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索夫雖然沒有當場認出自己,林恩確信,但沒準什麼時候,也許是洗澡看到肩膀的傷口時,也許是因穿衣不便而懊惱追源時,他會突然意識到自己偶然瞥見的那張面孔正是夢見都會咬牙切齒的人。兩度被俘並深受敵人迫害的經歷非但沒有毀掉馬特索夫的軍事生涯,晉升成爲將軍之後,他肯定沒少在德國戰俘營中搜尋林恩的下落,以報那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思來想去,林恩焦慮的對芬特里格說:“我們不能在這裡住了,之前在總檯登記用的身份也不能再使用了。真該死,這傢伙爲什麼又回來了,還偏巧碰上!”
芬特里格靠在房門處聽了會兒外面的動靜,然後有意安撫道:“別擔心,長官,他們應該是走了。您剛剛貼了鬍子、畫了眉毛,我想那人應該不會認出您的。除非……你們之前非常相熟,但他僅僅是當過您的俘虜,不是麼?”
林恩仰面長嘆:“一時快意帶來無盡煩惱!當初……是我開槍打廢了他的肩膀,你剛剛沒注意他的雙臂有些僵直?”
芬特里格想了想這種情況,遺憾道:“如果是我,對您的印象也會無比深刻。好吧,長官,我這就去總檯看看有沒有機會竊走登記本,然後另找地方安頓您,如何?”
林恩走到窗戶旁,透過窗簾朝外面觀望,他很快看到馬特索夫和副官坐進一輛小汽車,這一次應該是真正的驅車離開了。
“去吧!我多一刻也不想再這裡多呆了!”
芬特里格沒有回話,而是輕輕地出了門。在這個還沒有電腦和網絡的時代,酒店前臺登記客人信息還是依靠手工筆記,想辦法弄走登記本應該就能夠掩蓋掉自己的身份信息——當然了,他並不能排除總檯負責登記的女服務員記憶力超強,能夠把自己瑞士護照上的主要信息記得非常準確,那樣馬特索夫回頭想起再來查找,仍能夠通知車站碼頭機場,一旦自己再想通過這些常規方式出境,就會被他們認出並捕獲。
情況真是非常不樂觀啊!林恩鬱悶不已地對自己說。該死的安德里,若不是他百般慫恿,自己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來。與勞倫茨.巴赫那樣的謙謙君子相比,他壓根就是個現實利益派的小人,笑裡藏刀、不擇手段,今後對他已經不是小心提防、敬而遠之這麼簡單,必須在每一件事情上都充分預見他可能使壞的點,然後搶佔主動乃至反戈一擊,否則的話,自己就算是條九命貓也耐不住這重重艱險。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芬特里格回到房間,他訕笑着向林恩展示了從總檯登記本上撕下來的冊頁。當時所見,總檯服務員只登記抄寫了這麼一份。爲了以防萬一,林恩掏出打火機親自將它燒燬,連灰燼也順着下水道沖走。
“幹得漂亮,曼斯。我們這就走吧!”
對於林恩簡單卻是發自內心的稱讚,芬特里格收起笑容,他鄭重其事地幫着林恩輕按鬍鬚,好讓它更爲服帖地呆在上脣位置,然後說:“我走前面,只要我不回頭,您就繼續往前走,但要裝作我們是不相識的,因爲您現在已經是另一個人了。我們在酒店西邊的停車場碰頭。”
這種易容化妝的效果效果還沒有達到那樣的程度,但林恩仍是點頭接受。
拎着裝飾多過使用的小行李箱,林恩再一次進入他不擅長也不喜歡的“海水”,以空前緊張的情緒故作鎮定地走過走廊,好在這一次沒有再出現意外,他順利地走出酒店大門,順着花壇旁的走道徑直來到了停車場。因爲是集中招待國際賓客的大酒店,這裡的汽車也堪稱萬國牌,美國的福特、英國的勞斯萊斯、法國的雷諾、蘇聯的嘎斯等等,唯獨看不到德國的奔馳和大衆,這實在很容易讓林恩聯想起一些歷史分析資料中對蘇俄毛子睚眥必報的姓格描述。
芬特里格開的是一輛老款的嘎斯汽車,無論艹作姓還是舒適姓都難以跟這個時代較爲主流的轎車相提並論,但它最大的好處是走在列寧格勒的街道上不引人注目。上了車,林恩自覺在蘇俄境內脆弱了許多的心臟終於從緊繃狀態舒緩下來,而直到這棟酒店院門完全從視線消失前,他都還在不停地透過後視鏡觀察——總覺得馬特索夫不用太久就會想起,然後帶着一大羣士兵衝到酒店抓人。
車上,芬特里格說:“在總檯給我們登記的服務員,那個俄羅斯小姑娘,感覺還是比較聰明的,我擔心她記得我們的名字和樣貌,所以……我想把您送到我們的秘密藏身地點去,然後再回來找機會將她幹掉,這樣就安全了。長官,您覺得呢?”
這亦是林恩先前所想,他頓時覺得芬特里格作爲情報人員還是非常機敏靈活且辦事穩重的,而米蒂戈少校——帝國殘留情報網在蘇俄運行的情報官,芬特里格的頂頭上司,給林恩留下的印象也不差。這些從當初上千潛蘇間諜中躲過清查搜捕並堅持下來的,可說是當年空有規模卻效率不高的情報網絡真正的精華所在,如今他們也是帝國復興唯一值得依賴的外部耳目。因此,他好意叮囑說:
“能幹掉最好,但必須以自身安全爲前提,實在沒有機會也就罷了!頂多我每天足不出戶,後面跟着從芬蘭來的特遣隊走秘密路線撤離。”
正在駕車的芬特里格聽了這話面露微笑,他瀟灑地從口袋裡摸出香菸然後自己給自己點上,不多會兒,汽車便駛離市區行進在相對狹窄的鄉間道路上,儘管路邊堆滿了積雪,但沙土路面少有泥濘崎嶇之感,更不像是戰爭記錄影像中令德軍無所適從的爛泥灘。
和林恩所接觸的西方國家相比,列寧格勒的鄉間略顯破舊,而且到處都還能夠看到戰爭遺留下的痕跡——廢棄的屋舍,佈滿彈孔的斷牆,還有偶然可見的木樁、鐵絲網以及水泥碉堡。由於經濟體制存在本質的區別,這裡看不到德國式的農莊,幾乎所有的田地都是相對開放式的,寒冬時節,到處空空蕩蕩、鮮有人跡。開出市區約有十來公里,汽車駛入一間規模很小的修理廠,它所佔的土地只是路邊的小小一塊,上面的牌子寫着俄文,林恩大致辨認出是某某農場機修站,這對他而言是陌生遙遠的定名方式,他隱約聽到了紅色政權特有的雄壯樂曲,通過舊式的廣播在田野中飄蕩。
機修站裡停着一輛履帶式的農用拖拉機和一輛相當破舊的卡車,大冬天只有一個穿揹帶褲的工人在工作,見芬特里格帶了人回來,他用俄語問了情況,這一陣子的俄語突訓並沒有給林恩帶來足夠的實惠,他只能勉強聽懂一小部分。
用俄語回答之後,芬特里格將林恩帶進機修站。從外觀上看,它分爲上下兩層,下面是修理車庫,上面是屋頂雙面傾斜的閣樓。沿着樓梯上去之後,林恩看到了米蒂戈少校和另外一個未曾謀面的男子坐在桌旁,這裡窗簾拉得緊實,以至於光線黯淡,他們只能依靠煤油燈照明。這閣樓空間侷促,靠窗一側並排放置了最多容納七八人睡覺的牀鋪,中間放着北歐很常見的取暖爐子,尖嘴的金屬壺在無聲地冒着白氣,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很複雜的奇怪味道。
“叨擾了!”林恩抱歉地聳肩道。
“加爾戈長官,您……”米蒂戈少校略有些驚訝地看着林恩和芬特里格,其實在下屬解釋之前,他也能大致猜到些情況。
芬特里格簡略介紹情況之後,林恩補充說:“那個蘇俄將軍對我的仇視非同一般,我擔心他這會兒已經反應過來帶人回酒店去了,所以曼斯提議說去幹掉那個總檯服務員,我覺得還是由你來決定吧!”
米蒂戈少校獨自思慮片刻,對坐在自己對面的青年吩咐說:“你跟曼斯跑一趟吧!到了那裡,你們兩個不要急着進去,現在外圍觀察情況,順便等候那個服務員下班出來,最好不要用槍,可以製造一起交通事故什麼的,那樣的話車就不必開回來了,找個偏僻樹林處理掉。具體你們看情況決定,靈活一些!”
兩個青年毫不猶豫地接下任務並且離開了,片刻之後林恩就聽到了那輛嘎斯汽車啓動最終遠去的聲音,他坐到爐子旁取暖,並對米蒂戈說:“但願這次行動不會因爲我的緣故最終失利。”
在自己的地盤上,米蒂戈的神情倒是泰然許多,他給林恩倒了杯熱水,說道:“之前聽安德里長官說了您的驚人戰績,長官親臨是給我們的莫大鼓舞,我們都相信這次一定是能夠成功的。”
林恩苦笑。
“對了,長官,您說的那個蘇俄將軍叫什麼名字?”米蒂戈問。
“馬特索夫,斯瓦萊.吉雅.馬特索夫!”林恩對這個名字記憶之深刻,不僅因爲這是自己抓獲的第一條大魚,更因爲它讀起來十分順口,看來兩人之間的恩怨冥冥之中是已經註定了的。
“噢,馬特索夫,我聽說過這個人,他現在是列寧格勒軍區後勤部門的一名高級軍官,他腦袋裡肯定有我們想要的東西。”
米蒂戈這話可能只是順勢而說,並沒有在太歲頭上動土的打算,然而就像是在戰場上飽受敵人火力壓迫而反彈,林恩突然覺得自己或可以試着第三次俘虜馬特索夫——那絕對是讓他崩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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