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2月21日,列寧格勒市區。
初次來到蘇聯境內,耳邊不時飄蕩着《牢不可破的聯盟》的激昂曲調,林恩緊緊跟隨曼斯.芬特里格——米蒂戈少校專門派給自己擔當翻譯的情報人員。臨近一年一度的紅軍節,匯聚到前沙俄首都來的國際人士不少,但在指定的國際酒店入住時,視線中那些身穿軍服或便衣的警戒勤務人員仍讓他時刻感到心神不寧。此時儘管懷揣一本剛剛拿到的瑞士護照,有理由只會德語和英語,但作爲前黨衛軍人員,在東線和蘇聯人的恩怨糾葛實在太深,深處死敵的土地,總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很不自在。
好不容易等用白俄羅斯人的假身份作掩護的芬特里格辦好入住酒店的手續,林恩恨不得立即進入自己的房間並且將門窗關好,以此與周圍的俄國人保持隔離。偏偏如此,在拐角處,他冷不丁望見一張老面孔,斯瓦萊.吉雅.馬特索夫,在柏林戰役中兩度被自己俘虜的那個蘇軍上校,如今的他穿着將官軍服,正春風滿面地和一位穿着黑色西裝的中年男子道別,身旁還站着一個年輕魁梧的副官。
林恩差點兒魂飛魄散,一顆心懸在了嗓子眼,儘量低着頭快步走上樓梯。
所幸,馬特索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這位賓客身上,關鍵時刻並沒有轉頭朝林恩這邊瞟上哪怕一眼,而他的副官雖然看到了林恩和芬特里格,對他們基本正常的行跡姿態也沒有產生疑惑。
終於上樓、開門、進屋,林恩小心翼翼地側頭往走廊上看了看,確定沒有人跟在後面,這才如釋重負地關上門,感覺血壓衝到了極致。
這該死的安德里!
林恩在心裡憤憤不平地咒罵着這個貌似可靠的情報頭子,自己不善雪地行軍,又對索爾特遣隊的指揮官百般讚揚,終究還是沒能逃過安德里的陰柔手腕。馮.伯寧他們早先就在着手幫自己辦理的瑞士護照拖了許久,偏偏在這個時候搞定併火速送來,大本營那邊的直接命令也恰恰在節骨眼上抵達,明確要求林恩親臨實地全權指揮。木已成舟,安德里裝模作樣地給林恩支了一招:以瑞士軍工企業代表的身份到蘇聯來商談武器合作開發事項,堂而皇之地住進列寧格勒最好的國際酒店,身份有了掩飾,實地指揮得以實現,還有機會獲悉一些有利於行動的內幕消息。
林恩有一千個不情願,到最後還是被送上了從赫爾辛基飛往列寧格勒的班機。考慮到行動的巨大風險性,安德里還信誓旦旦地表示會暫時對黛娜保密,以免她過度擔心。爲此,他和考特蘭德等人將繼續在芬蘭逗留,直到行動結束後林恩凱旋。
雖然行程倉促,但有安德里這個大情報頭子親自坐鎮安排,林恩抵達列寧格勒機場後身份審驗、接應碰頭然後抵達酒店,這一路上都非常順利。至於馬特索夫,這應該屬於計劃無法預料的意外,絕對的意外。
在屋內進行了最基本的反監聽檢查後,行事幹練的曼斯.芬特里格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地圖:“長官,根據我們探明的情報,閱兵式將在2月23日上午10點舉行,中午蘇俄領袖將在戰勝廣場旁的巴普洛夫斯基兵營與軍隊主要將領共進午餐,晚上纔是宴請國際賓客的宴會,地點就在西郊的彼得宮,也就是沙俄時代的夏宮。蘇俄領袖所乘坐的汽車可能經過的幾條路線我們都進行了預先的勘測,您看!”
普通旅遊地圖上已經用有色線條標註好了估計線路,至於車隊經過的時間,應該就是午餐之後到晚宴之前的這段時間。
“人員裝備方面,我們最多可以投入12人蔘加戰鬥,從芬蘭那邊過來的特遣隊預計將於明天抵達,戰鬥人員加起來將達到50人,我們弄到了11支步槍、7支衝鋒槍、1挺輕機槍、1挺重機槍、48枚手榴彈、1門迫擊炮及6發炮彈、200磅炸藥。”芬特里格飛快而小聲地介紹說。
林恩並不急於發表自己的見解,而是儘量以冷靜的頭腦消化從對方那裡收到的信息。可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了。
兩人擡頭相互一看,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彼此都沒有安排人員前來,林恩飛快地收起地圖,而芬特里格用俄語問說:“誰啊?”
外面的人用俄語作了回答,而且傳來的是個女聲。
“說是酒店服務員,剛纔總檯搞錯了房間。”芬特里格用德語小聲向林恩轉譯。
大白天在列寧格勒活動,兩人都沒有攜帶武器。林恩示意芬特里格稍等,自己踮着腳走到衛生間擰開水龍頭,然後虛掩衛生間門,自己側身閃入進門衣櫃後面。
芬特里格這纔將門打開。
若是有人強行衝入,之前的觀察必然直到套房內只有兩人,在門口制服一人就會自然衝到衛生間去,此時林恩便會從衣櫃後面出來解救芬特里格並與之一同衝出去——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的辦法。幸好這樣的情況並沒有出現,芬特里格在門口與來者交談一番,又將門關上了。
“長官!”他小小聲地說道,“服務員說這間房間已經提前預定出去了,剛纔是總檯沒弄清情況,現在只好請我們搬到樓下的空房間去,是一樣的規格和朝向。”
這是否是蘇俄方面反間諜的一種方式,林恩不得而知,可馬特索夫剛纔就在樓下。在柏林戰役期間,自己幾乎廢了他的雙臂不說,還當着他的面幹掉了好幾個放棄抵抗的蘇俄軍官,後來爲了解救坦澤又在戰場上幹掉了半打還多的蘇軍士兵,若是被他認出來,不將自己大卸八塊纔怪。
見林恩如此猶豫擔心,芬特里格問:“怎麼了?長官!”
林恩眉頭緊皺:“剛纔樓下那個蘇聯將軍曾經是我的俘虜,他肯定能認出我來。”
這事非同小可,芬特里格想了想:“我有辦法!”
林恩好奇地看着他從鞋跟的小暗格裡倒出一些小道具,假鬍鬚、小眉筆還有一些不知內容的東西,頓時恍然大悟。若是早知有今天這一出,那該從芬蘭離開前就整點易容的招數,安全係數自然比現場整理要高一些。
芬特里格一邊弄這些小道具一邊問說:“您當時像現在一樣沒有留鬍鬚對吧!”
林恩很仔細地想了想:“有鬍渣,但應該不多。”
給林恩黏上了脣胡,芬特里格又用眉筆給他畫眉,手上的動作輕快麻利得簡直不像是男人,不到三分鐘時間,他後退兩步瞧了瞧,滿意地點頭說:“好了,您可以到盥洗室去瞧瞧。”
難道電影裡的快速易容術是真實存在的?帶着這樣的疑惑,林恩快步走進衛生間,對着鏡子一看,效果顯然沒有想象中那麼誇張。自己仍是自己,不過是多了一撇稍濃的鬍鬚,眉毛看起來弧度和厚度有所改變,充其量也就是現代女性化妝出門與素顏的差別。
“這樣行嗎?”他不太放心地問。
化妝者倒是自信飽滿:“應該沒問題!我現在就去總檯辦理手續,您在這裡等着,我拿到鑰匙再來叫您,順便看看樓下那個蘇俄將軍還在不在。”
林恩點頭應“好”。
芬特里格走後,林恩又鑽進衛生間對着鏡子端詳了一陣,覺得鬍鬚邊緣處理略有些毛糙,湊近了仔細看仍能夠辨別出這是貼上去的假鬍鬚,眉毛的處理流於表面,對容貌的改變度並不是很大。不過這一切畢竟是在沒有專門準備的情況下完成的,從芬特里格隨時攜帶的傢伙來看,情報工作還真不是人人都能夠輕易勝任的,不僅要有跟蹤和偵察能力,還得有很好的反跟蹤、反偵察技巧。
等了約莫五分鐘,芬特里格回來了,進門便對林恩打了個OK的手勢。林恩拎上裝有日常用品的小皮箱,將圓沿的紳士帽略微壓低,跟在他後面離開房間——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不諳水性之人跳入大海,雖然有救生圈和夥伴幫助,仍對這樣的環境充滿了恐懼,甚至無端擔心水下會冒出一條鯊魚或是電鰻來。
下了樓梯轉向馬特索夫剛纔所站的那一邊,走廊上沒有一個人影,那個中年人所在的房間也是房門緊閉。跟着芬特里格繼續往前走,看他從容不迫地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林恩僅透過鼻孔進行深呼吸,重重的鼻息卻沒能讓他的情緒真正舒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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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芬特里格已經將鑰匙插入鎖孔,身後忽然傳來了腳步聲和男人用俄語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粗魯急促,且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林恩大驚,雖是站在原地不動,背後已充斥着濃濃的寒意,當初將身處戰場的壓抑、惱怒、憤恨一股腦發泄到俄國人身上時,可絕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該說是冤家路窄,還是輪迴報應?
房門鎖並不足夠潤滑,芬特里格抖了兩下才將其打開,然後側身讓出位置,順勢往後面看。作爲一個表面上的蘇聯公民,面對佩戴勳章的將軍至少應該表示最基本的敬意,而看到同伴如此,埋頭前行就顯得過於異常了,林恩只好屏氣轉頭,面對相隔不到五米的馬特索夫,他略微停頓,從容摘下帽子,微微鞠躬,笑,等到對方也禮貌地笑了笑,這才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