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雪白月光的夜晚,一行數人悄然穿行於積雪皚皚的陡峭山岩之間。別看他們衣着臃腫還揹負着不輕的組行輩,在這崎嶇地形中行走卻如山猿一般敏捷,而且除了腳步聲和輕微的器材摩擦聲,安靜得就像是大雨剛停的空氣。經過相當漫長的跋涉,這些人終於抵達了能夠嗅到大海氣息的位置,站在高高的山岩上朝那難以辨別海、天與陸地界限的方向望去,微弱的、宛如星光的亮光在處於地平線的位置隱約閃爍着。
“卡姆,一號望遠鏡!森特,確定方位!”
領頭者以格外壓低的聲音說道,這是流利而幹練的德語,戰爭期間最觸動人們神經的語言。其後一人迅即從背囊中取出一個宛若炮筒狀的物體,它外表做工精細,配着三腳架使用時就像是家庭式的天文望遠鏡。如此烏雲遮天的夜晚自然不是觀天象的好時機,只見領頭者不慌不忙地摘下罩在臉上的防風鏡,拖下右手厚實的絨布手套,僅留下更爲簡便靈活的線織手套。等隨行人員架好了這單筒望遠鏡,他以大致與地面平行、前鏡略低的方式向遠處觀望。
與此同時,隊伍中另有兩人打開裝配於槍械上部模樣其他、並不發出可見光的探照燈,藉着類似於狙擊瞄準鏡的觀察鏡對附近區域實施全方位的警戒監視。
片刻,以小燈電筒查看指南針和羅盤者小聲報告說:“我們的位置在k-7-6區域,右手東北,面朝西北。現在的時間是凌晨1點44。”
“很好,俄國人登陸的主力部隊還在距離海岸6公里處安營紮寨,除了派遣小股偵察部隊四處遊蕩,他們剛剛過去的這個白天幾乎毫無收穫?”領頭者像是在自言自語,而他身旁的隨行人員則非常認真地聆聽着。此時的戶外氣溫仍然很低,人們一旦停止行進,因爲運動而積聚的熱量很快消散,因而搓手和跺腳的動作是很有必要的。
自言自語者繼續旁若無人地呢喃着:“咯……讓我看看海面上有什麼。艦艇,應該很多艦艇,似乎是在海岸附近下錨。這裡的海水很深,就算靠近海岸也不會擱淺的,有利於潛艇和魚雷航行。話說回來,蘇聯人會不會也派了潛艇前來,那樣的話情況可不太樂觀!”
警戒者繼續警戒,聆聽者繼續聆聽,並沒有人破壞這種無形的規則半途插話。
突然間,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空靈的兩聲槍響,它們聽起來就像是穿越時空而來……飄渺無形。在這山岩上小心翼翼地進行觀察的數人不約而同回頭眺望,他們背後的方向仍是完全漆黑的一片,連一根火柴頭般的光亮都看不到。
領頭者很快轉回頭,嘴裡嘀咕道:“別管他們……那些兇狠殘暴飢腸轆轆的傢伙,撒下魚餌就等着有笨頭笨腦的魚上鉤呢!”
隨行之人果然假裝成什麼也沒有聽見,繼續保持剛纔的姿勢和狀態。伴隨着那孤零零的兩聲槍響,他們右手方向的冰原中漸漸有了動靜,那些棱角分明的白色雪丘一個接着一個消失了,其間時不時有電筒光一閃而過,那些晃動的黑色身影就像是感覺到食物存在的螞蟻,三三兩兩漸而匯聚成爲一條長而零散的細線。自北往南的風帶來了隱約的口令聲與腳步聲,這些傢伙顯然是循着槍聲的方向而去。就這樣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各種有別於環境的聲響漸漸消失了,這個寒冷的世界又迴歸了起初的平靜。
經過長時間單調而沉穩的觀察,帶隊而來的領頭者終於做出了“收工”的舉動,等到僚屬們手腳麻利地把望遠器材收攏起來,其中一名端着夜視器材的警戒者貓腰而至:“長官,有情況……東北位置出現了一隊巡邏兵,蘇聯人,他們在往這邊移動,並不是直奔我們而來,可又恰好切斷了我們的後路,現在該怎麼辦?”
“有多少人?”領頭者眯起眼睛往那個方向看了看。
警戒者回答說:“十人左右,差不多一個戰鬥班……”
按照以往的經驗,一支七人的夜戰小分隊利用隨身攜帶的消音槍龘械幹掉對手缺乏防備的十人巡邏隊是沒有太大難度的。只是眼下顯然不是好勇逞強的時候,領頭者迅速判斷了時間和形勢,下令說:“走,下山,翻過對面的山丘。”
說罷,這名體格健壯的軍人帶頭朝前方也就是大海的方向行進,經過了這麼一陣休息,他們的動作愈發靈巧敏捷,且極少發出冰原中那些傢伙移動時的明顯聲響。
倒映着白色月光的海面上,一艘艘體型各異的艦艇隨着起伏的波濤而上下浮動,它們的甲板上能夠看到敬業的哨兵。縱使整夜沒有異動出現,這些人也揹着步龘槍注視着自己的警戒區域。只是,人力發揮到極致也無法取代科技的作用,對於海面下那如鱒魚般悄然遊動的人造器械,即便已經逼近到了五十米之內的極度危險距離,他們也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察覺。此刻若屬於對方的自由攻擊時間,一枚特製魚雷的威力足以讓這裡任何一艘艦船遭到致命的損傷。
“大概只有兩艘保持着發動機運轉,一頭一尾……最低限度的消極防禦,完全缺乏戰術機動能力。”
坐在狹小艇艙前部的艇員一身英國海軍裝束,卻操着一口帶有奧地利南部口音的德語。爲免出現極端意外的情況,例如無法修復的機械故障以及無法抗拒的衰運,人們已經極盡所能地抹去了這艘潛艇上與德意志第三帝國有關的東西,德文符號、機械標識,就連儀器表盤指示也改用標準的阿拉伯數字。在這片寒冷的冰海,如此噸位和體積的小型潛艇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德國海軍在戰爭前大量製造並裝備使用的近海潛艇“xxiii級”,它與xxi級遠洋攻擊潛艇一樣,採用了當時德國最好的建造技術,在設計方面也是非常優秀的,以至於在戰爭末期那形勢岌岌可危的情況下仍取得了驕人的戰績。基於它獨特的設計和技術設備,盟國方面很容易利用繳獲的未完工潛艇識別出它們的級別型號,而按照戰爭結束時的實際情況以及後來波茨坦協議的分配,美國、英國、法國和蘇聯各自獲得了一定數量的這種潛艇,財大氣粗的美國人自然只是將它們拿去研究一番,戰爭損耗較大的英國和法國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狀況良好者列入現役,至於蘇聯海軍,通常是飢不擇食地納爲己用。
屁股下就是用於自毀的500磅烈性炸龘藥,坐在潛望鏡前的軍官卻心無旁騖地一邊觀察一邊分析說:“很難想象,我們的對手居然如此輕率,這是完全忽視我們的存在還是有意爲之?眼前的狀況看起來只需要動用第3和第4潛艇編隊就能夠完全解決問題。”
坐在靠艇尾的水兵濃眉大眼,他大義凌然地說:“也許是俄國佬粗心大意,也許是他們有意爲之,但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只有鬥爭下去這一條路可走。來吧!夥計們,讓我們在轟轟烈烈的戰鬥中走向命運的輝煌!”
如此言語不乏豪邁氣概,只是用錯了時間和地方,正操縱潛望鏡觀察海面的“英國軍官”挑起嘴角:“這傢伙又被催眠了,不得不說,我們擁有全世界最好的催眠大師,但他最大的缺憾就是無法催眠我們的敵人,僅此而已。”
話語落音,艇艙裡響起一陣輕微而且輕鬆的笑聲,人人皆知這“催眠大師”就是前帝國宣傳部長、如今所謂的復興委員會主席戈培爾。雖然更換了崗位,但在避難所基地面臨空前的考驗時,他仍在元首發出戰鬥號令後通過廣播慷慨陳詞,以他一貫的方式鼓動官兵們勇往直前。在戰爭時期有許多懵懂天真的青年就是受到這種鼓動的影響而投身戰場,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和局勢的惡化,越來越多人意識到吹牛皮不能帶來勝利,他們儘管沒有拋棄自己的信仰,卻漸漸對廣播裡的口號有了理性的免疫力。
雖然受到了操弄,濃眉大眼的“英軍士官”並沒有氣餒或惱怒,等到操縱潛望鏡的軍官吩咐“右轉舵”時,他非常配合地調整了堪稱小巧的舵盤。在電動機完全停止工作的情況下,潛艇轉向的效率十分低下,而且利用慣性和海流移動的速度越來越慢,但艇上的軍官此時顯得十分有耐心,他心平氣和地說:“好了,我們快到俄國艦隊尾部了,看看這裡有什麼……掃雷艇、魚雷艦,拖網漁船?似乎沒有一艘夠得上檔次的,連大型驅逐艦都沒有麼?噢這可憐的俄國人,原來他們的海軍比我們還要窮困!”
一名水兵很認真地糾正說:“俄國海軍的主力在波羅的海和太平洋,還有黑海!北方艦隊是他們最弱的力量。”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軍官不以爲然地嘀咕着,“好了,最後一艘,武裝的拖網漁船,再往北應該只是一些貨船了。夥計,啓動電機,慢速前進。”
機械的嗡鳴聲很快響起,它聽起來就像是美國大兵的電動剃鬚刀,音量不大卻讓人煩躁。任由這種聲音響了幾分鐘,軍官又道:“關閉電機!我們已經抵達貨船停泊區了,一、二、三、四……大概有二十艘各式各樣的貨船……嚯!中間藏着兩艘大型驅逐艦,再等等……我看到有的貨輪甲板上裝有不同尋常的東西,是俄國人的火箭炮車……這些傢伙真是狡猾!”
這時候,坐在艇艙前部的艇員說:“我們不會讓它們有發揮威力的機會,對吧長官!”
軍官咧開嘴用舌頭舔着下脣:“對,當然,定當如此!它們的吃水比普通的貨船更深,只要巧妙地設定魚雷深度,就能夠穿過貨船的底部而直接幹掉它們,這需要豐富的經驗和敏銳的判斷,讓我看看它的級別和噸位……1100或者1200噸,60米長,吃水應該在4米左右,而這些貨船……3米或者3.5米?看來這的確是個技術活!”
“我有個荒誕的想法。”坐在靠近艇尾處的水兵打岔道,“也許我們可以提前潛到它們的船底安置定時炸龘彈,就像是當年意大利人擊沉奧匈帝國的戰列艦以及英國人襲擊我們的提爾皮茨號戰列艦那樣!”
軍官想了想:“這倒也是個辦法,瞧,我們現在返航,下午就能夠裝着定時水雷重新出發,足夠趕在今晚給這些俄國佬一個巨大的驚喜。”
艇內衆人皆笑。
當天色漸亮之時,在“避難所”基地外部陡峭險峻的山岩中出現了一條從遠處並不容易發現的縫隙,在這條縫隙後部,一羣身穿帝國近衛軍制服、佩戴各種勳章的將領們正輪番使用安置於此的高倍望遠鏡。正是站得高、看得遠,在天氣狀況良好的時候,人們從這裡能夠觀察到幾乎整個峽灣以及十多公里外的冰原,藉助精密的望遠器械還能夠依稀辨認出陸地和大海的邊際,但想要直接辨別出停泊於近岸處的艦艇就已經超出了這些常規光學器械的極限。不過,出現在冰原上的那些深色身影就足以讓這些好鬥的職業軍人躍躍欲試,他們熱烈地討論着,彷彿登陸者就是一羣不知死活的山豬,竟貿然闖入獵人村落……
“諸位!諸位!”
基地司令長官隆美爾元帥這一嗓子就讓所有人迅即安靜下來,寒冷的北風透過觀察窗吹進這臨時佈置成作戰會議室的崗哨內。在一張臨時拼湊起來的大桌子上,隆美爾就着地圖佈置道:“行動從今天晚上8點開始,而7點55分,我們的‘凱撒’雷達將開機工作,以最後確定海面和空中狀況;7點58分,‘安東’干擾系統全面啓動,3個小時內蘇軍將無法通過無線電與後方取得聯絡,也就是說,我們要儘量在這3個小時內結束主要戰鬥,清掃工作則可以維持到明天早上5點,屆時參戰部隊必須撤回基地,否則必須自行尋找隱蔽地點直到明天的天黑。元首確定的目標是保證沒有一艘蘇聯艦船、一個蘇聯士兵逃離我們的禁區,讓這個夜晚變成蘇聯人記憶深刻的恐怖之夜……一千多名蘇俄官兵、六十二艘艦船集體消失,諸位,這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戰鬥,這將使軍事歷史上的奇蹟!”
出於對隆美爾的尊敬,亦是對這種大膽作戰設想的認可,將領們無所顧忌地鼓掌歡呼。此時此刻,走在最前面的蘇軍偵察分隊已經抵達了距此不超過十公里的峽灣東岸,風也許會將這些聲音帶去給他們,但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在這樣一座貌似荒蕪的山巒裡會藏着如此多對他們來說邪惡而詭異的存在。
“諸位,這場空前重要的戰鬥可以看做是帝國復興的決定之戰,我們必須忠實履行作戰計劃的每一個細節。今晚的先遣部隊將是林恩.加爾戈將軍率領的夜戰部隊,他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亦是這個出色計劃的主要策劃者,元首賦予了他這次戰鬥的戰場決策權,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譽,而他的夜戰部隊也將再一次成爲蘇聯軍隊的夢魘……”說到這裡,隆美爾瞟了林恩一眼,這確實是林恩單獨向元首請求來的指揮權——事實上,他自己一開始已經做好了被婉言拒絕的心理準備,但出乎意料的是,元首這次一口就答應下來,而且是將勞倫茨.巴赫的整支夜戰部隊都交給林恩指揮。隆美爾當面對此沒有提出反對意見,但林恩總覺得他不太樂意自己擔當此職。
不加間隔的,隆美爾用指揮棒對着地圖具體佈置道:“近衛軍第一團是今晚戰鬥的主要力量,分成左右兩翼。左翼以步兵爲主,主要沿着峽灣包抄南翼,山地兵連將全力配合你們作戰,主要部隊沿着峽灣徒步行進,二十支以戰鬥班爲單位的特遣分隊搭乘潛艇先行進入這些預定的火力支撐點。右翼以裝戰連和直屬坦克營爲主,繞過東西走向的‘凱旋冰山’,隔斷敵人向北逃脫的退路,快速穿插直抵海岸,就如同我們在法國戰役時所做的那樣。近衛軍第二團作爲戰略預備隊部署待命,並抽調四個裝步連協同夜戰部隊在正面實施堅決而果斷的突擊作戰。基地的要塞炮兵營負責提供精確的火力支援,空兵的傘兵營和滑翔機突擊隊也將悉數參戰。此外,海上的戰鬥諸位無須擔心,海兵將出動全部狀況良好的潛艇以及魚雷艇參戰,我們對敵人的戰鬥艦艇擁有四比一的絕對優勢,順利的話,海上戰鬥將在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內結束。”
桌上的作戰地圖上已經用各種線條清楚地標明瞭關鍵的戰鬥部署,在過去的11個月時間裡,帝國近衛軍的官兵們基本上每個月都要進行一次戰鬥演練,日常訓練更是未曾間斷過。以往這樣的作戰地圖僅僅意味着虛擬空想的戰鬥場景,直到這一刻,那就已經疏遠的戰鬥氣氛才真正迴歸。衆將領和軍官們大都帶着複雜而感慨的神情,眼中閃爍着對戰鬥的渴望以及對未來的憧憬,所有的承諾、預言以及讓人眼花繚亂的規劃、謀劃終於以一種並非完全主動的方式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