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目標……方位二七,估測距離一萬一。二號目標……方位三九,估測距離一萬五。長官!”
XXI級潛艇U-A22號的指揮艙裡,戴着耳機的士官長坐在一臺類似無線電的設備前,僅以面前各種儀表的讀數推斷海上目標的方位。這在世紀末已是稀鬆平常的作戰方式,但如今仍處於四十年代,在剛剛結束的世界大戰中,各國潛艇皆採用目視指引攻擊的方式,因而潛艇在發起攻擊時必須處於潛望鏡深度。德國人儘管輸掉了這場戰爭,但站在純粹的技術角度,他們憑藉獨特的科技思路和研發體系成就了一大批令人稱奇的戰爭武器,這XXI級潛艇便堪稱現代潛艇發展的開拓者——它改進了德軍以往潛艇的電池容量,約有VIIC型的3倍,這大大增加了它的水下航程,縮短了所需要浮出水面的時間。簡單來說,XXI級以通氣管充電5小時,就能擁有水下以5節速度連續潛航2到3天而不用重新充電的能力;XXI級遠比VIIC型安靜,潛航時較不易被發現;XXI級的艦體設計簡單流暢,提高潛航速度和減少潛航阻力使它較難被加以追蹤後摧毀。此外,XXI級的艦內空間與設備也比以往來的更大更好,大型的艦體搭載了多組蓄電池後仍有空間,因而搭載了冷凍設備以及對以往德國潛艇顯得過分奢侈的淋浴間,它還安裝了特別的液壓魚雷系統,能讓裝配魚雷時間變得很短(20分鐘裡發射18枚魚雷),新型魚雷射速更快、航程更遠。XXI級同時還有更先進的聲納系統,可以瞄準發射魚雷時不需要藉由潛望鏡來加以瞄準,增加其隱蔽性。XXI級潛艇可存23枚魚雷或17枚魚雷加12枚水雷,它艇首有6座魚雷發射管;以往U艇配置的甲板炮和多門高射炮則縮減爲一門可摺疊收納的20毫米高射炮。
省去了以往攻擊前圍着潛望鏡打轉的步驟,出海數日漸漸蓄起絡腮鬍子的潛艇指揮官一手抱於胸前、一手託着下巴,這一次他的頭髮梳理得光潔整齊,一雙深褐色眼眸透着獵豹般的冷酷與銳利。略作思考,他下令道:“主電動馬達滿負荷運作,增至水下極速!航向右轉10度!聲納保持跟蹤,全艇人員戒備!”
命令隨即以最直接的方式傳達到這艘潛航排水量達2100噸的潛艇各艙室,就噸位和體型而言,XXI級也就相當於日美海軍在戰爭時期所謂的“艦隊潛艇”,也就是主力的攻擊性潛艇,但它所擁有的先進技術並非胡亂雜揉在一起,而是集合了德意志海軍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的經驗之精粹。在盟國首腦共同參加的波茨坦會議上,因爲戰爭結束而被俘獲的德國潛艇成了衆人眼中的香饃饃。在大部分德國潛艇都直接報廢或就地鑿沉的情況下,盟國將保留下來的8艘XXI級潛艇瓜分研究,美國兩艘、英國一艘、法國一艘、蘇聯四艘——但西方盟國認爲蘇聯通過未經公開的途徑獲得了更多的XXI級用於加強本國海軍實力,並且很快開始了仿製建造。
在這片相對平靜的海域,形如黑鯊的U-A22以一種流暢的方式完成了轉向,而它在水下全速行駛的速度達到了超乎常人想象的程度:17節!
與此同時,海面上的兩艘艦船,巨型跨洋郵輪和戰鬥輕巡洋艦都稱得上是衝刺好手,即便沒有使出全力,它們仍能夠輕鬆達到20節以上的航速,若是一場公平的速度競賽,它們很容易將水下的潛伏者拋在身後,然而當雙方以遭遇的方式暫時同處這片海域時,速度的相對差距便不足以成爲它們避開攻擊的理由,何況艦船上的絕大多數人根本沒有預料到危險會如此迅速地逼近而來……相隔五分鐘後,潛艇上負責高級聲納的士官長報出了新的數字:“一號目標……方位一六,估測距離八千;二號目標……方位二二,估測距離一萬。長官!”
此時此刻,指揮艙內幾乎每一雙耳朵都在傾聽這些數字,雖然沒有直接掌控指揮權,他們卻能夠憑藉自己的經驗和認知了解局勢的演變以及戰鬥時機的遠近。
新式魚雷在45節航速下的有效攻擊距離是6000米,比傳統的G7魚雷增大了將近一倍,留在水面上的航跡也更小,堪稱最尖銳的海上暗器。蓄了絡腮鬍子的潛艇指揮官轉頭看了看武器指揮官在白色塑料板上塗改的戰鬥示意圖——在以往的戰鬥潛艇上,他本該與艇長配合着使用潛望鏡,並計算出合適的攻擊角度,而在XXI級潛艇上,潛望鏡的設置並沒有被取消,但經過多次模擬演練,人們發現武器指揮官最合適的位置應該是在聲納兵旁邊,結合測算的數據以簡單線條勾勒出實時狀況圖,輔助艇長以空間想象判定潛艇下一步動向。
“再右轉10度!艇艏魚雷裝填,隨時準備發射!”
這一聲預備攻擊指令的下達,使得潛艇裡的每一個人都禁不住熱血沸騰起來。這是他們近一年來首次投入真正的攻擊行動,也是第三帝國戰敗以來尋求崛起的又一次重要努力,艇員們自然不希望把戲給演砸了。
艇長緩步向前,將右手搭在聲納兵的肩膀上——隨着技術的進步,他成了攻擊到來時整艘潛艇的關鍵所在。
“試着確定三號目標……我們的U-A23的方位。”
操作聲納設備的士官長略微點頭,片刻之後,他開口道:“只能判斷出它在我們右側,距離一萬以上,聲音比較微弱,應該也是在水下極速航行狀態,也許距離二號目標比較近。”
不難想象,潛艇在潛航狀態下螺旋槳所激起的水浪聲遠遠小於水面上的船隻,以往真正的噪音所在是電機噪音,而這也是德國海軍在戰爭中後期研究的重心之一,哪怕還達不到數十年後那樣的靜音效果,對於常規的聲納設備已是朝前的存在了,若是關閉主電動雷達而只啓用艇上專用的靜音雷達,這樣的大致判斷恐怕都難以進行。
艇長往武器指揮官手裡的白板黑線瞅了瞅,琢磨着同伴的方位。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德國海軍的艇長們就已經意識到單艇作戰的侷限性,並最終由他們的傑出代表,卡爾.鄧尼茨,將獨狼戰術演進成爲幾乎改變戰爭結局的海上狼羣戰術。在這種戰術思路的影響下,到了二戰期間,德國的艇長們愈發傾向於發揮羣體力量,哪怕是最優秀的海上獵手也不例外。
“一號目標正在轉向,長官!它的槳舵噪音突然增大!”聲納士官長一邊調動設備上的旋鈕,一邊向自己的指揮官報告到。
武器指揮官立即判斷道:“它應該是在向二號目標靠攏,我們要不要……”
絡腮鬍子艇長舉起右手示意他不必多說,到潛望鏡深度以潛望鏡觀察固然符合直觀概念,卻很可能由此失去了攻擊的突然性。
安靜的指揮艙內,氣氛雖然變得肅穆緊張,卻少有恐懼和不安的成分存在,這與戰爭後期德國潛艇部隊被盟軍海空聯合絞殺方式折騰得難以爲繼的狀態是截然不同的。人們當然知道,戰爭明裡結束了,敵人不再保持着戰爭時期的警惕性,這真是發動突然襲擊的絕佳機會!
“一號目標,方位零九,估測距離七千;二號目標,方位二零,估測距離七千。長官!”
聲納士官長報出的數據並非遞進式的增減,而是隨着潛艇自身以及兩個目標的調整而呈現出不規律的變化,絡腮鬍子艇長不再去看武器指揮官的白板,而是昂起頭、閉着眼,在腦海中推演着海面上的狀況。從潛望鏡的觀察瞄準到雷達聲納的方位推算,這是潛艇作戰模式的一次重要躍進,適應的過程是艱難痛苦的,但唯有順應歷史發展潮流並且走在常人之前的,纔可以屹立於時代的前列成爲佼佼者。
經過了兩口茶的功夫,艇長下令道:“前部魚雷預計10分鐘後發射,全員做好準備!”
與此同時,英國輕巡洋艦上的警報鈴聲已經停息,這並不是說緊急狀態就此解除,而是全體人員都到達了各自的值班崗位。在這期間,艦上的通訊艙室遵照艦長的指令向本土的海軍指揮部發去了電報,報告了他們偵測到近距離雷達探測波並就此詢問己方是否有飛機、艦艇在附近執行任務;雷達艙室密切關注着悄然出現又悄然消失的雷達波,並以本艦的雷達展開海空搜索;戰鬥部門指揮艦炮、魚雷還有防空分部的艦員們以最快的速度進入臨戰狀態,揭炮衣、調炮位、運彈藥,可見和不可見之處皆是一陣忙亂。
除此之外,聲納部門——傳統巡洋艦可有可無的配置,現代化巡洋艦設於中前部的防禦性配屬,亦極力監聽着海面之下的狀況。只是正如工程師們起初將聲納排除於大型戰艦的考慮,艦艇自身的發動機和螺旋槳噪音過大,以至於嚴重影響了常規聲納的判斷精度,何況不遠處還有一艘堪稱噪音機器、燃料怪獸的巨型郵輪!
艦橋上,穿着潔白海軍制服的軍官們憂心忡忡地注視着海面,若只是虛驚一場倒也罷了,要真是碰上了意料之外的危機,能否安然度過就得看天意了……“噢上帝啊……先生們快看左舷,那波浪有些反光的地方,好像是魚雷……”
一名約莫三十上下的尉官面朝左舷,驚慌失措的聲音顯得有些尖利,聽起來像是女人看到了老鼠。儘管不悅,旁邊的幾名軍官還是齊刷刷地轉頭望去,有的還端起了望遠鏡。
“上帝……那是魚雷還是海豚?噢我的天……魚-雷-啊!”
這最後一聲喊叫充斥着令人悚然的驚恐,此時在艦艇左舷海面上出現的水痕與以往魚雷拖着的充滿氣泡的軌跡大不相同,它的產生主要是因爲水下快速行進之物騰起的波痕,因而若隱若現、難以捉摸。伴隨着急促的轉向警報聲響起,航速保持在二十多節的輕巡洋艦迅疾作出了轉向的舉動。艦艏劃過波浪,在海面上留下了醒目的白色水痕,艦身隨着急速轉向而發生傾斜,桅杆上的聖喬治十字海軍旗也在狂亂地搖曳着。很快的,左舷槍炮齊鳴,自戰爭結束以來英國海軍艦艇雖然也會在大西洋上進行實彈演習,卻從未像今天這樣忙亂。噴射出去的槍炮彈在原本平靜的海面上激起大量的水花,可它們卻沒有如射擊者所願行程嚴密的攔截彈幕,轉眼間,艦上的瞭望人員又在海面上發現了更多的魚雷,他們驚慌失措地喊叫着,試圖指引艦艇進行適當的規避、槍炮進行準確的攔截,然而那些飛馳而至的魚雷留給他們的時間實在太少。
“要撞上啦!”有人萬分驚恐地尖叫着,稍有經驗之人都會往反方向跑,而不是在這個時候跳水逃生,也有極其勇敢或來不及跑開的,一邊虔誠祈禱一邊注視着那些比海豚還要敏捷的攻擊武器。終於,第一條魚雷擦着艦舷掠過,有膽大之人往水裡看,漆黑的魚雷就像是一條身軀筆直的怪魚,靠前位置還寫着白色的文字。
“是俄文!”有人驚愕地說道。
遂有人驚魂未定地問:“寫着什麼?”
那人轉過頭,以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同伴:“好像是共產主義萬歲……”
於是,同伴憤恨地罵道:“這些該下地獄的俄國佬!”
這時,艦上又有人驚呼:“那條朝艦尾去了!”
在艦橋上,大部分軍官並沒有離開危險的敞開式觀測臺,他們茫然不知遭到何方潛艇的攻擊,但至少能夠確認的一點是,對方不僅有意擊沉自己,還準備把那艘五萬噸級的巨型郵輪也幹掉,因爲從魚雷的行進路線上看,這兩艘艦船正好處於相對重疊的位置。
“叫法國人立即轉向!”留着白鬍子的英國艦長如雄獅般吼着,儘管信號兵在第一時間以旗語向那艘相距大約兩千米的郵輪發出警告,可它那過分龐大的軀體轉向的效率實在不敢恭維。在這一刻,英國艦員們或許會想起英國曆史上同時也是世界歷史上最著名的沉船之一,“泰坦尼克”號!
數千米之外的海面下,烏黑的潛艇已經減慢了航行速度,這並非電池耗盡所致,而是爲了獲得更爲平穩準確的攻擊狀態。
“1號魚雷發射!2號魚雷發射!”
由於首開攻擊的機會被位置可能更好的同伴搶了先,絡腮鬍子艇長下令攻擊時不免有些遺憾。一旦第三帝國重新崛起,這次秘密的海上攻擊必然在它的涅槃過程中佔據重要地位,即便永不公開,但參與攻擊者在內部仍將成爲耀眼的功臣,哪怕只相差幾秒鐘,“率先攻擊”與“緊隨攻擊”的歷史地位顯然是有天壤之別的。
通過傳音筒,前部魚雷艙“魚雷發射”的迴應迅即傳來,除了聲納士官長,其餘人員幾乎都開始看錶計時了。
聲納士官長突然報告說:“有爆炸聲!很可能是他們擊中了其中一個目標……還不能判斷是哪一個!”
片刻之後,人們隱約聽到了他所說的爆炸聲,由於相距較遠,它聽起來就像是有人在遠處敲打一面巨鼓,聲調並不高,卻有種雄壯激盪之感。
艇艙裡隨即響起了稀落的掌聲,還有人在低低的喝好,雖然不是自己的功勞,可那終究是帝國的敵人。
這時,絡腮鬍子艇長急切地命令道:“測定目標位置!”
聲納士官長聚精會神地操作着這部看起來十分複雜的機械,須臾,他飛快地報出估算數字:“一號目標仍在移動,方位零五,距離四千五;二號目標仍在移動,方位五二,距離六千五,且在朝我們快速移動。”
艇長略一思量:“關閉主電機,啓動巡航電機,右轉三十度!”
在減慢了航速的情況下,潛艇轉向的效率也隨之下降了,聲納士官長很快重測了目標方位,一號目標的相對位移只有五百米,方位逆向變動到了潛艇左側,二號目標的相對位移則達到了兩千米,迅速從魚雷射程外進入到了魚雷有效射程,角度數字迅速向正面零度縮減。
雖然從雷達探測結束後,潛艇下潛深度就一直保持不變,絡腮鬍子艇長這時候仍要求舵手報告潛艇深度,得到的答案是“三十三米”。
艇員們耳邊所聽到的鼻息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急促而沉重。
“只追蹤二號目標!”艇長緊接着下令道。
一轉眼的功夫,聲納士官長以略顯激動的聲音報告說:“目標距離三千,方位零三,正在轉向。”
此前魚雷設定的深度並不超出一艘巡洋艦的吃水,艇長直接下令:“三號魚雷發射!四號魚雷發射!”
至此,艇上搭載的仿蘇魚雷全部發射出去,若要繼續發動攻擊,就必須使用艇上正常搭載的德制魚雷——包括高速觸發式和改良後的音響跟蹤式兩種在技術上較爲先進的攻擊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