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兒道:“奴才明白,讓他們休息就好,奴才身子強壯,並無大礙,可以進殿侍候的,再說,娘娘身邊沒可心的人,奴才也不放心。”
長妤態度堅決的道:“不必,從前你們在,本宮一時注意不到誰忠誰奸,現在置身其中,也看得通透些。”
醜兒望着她,“娘娘是想趁此機會斬草除根?”
長妤不語,擡眸看向窗外明月。
夜,幽長寧靜。
提鈴的宮人走長街上,每走十步就把鈴鐺搖一下,寂靜裡,那鈴聲聽起來詭異嚇人。
後宮冤魂衆多,也不知是從何時起,便有了夜裡提鈴這項規矩,鈴鐺經過黃符浸泡,又有法師開光,傳說這樣的鈴聲可以嚇退冤魂。
可後宮宮女離奇死亡的事仍舊時有發生,有人說在長街上親眼看到過飄在空中的鬼魂,也有人說,那是人爲死法,她親眼看到屍體脖子上面有掐痕。
大家衆說紛紜,可提鈴的工作到底有些不吉利,又是每日後半夜當值,辛苦的很,所以這差事不大有人願意做,只有獲罪的宮人才會被罰提鈴。
珍兒一手提燈,一手提鈴,戰戰兢兢走在路上,小心觀察着四周有無傳說中的鬼魂,夜空黑色像塊黑布,看不到一絲星光,茂密的樹枝在深夜像是一隻巨大的怪獸,張大嘴等着獵物送上門。
突然一隻黑鴉從樹上飛下來,鴉鴉的叫着……
珍兒嚇得抱頭蹲到地上。
烏鴉帖着她頭皮飛過去。
珍兒跌坐在地上,想哭又不敢哭,怔了半天才回過魂來,撥腳飛快的跑開,“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什麼都沒做過……”
永嫺宮裡,德妃娘娘依在織金錦靠上,輕笑出聲,眼角露出細小的皺紋,“這麼說來,那宮女竟這麼不經嚇?”
賢妃娘娘不無感慨,“可不是嘛,她這一瘋,叫人也不由得不信。”
德妃噙着笑,端過桌子上的茶抿了一口,“本宮聽說,那個宮女每日替王后娘娘送蔘湯,時辰不是早了,就是延誤,王后一時惱了,就罰她提鈴,這下鬧出這樣的事,把王后也唬着了,在宮裡躺了兩日。”
賢妃冷笑,“做主子的想爲難一個下人。法子多的是,不論找個什麼理由就能讓她上天不能,入地不能。”
德妃看着她,眸中若有深意,“妹妹這話是說王后娘娘?”
賢妃抿抿脣,“懿慧皇后去世後,在宮裡便只剩下我們姐妹兩個還算能說得上話,眼下處境,妹妹也不必跟姐姐隱瞞什麼,這新來的王后,聽說在大順朝便是出了個出了名的妖精,試想,她一介女子,能在宮中推波助瀾,把權聿王扶上王位,就該知道她的手段了,現在她剛剛進宮,羽翼未豐,對我們姐妹也算和氣,一旦她將來誕下皇子,你我姐妹二人,可就難過了。”
她將手覆在她手背上,推心置腹。
德妃垂了眸,笑道:“妹妹多慮了,
王這個年紀,身子又不好,想也不會有那個心思,算一算,王大概也有兩年沒進後宮了,況我前日查閱彤史,並沒有帝后圓房的記錄。”
賢妃聞言有些釋然了,但這輕鬆的表情很快便又被另一道愁緒所蒙,她與德妃的爵位相同,只一個德與賢之別,她便得處處低於她,後宮彤史這樣的東西,本是皇后才能查閱的,懿慧皇后去世後,王讓德妃代理六宮,所以她的威望日漸高漲,王后進宮,也沒能讓德妃這裡的氣焰有所削減,各宮有事,還是習慣性的來德妃這裡請示,按理,六宮嬪妃每日晨起都會去未央宮裡請安,大家原本想給繼後一個下馬威,便故意不去,誰知繼後也不計較,如此一來,大家便都不再去了,照舊來德妃這裡請安。
如此,繼後這個人便變得無關緊要,可有可無了。
她雖不喜歡繼後,卻也不想讓德妃氣焰太過囂張。
坐着說了半天話,見德妃娘娘思毫沒有對她信任的口風,便不再提了,找了個藉口便回去了。
轎子路過未央宮的時候,賢妃特地命人停了一停,她打起轎簾看着未央宮中矗立的銅雀,舒翼若飛,神態逼真,這……便是後宮權利的最高象徵。
每一個入主後宮的女人都渴望自己能夠成爲未央宮的主人,年少輕狂時,她也曾做過這樣的夢,經過十多年的宮廷歲月,這個夢漸漸破碎了,懿慧皇后薨逝後,她這個夢再次復甦,然德妃又打碎了她的夢,還有那個橫空出世的孝嫺夫人,她不足爲懼,可她的七皇子驍勇善戰,有勇有謀,這些年在沙場上出生入死,不光手握重兵,朝中還有諸多擁護者,她的武成王自小圍着宮女們的裙襬跑,封王出宮也也不見長進,文定公主又是女孩,幫不了多大的忙,駙馬爺只知在外花天酒地,仗着皇親國戚,遊手好閒,是一點都指望不上。
賢妃將自己的境況梳理一遍,越發覺得前路茫茫,沒有盼頭,失望的嘆了口氣道:“走罷。”
轎子再次緩緩移動起來。
賢妃閉眸靠在軟枕上,腦子裡不時浮現出繼後年輕絕色的容顏。
真是一位難得的美人,連她見了都嫉妒,何況男人。
她素來不信正人君子坐懷不亂這些鬼話,就算王與繼後現在還未圓房,可她相信,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唉,幽幽的嘆息迴盪在轎子裡。
醜兒等休息了幾天,已陸續回來服侍,明月傷勢重,長妤讓她多養了兩天。
未央宮的編制恢復到從前,長妤坐在椅上翻看一本冊子,面前一個內官恭身站着。
長妤看完,擰着眉目道:“爲何彤史上全是空白記錄?”
鄭尚侵小聲回道:“是,王已經許久不曾來後宮了,所以……記錄是空白。”
見他言辭似有隱瞞,長妤狐疑的道:“許久?是多久?”
鄭尚侵抹抹額上的冷汗,聲音低得已不能再低,“王已有兩年……不曾召後
宮侍寑了。”聞言,長妤不由的在心裡倒抽一口冷笑,面上表情如常,嘴脣帶着笑意,道:“陛下國事繁忙,或有疏忽也是有的,陛下想不起來,鄭尚侵該提醒陛下才是。”
鄭尚寑感覺掌心微微發汗,低着頭道:“娘娘說的是,奴才也是每天提醒王過來後宮,只是最近王龍體染恙,恐怕還得再等一陣子。”
長妤自是體恤的道:“當然還是陛下的身子要緊,只是這後宮數百如花美眷,本宮也要替她們着想。”
“娘娘說的是,奴才一定每日提醒王。”
長妤合上冊子,交還給他,“下去罷。”
“奴才告退。”
明月進門時,正好與鄭尚侵迎了個對臉,一時躲避不及,直撞了過去,手中捧着的名冊散了一地。
“小人眼拙,衝撞了徐尚宮娘娘。”鄭尚侵忙蹲下身子替她撿名冊,交到她手上,“對不起徐尚宮。”
他擡起頭,看到她的臉,目光先是一怔,隨即很快低下頭去。
明月接過冊子,笑着道:“沒關係。”
接了冊子進殿,沒再看他。
鄭尚侵回頭看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簾後,才轉身往外走。
明月將名冊放到王后手邊的矮桌上,“娘娘,這是等下參加殿選的秀女。”
長妤將名冊翻了一遍,不出差錯,果然是幾位出身顯赫門第的閨秀,長妤起身道:“替本宮更衣罷。”
明月替她換了一件明黃宮裝,小心扶到正殿鳳榻上坐下,她轉身對外道:“宣秀女們進殿。”
內侍尖細的喉嚨在殿外響起,“竇國公之孫女竇靜童,年十七,功書琴;左相寇準之之女,寇雪玉,年十六,嫺良;樞密院樞密使冷墨軒之妹冷清秋,年十七,功書畫,善歌舞,史部尚書上官文欽之女上官舒燕……”
隨着通傳,幾位年輕貌美的女子依次走進來,排成一行,跪地請安,“臣女叩見王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長妤在殿上端坐着,寶相莊嚴,“免禮,擡起頭來。”
秀女們緩緩擡起秀顏,長妤一一看去,心中冷笑不已,原本她中意的史部尚書的女兒上官舒燕畫像美得驚人,見到真人……卻叫她失望不已,窄額厚脣外加一隻朝天鼻,虧得尚書大人敢送這樣的女兒進宮殿選。
明月看出她心思,站在她身後,小聲說道:“也無可厚非,皇子們的婚事也是政治。”
長妤輕笑,也是,歷朝歷代憑着家世入主後宮的人不在少數,王后是美是醜並不重要,帝后之間有無愛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兩邊家族互惠互利,各取所需,她自己不正是個例子嗎?
想來這上官欽文欽使了銀子買通畫師,將女兒畫得美若天仙,便先佔到了天機,若王后再斟酌一下她的家世門第,或有可能認可下來,是美是醜也不重要了,殿選不過是個過程,可今日上官文欽顯然是打錯了主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