了最大的利益,也不過是不願意像上一世,讓人再將自己的親事當籌碼罷了。
不願意深談,惹出他的傷心事,轉話問道,“此次隨駕的,除了五哥可還有旁人?六哥、七哥可曾同來?”
公孫寧道,“大哥隨在皇上身邊兒護駕,二哥留守帝京,三哥、四哥在外圍值守,六弟、七弟隨着母親,兩位嫂嫂留在家裡,不曾同來!”
阮雲歡點頭,目光極力向前方望去,卻瞧不見公孫衍、公孫致的身影。
公孫寧默默隨她走了片刻,突然道,“雲歡,她……她也來了!”
阮雲歡一怔,隨即明白他說的是陸輕漾,不由輕輕一嘆,說道,“五哥,事到如今,你……你還是放開些的好!”前幾日,平陽王已請旨,封陸輕漾爲世子妃,今日這種場合,她自然會伴淳于弘傑一同前來。
“我知道!”公孫寧苦笑,搖頭道,“若是再見,我倒罷了,卻怕害了她。只是……只是到時我怕躲避不開,難免撞上。”他滿腹心事,雖然府裡的哥哥、兄弟都心中有數,卻都無法傾述。唯有對着這個表妹,才能傾吐一二。
想躲避,怕撞上,那是心緒未解啊!
阮雲歡輕嘆,柔聲道,“五哥不曾虧欠任何人,縱然撞上,坦然相對便是,又何必刻意躲避?”
公孫寧抿脣,唯有心底苦笑。如果他能做到坦然,又何必如此自苦?
二人正說着,後邊白芍跟了上來,先給公孫寧見禮,才道,“小姐,膳食備好了!”
阮雲歡點頭,向公孫寧笑道,“不知五哥方不方便與雲歡一同用餐?”
公孫寧含笑道,“我在當值,怕不方便,晚些再尋你罷!”轉身陪她一同走了回去,待她上車,才上馬離去。
白芍隔窗瞧着公孫寧走遠,輕嘆了一聲,說道,“五公子變了許多!”
阮雲歡一邊由雪雁捲起衣袖淨手,一邊擡眼向她一瞅,問道,“什麼變了許多?”
“在順城的時候,五公子較別的公子雖然穩重些,但是整個人輕快明朗,如今瞧來,卻沉重許多!”頓了頓,白芍突然抿脣一笑,說道,“倒是更添了些男兒氣概,更像公孫家的人了呢!”
阮雲歡笑斥,“他本來就是公孫家的人!”心裡卻明白。白芍說他更像公孫家的人,是說他投軍之後,身上添了一份颯爽之姿,與那幾位表哥更加相像。
黃昏時分,馬車馳入皇家圍場,有先行隊伍早一天抵達,早已按各府報上戶部的名單爲各府立起了帳篷。如今衆人一到,只需要收拾各自的箱籠物品便可。
阮雲樂第一次隨父親參加冬獵,極是新鮮,在帳篷裡鑽進鑽出,與幾位相熟的小姐妹嬉戲打鬧。阮雲歡卻任由白芍、雪雁指使雜役安置收拾,自個兒帶着墨蘭、青萍二人慢慢向營地外行來。
在營地周圍,有不少這樣閒情觀景的夫人、小姐,旁人瞧見她也並不奇異,而又哪裡知道,阮雲歡望着眼前的樹林山丘,心裡卻是如狂潮激涌,難以平息。
孃親,就是死在這裡!
雖然是第一次來,但周圍地勢的佈局,她並不陌生。當日在陳賢妃宮中,陳賢妃與李夫人二人曾將大概地形畫給她瞧過,何處營地,何處河流,何處樹林,母親又是在何處墮馬……
阮雲歡遊目四顧,圖上的一切,變的立體,彷彿看到一條纖細的身影策馬馳向那邊的山丘,卻突然如枯葉般飄落。心底,驟然一抽,瞬那間心痛不能自已。茫茫隔世,幾十餘載,她從來沒有懷疑過母親的死因,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榮辱,自己的恩仇,她……是如此的不孝!
而如今,諸多的疑點一一閃現,害死母親的兇手也呼之欲出,她要做的,便是一步一步,將仇人挫骨揚灰!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澎湃的情緒,阮雲歡指了指那邊的樹林,說道,“我們去那邊瞧瞧!”帶着二人,走走停停,向那邊逛了過去。隔着十幾步,趙承亦步亦趨,隨在身後,一雙精亮的眸子,警惕的留意着四周的動靜。
雖然這皇家圍場四周,已有重兵把守,圍場內也早已命人清理,但從自家主子的舉動上,這皇家圍場,一定有什麼他不知道的東西,讓他警覺。
阮雲歡的沉默,令跟在她身邊的墨蘭也似有所覺,清透的眸光,在四周的地形上寸寸慢移,山川河流,地勢高低,一一印在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