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意識形態的國家能否像持有不同信仰的種族一樣並存?
如果不能擊敗蘇聯,未來該何去何從?
假若蘇聯並沒有掌握原子技術,真正的核敵人是一半呈現在世人面前、一半隱於黑暗之中的北歐帝國,而這個敵人又隨時可能不擇手段地對盟國進行核反擊,戰爭方向又當如何調整?
這類問題可不是昔日林恩換位思考時在草稿紙上寫下的隨筆,自從“北斯堪的納維亞自由帝國”宣佈獨立以來,挪威以及美英法等盟軍聯合部隊的數次征伐都以失敗而告終,自由帝國軍力之強盛引發了外界的全面猜想,尤其是在美國,輿論觀點分爲幾大派系,圍繞戰爭前景在報刊、電臺乃至官方場合展開綜合論述與激烈爭辯。不知不覺間,盟國對蘇宣戰已經快有兩年了,縱然政客們達到了自己的一部分預期,軍火商和大財團也賺了個鉢滿盆溢,縱然美利堅國力雄厚,戰爭刺激極大地消除了失業和貧困,整個國家如同一部高效的機器飛速運轉,反戰的聲音仍愈發強烈。人們倦怠於無止盡的軍事報道,麻木於日復一日的戰時管制,更對隨時可能到來的陣亡通知書感到畏懼和絕望——在民心動搖之內患與作戰不利之外憂的聯合衝擊下,兩次世界大戰的頭號贏家,首屈一指的超級強國終於出現了動搖!
在大洋彼岸,西方盟國的另外一個支柱國家,英國,也面臨着和美國相似的困擾。不同之處在於英國的經濟社會狀況更糟,接連兩場戰爭極大地消耗了日不落帝國在此前百年間積累的財富,民衆生活條件每況愈下,人們越來越覺得這是一場沒有意義的戰爭,除了將數十萬英國大兵送入軍人墓園,除了讓一架架造價不菲的重型轟炸機變成廢鐵,大不列顛在這兩年的時間裡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收穫,反而令陸軍將領和官兵們喪失了信心和尊嚴,而北歐帝國是否承襲第三帝國的黑暗力量並沒有引起英國民衆的尖銳關注——即便這些頑固不化的邪惡傢伙重新執掌德國政權,重建一支足以威脅英倫的海軍也夠他們耗上一代人的時光了。
進攻與防禦、轟炸和被轟炸,大規模戰爭使得波蘭人早已陷入身心極度虛乏的境地,再加上法國這個不那麼靠譜的盟友國內政局動盪,盟國陣營的狀況看起來比戰線那頭的對手更加糟糕,光看各國主流報刊的新聞和評述,這場戰爭似乎很快會以無果而終的方式迎來結局。基於類似的判斷,德國防衛軍的將領們普遍持被動等待的心態,只要東西方陣營和平結束戰場,部署在東歐前線的百萬德軍將士就能順利返回德國,多數人都將退出現役迴歸平民生活,未來的德國軍隊將視歐洲格局削減到適當的規模,並且把主要精力放在兵器質量和兵員素質上。
在林恩看來,同僚們的這些設想就像是一個孩童對明日生活的規劃,懵懂、天真、幼稚,更爲關鍵的是,一旦西方盟國和蘇聯平息戰端,國際格局對北歐帝國的生存是極其不利的,重返德國要跨越的將不僅僅是波濤洶涌的北海,更是新仇舊恨的聯手絞殺!
在不具備超凡人格魅力的情況下,林恩僅僅通過語言上的溝通還願不足以勸服握有軍權的將領們,這樣一來,他只好動用第7編遣戰隊來製造“動因”。不久之後,接連多艘從德國本土向波蘭前線運送軍事補給的船隻在海上沉沒,又有德國漁船和挪威貨輪在德國北部海域目測到潛艇出沒,在媒體輿論的誘導下,德國軍民誤以爲己方船隻皆是被蘇聯攻擊潛艇所擊沉,緊接着又有謠言稱一艘滿載德國軍人的運兵船遇襲沉沒,數百名官兵無一生還,德國政府和國防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平息了這場風波,但壞消息就像是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波蘭前線又傳來德國軍隊禦寒補給匱乏而導致非戰鬥減員的傳聞,德軍部隊在盟軍戰線受到各種歧視的狀況經人爲放大再次挫傷了德國民衆的自尊心。在復興黨的暗中運作下,德國東部和南部相繼爆發了抗議浪潮,雖然內閣和軍隊有意採取懷柔策略,怎奈善於煽風點火者藉機擴大了德國民衆與盟國駐軍之間的矛盾,一系列人爲衝突乃至傷亡事件激化了民衆的憤怒情緒,盟國高層也終於失去了耐心,他們勒令德國在限定時間內平息事態,否則將強行解散德國政府,恢復全面軍事佔領——這種有失理智的威脅讓相當一部分德國將領感到難以忍受。這個時候,當林恩再次進行私下游說,將領們的心態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林恩的努力意義非凡,但最終促使德國政府和軍隊轉變戰略大方向的卻是外部形勢的變化。在北斯堪的納維亞,盟軍的攻勢依然難奈惡劣天氣和強悍對手的聯袂防禦,但隨着戰鬥的積累,他們還是捕獲了一批效忠自由帝國的將士,其中不乏校官級別的中高級軍官。儘管這些人的意志出乎意料地堅定,但嚴酷的審訊手段還是撬開了一部分人的嘴,加上對個人身份資料的核實,盟國掌握到了不少關於自由帝國真實情況的證據。美英高層單獨商議後決定以官方名義對外公佈這一發現,以此號召全世界共同抵制和扼殺這股極其危險的法西斯勢力。如果是在1946年東西方陣營大打出手之前,這樣的號召鐵定會獲得廣泛支持,然而這場持續浩大的戰爭已經極大地改變了人們對於正義的理解,而原子彈武器所造成的驚人傷亡讓許多人投鼠忌器,唯恐消滅行動會招來可怕的報復。結果,美英聽到的只是一片譁然,僅有法國、波蘭、荷蘭、挪威這幾個二戰時期深受壓迫的歐洲國家支持一勞永逸的武力解決,但他們已經出兵參與北方作戰行動,單純的聲援或部分增兵根本無益於戰局的變化。
美英高層或許沒有料到,他們的爆料反而讓“北斯堪的納維亞自由帝國”拋開了道義的負擔,亦透過世界輿論的平淡反應看清了形勢。特隆姆瑟發出了全球通電,宣佈目前保衛自由帝國的確實是前第三帝國的武裝人員,但他們爲的不是索取昔日失去的領土,而是在謀求一條自由的生存之路。在帝國元首這個敏感而微妙的問題上,美英方面沒有揭露,自由帝國在通電中也隻字未提。即便如此,數日之內交戰雙方的官方言論已經足夠在局部地區造成轟動——德國首當其衝,經過了短暫的集體沉默,政府、軍隊和民衆給作出了截然不同的迴應。經過緊急商議,德國新內閣發佈公告,宣佈前第三帝國逃往海外人員均被列入戰爭死亡或失蹤名單,公民權已經自然消亡,所以他們的行爲與德國政府無關,德國的民主政體和理念不會因此而發生改變,德國的軍人和平民亦不得與他們有任何形式的接觸、聯繫。國防部和防衛軍司令部的聯合公告單調刻板:德國現役軍人以保衛國家和人民安全爲己任,已完全擯除第三帝國時期的錯誤思想和追求,每一名官兵宣誓與前第三帝國脫離一切關係。
相較而言,德國民衆的反應是最爲複雜和矛盾的。二戰結束至此已有近三年時間,德國人再一次飽嘗了失敗的苦果:國家幾近分裂,領土大幅縮水,尊嚴蕩然無存。許多人在飢寒交迫中失去了親人,許多人面對佔領軍的欺辱自吞淚水,許多人在動盪的局勢下失望痛苦、迷茫無處。經過臨時政府的過渡,普選政府和新內閣的成立好容易讓人們看到安定的希望,然而民主有民主的劣勢,如今的柏林與當年蠻橫果決、內外通吃的柏林不可一概而論,政府的含糊態度使得盟軍的撤離依然遙遙無期,前線的百萬軍人無奈接受盟軍的驅使,民怨時起彼伏,國家處境相當尷尬。在這種錯綜複雜的時期出現錯綜複雜的局面,民衆的傾向也因地域、年齡和意識產生了區別,期待帝國強權迴歸者有之,畏懼獨裁專斷、征伐無度者亦有之,但佔據多數的民衆所持是一種聽任命運的中立——他們難以判斷孰優孰劣,也無力影響歷史大勢,他們既期待改變又害怕因此擔負的風險,而不論最終結局如何,他們都將默默接受。
德國政府和軍隊明確表態與帝國勢力撇清關係,復興黨徵募志願者前往北歐的行爲也即遭到明令禁止,這還不算,政治對手們刨根究底,追查出這些志願者的真正目的地正是“北斯堪的納維亞自由帝國”,把柄在手,他們對上升勢頭正盛的復興黨狠狠彈劾了一把。此事性質之惡劣,聯合內閣握有大權也難以包庇,但要定罪論處首先得進行調查,然而彈劾者所獲人證一夜之間離奇暴斃,特別調查委員會秘密派出的調查人員也有去無回,更讓人們感到惶恐的是,提出彈劾的政黨首腦和骨幹居然陸續在各種事故以及刺殺事件中殞命,受限於法律程序,內閣和國會均無法對復興黨作出任何懲處決定,也不能將其代表成員強行逐出國會,事情便一而再地拖着,直到冰雪消融、春風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