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練拿起玉瓷瓶,挑了一絲煙給他添上。
恍惚間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她就這樣坐在榻上給孤婆婆燒煙泡,一宿一宿,她不厭其煩的告訴她宮裡諸多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爺漸漸清醒了些,放下煙槍看着她,“婚事定下來了,你着手去辦罷。”
“是,妾身這就吩咐下去準備聘禮擇日給江家送過去。”
“臉面上要好看。”他叮囑。
風月起身朝他行了個禮,“妾身明白。”
南宮老爺擺擺手,舒適的在榻上躺了下來,風月自行退出來,叫過一旁的張嬸,“叫管家立刻到我院裡去。”
“是,老夫人。”張嬸搖着肥胖的身子去了,風月也轉身出了老爺這裡回自己院中。
一路上心事重重,連路上碰見人她都沒有看見。
三夫人帶着大少奶奶走到她面前,冷笑的看着她。
娟兒怯懦的上前拉了拉她,風月這纔回過神來,“早啊。”
“不早啦,都快日上三竿了。”大少奶奶道,目光斜睨着她,看到她脖子上戴的黑色玉珏後臉色黯了黯,轉過身道:“什麼好東西都被你佔了,真打量着這個家裡沒人了嗎?”
風月低頭微微笑着,揉着發疼的額角,“如果你想要,可以拿去。”
她將玉珏取下來交給娟兒,示意她送過去,娟兒小心捧着玉珏走過去,“大少奶奶。”
葉赫那拉氏冷笑,眸光冰冷的看着她,“你這是在施捨我嗎?”
“我沒有。”見她存心想找茬,風月不想再跟她糾纏下去,冷冷的道:“我還有事,如果大少奶奶不要的話就算了。”
說着,錯身過去走了。
走到慕容氏面前的時候,她停了一下,“大少爺的婚事定下來了,這些日子就要着手去辦了,老爺吩咐我去做,但是我進門時間短,人小不懂事,姐姐如果不忙的話可以來幫幫我嗎?”
三夫人冷笑着不說話,臉上吟吟的笑意透着寒意,遠遠看一眼,也讓人心不由自主的戰慄,待在府裡這麼久,娟兒從未見過三夫人這樣的笑意,她心下微寒,深深低下頭去。
風月見她不應聲,笑着走了。
回到房裡的時候,娟兒遲疑的道:“老夫人……”
“什麼事?”
“三夫人這些日子好像有些怪怪的。”娟兒怯懦的道,歪着頭十分不解。
風月回身在椅上坐下,關於這一點她也注意到了,自從芷君小姐出嫁後她就漸漸變得不愛說話了,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張揚跋扈,心態漸漸平息了嗎?
她不知道,想了一會道:“可能是思念女兒罷。”
“恩,可能是。”娟兒附和,過了一會,張嬸帶着管家匆匆趕過來。
“老夫人召見不知何事?”
風月看着底下二人道:“大少爺的婚事定的城北江家,挑個好日子下聘罷,另外,婚事也是越早辦越好,儘量不拖
過兩個月。”
“這麼快?”管家驚道。
張嬸推他一把道:“快什麼?大少爺如今都快二十五了。”
一語畢,管家無話可說,低着頭道:“一切全聽老夫人的。”
“等會我開個單子,你照着單子上的準備,張嬸,你在這方面有經驗,你掐算個好日子,到時候免不得勞煩你去跑一趟。”
“老夫人說哪裡的話,奴婢應當的,好日子倒是近在眼前,這個月二十八就是極好的日子。”她道,眉眼笑成一朵花。
“那就二十八去下聘。”風月頓了頓,又道:“別院收拾好了嗎?”
“已經收拾好了,老夫人,就等着你們發話搬過去呢。”張嬸擡起頭,看着她的臉色道:“老夫人有什麼主意?”
“我想着秋喜也跟了少爺不短時日了,在二少奶奶進門前新院到底需要人管理打理着,就讓她先去照應着罷,反正也是收在房裡的人。”
張嬸有些遲疑,“新院裡正主少奶奶都沒進去,倒先讓侍妾住進去了,會不會不妥呀?”
風月沉吟着道:“我早就想過了,江家大小姐若是因爲這點生氣,那她也不配做二少奶奶。”她緩緩擡起頭,清冷的目光在張嬸臉上睃了一回,“二少爺平時什麼性我們都知道,新少奶奶若不能管着他,以後有她的氣受。”
張嬸聽了,點點頭道:“還是老夫人想得長遠。”
風月苦笑,一家子過日子,最緊要的是和睦和知心,如若不然,家事不和是避免不了的,這也是她在南宮家這些日子深有體會的,如果不是她心中存着一個好強的勁,現在恐怕也早就被家裡欺負得不成樣了,哪裡會有今時今日,但既便是現在,在南宮家得到地位與重權,沒有愛,仍覺得一無是處,毫無意義。
想到這裡,不免又嘆了口氣。
張嬸擔憂的看着她,“老夫人,奴婢說錯話了嗎?”
風月笑了笑,擡起頭道:“沒有,如果沒有意見的話就這麼辦罷,下午就讓秋喜搬進去住罷。”
“一切全憑老夫人做主。”張嬸福了福身,和管家一起轉身出去了。
諾大的房間裡僅她一人,四周青紗簾幔隨風飄浮,如影似幻,她坐在冰冷的殿堂內,長長的蔻丹塗滿了顏色,這樣的日子過得久了,她都快忘了曾經那些悽苦的生活了。
那是一種絕望的痛,尖銳的,凌遲着身體每一處細胞,彌留之際的養父將她的身世告知,頭一次知道身世的感覺不是驚奇,驚訝,而是……被拋棄的失落感。
她坐在木質粗礪的凳子上,沒有刷漆的板材咯得皮膚生疼。
養父看着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她沒有流淚,那一刻之前淚已經流乾了,她那時以爲從此再不會流淚,直到後來被迫嫁入南宮府,她才知道,一個人的痛不會因爲心死就結束了,只要你活着,就得被生活傷害。
她孤苦無依坐在牀邊,養母病逝後,養父相繼病倒,看病吃藥
已經花光了家裡所有的銀子,她一個人,僅十歲,守在養父的已經冰冷的屍體旁三天三夜,直到宮裡來人將她接走,那三天,她沒有流淚,也沒有說話。
來接她的宮人長着一張異常冷漠的臉,拉着她上下檢查了一翻,又嫌惡的看了看牀上躺着的養父,晦氣的摸摸鼻子,吩咐人擡出去找副棺材裝進去。
“模樣倒是挺好的,只是這一身的晦氣,也只能進冷宮了。”
一旁跟來的公公道:“慧妃娘娘吩咐過是親戚家的一個孩子,本來就是送去冷宮的。”
那長臉宮人沒說話,冷哼一聲,將四下瞅了瞅,“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這房子賣了罷,反正也沒人住了。”
公公將她拉過來交待幾句,又將帶來的衣服給她換上……
那是小宮女服,穿上那衣服的那一刻,她還不懂得宮女的意思,也不懂得冷宮的意思,思維停留在慧妃娘娘四個字上,撥也撥不出來。
是親孃來接她進宮了。
她一直這樣以爲,可是直到辦完喪事進宮之後,她才知道遠不是她想的那樣的。
冷宮,確實冷得像冰窖一樣,送進來的嬪妃娘娘們哭得死去活來,終日過得人不人鬼不鬼,冬天凍得手腳潰爛,夏天身上長滿了蝨子。
人都被貶了,哪還有洗澡的功夫。
她整天待在冷宮裡,跟孤婆婆一起看着那些瘋女人,有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快瘋了。
能跟你說話的正常人,便只有孤婆婆,可是她終日昏昏沉沉……
於是她總是一個人待在冷宮,鮮少說話,偶爾坐在太陽底下聽那些瘋女人娓娓訴說從前的風光,一坐就是一下午,她也曾幻想那坐在高高朝堂上的男子究竟有何等魅力,竟然能讓這麼多女人爲他生,爲他死。
但是她是無緣見他了。
見的第一面,便是遠遠的望着城樓上那顆早已被風吹得乾癟的頭顱。
原來,他一點都不像想像中的高大,豪情萬丈。
是她看錯了,想錯了,一切都錯了……
……
秋喜搬進新院後,晚上,過來謝禮。
風月去了外袍,穿着家常衣服坐在榻上,身了隨意的靠在枕上。
娟兒笑着引秋喜進來,撩起簾道:“老夫人,看看誰來了。”
秋喜現在已不是丫頭,吃飯用度自然不比從前,今天她穿了一件銀色紫月襖,下配玄金色長裙,看着倒也富貴。
“老夫人,奴婢過來瞧你了。”秋喜笑着道,身後跟着小丫頭捧着幾樣東西。
風月坐起身,笑着道:“新院那麼多事,你不在那裡打理,還跑來作什麼?我有什麼好瞧的。”
秋喜讓傭人把東西放下出去,轉身對她福了福身,“前幾天就想來看老夫人了,只是院裡有事總走不開,所以今兒纔來,老夫人這些日子身子還好嗎?奴婢帶了幾樣您愛吃的點心,別的東西奴婢知道您這裡也不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