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生生立在孫妙曦面前的,是壽寧伯府早早就“病逝”的五姑娘孫妙齡。
當年孫太夫人爲了孫家聲譽,命古氏送一條白綾去給孫妙齡,以此讓閨譽受損的孫家五姑娘“病逝”。
古氏和孫妙曦皆不是無情涼薄之人,不忍見孫妙齡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損,想了法子瞞天過海,將孫妙齡悄悄送到古氏的陪嫁莊子。
孫妙齡初始一直住在古氏的陪嫁莊子上,之後卻突然留書出走,從此沒了音訊。
孫妙曦一直擔心孫妙齡在外行走,會再受人矇騙,曾派人尋了一陣,一直未果方纔放棄。
所幸的是,孫妙齡經歷那場大劫後大徹大悟,不再似以往那般天真單純,離開京城後男扮女裝,無牽無掛的四處遊走散心,倒也平平安安、一直沒遇上什麼麻煩。
孫妙齡和孫妙曦久別重逢,臉上同樣一臉激動,面對姐姐的嗔怪,滿懷內疚的解釋道:“世上既已無‘孫妙齡’這個人了,我一直留在嬸孃的莊子上,怕是早晚會惹人懷疑。我不想你們難做,收拾好心情後便想出去走一走,看看大好山河,散一散心。”
孫妙曦瞪了妹妹一眼:“散心就散心,爲何不告訴我去向?”
“我想了無牽掛,重新開始,所以……”孫妙齡慚愧的垂了頭,話越說越小聲。
孫妙曦卻能明白孫妙齡的心思,曉得她這是想幹脆利落的斬斷過往,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新生。
“好了。你別自責了,我不怪你。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活的好。這就夠了。”她並不怪妹妹,只要這個前世因她而死的妹妹,這一世好好的活着,對她來說就足夠了。
孫妙齡這才釋然,神色鮮活的重重點了點頭:“三姐姐你放心,我如今過得很好,我很幸福,也很滿足。”
孫妙曦心裡長久以來的牽掛,這才放了下來。和孫妙齡重逢的驚喜和意外褪去後,她才記起之前發生的事,不由面色一變:“江盜!我記得我昏迷前,我們正在和江盜對峙……這是怎麼一回事?展灝呢?還有裴大哥和阿箏他們呢?”
孫妙曦一口氣拋出一大串問題,問完立馬又坐不住,掙扎着要起身:“我要去找他們!”
“三姐姐你別慌,他們都沒事!你傷得可不輕,阿律說你必須臥牀休養幾日,你現下可不能起身!”
孫妙齡說着將孫妙曦重新按回牀上。怕孫妙曦不放心,她微微有些不自在的紅了俏臉,絞着袖子扭扭捏捏的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我嫁給了一個人,他叫華律。是……是江盜的頭子,我和他一起上了你們的船,這才認出三姐姐你。”
“既然我們是自己人。自然就不能再打下去了,我讓阿律將你們都暫且安置在水寨。你們休整養好傷,什麼時候想重新上路都行……”
“你嫁給了江盜頭子?!”孫妙曦一臉震驚。
“嗯。三姐姐你先彆氣,他……他不是一般的江盜,他也是逼不得已才落草爲寇。”孫妙齡磕磕絆絆的解釋道。
孫妙曦確定展灝他們沒事後,便也不再着急了,繃着一張臉靠在牀頭,朝孫妙齡擡了擡下巴,示意她自覺解釋清楚。
孫妙齡漲紅着臉小聲說道:“阿律他原先並不是江盜,而是位大夫,他被人追殺,身負重傷時跌落在我獨居的小院,我不過是給了他一碗稀飯就把他趕走了,可他後來卻一直纏着我,口口聲聲的說非我不娶……”
原來華律原先並不是江盜,反而是出身杏林世家,有少年神醫之稱的醫道聖手。
華家有世代相傳的技方,據說得了那幾張技方,世間疑難雜症皆能手到病除。
有地方大族看上華家的技方,和官府勾結一氣,栽贓嫁禍華家售賣假藥致多人暴斃,將華家一衆全部關入大牢,還將華家翻了個底朝天。
華律得衆親屬以性命相互,方攜帶技方逃脫,卻一路被追殺,縱使他武藝高強,也抵不過一波又一波的追殺,最終翻進孫妙齡獨居小院時已是奄奄一息。
孫妙齡心善,到底做不到見死不救———她救了華律,喂他喝了一碗粥,又照着他寫下的單子替他抓回藥,最後又塞了幾兩銀子給他,便將他趕出去了。
她以爲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誰曾想幾個月後,被迫落草爲寇且已小成氣候的華律,卻突然帶着聘禮登門,大大方方的求娶她……
孫妙齡被他嚇壞了,趕了他幾次他都賴着不肯走,最終只能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全盤告知華律。
“全盤告知?你……你真是個傻丫頭!你一五一十的全告訴他了?”孫妙曦問道。
孫妙齡俏臉含羞的點了點頭。
“包括和蘇毓的事?”孫妙曦再問道。
“嗯,全說了,他說他不在乎這些。”
孫妙曦聞言不由輕嘆了一聲,既覺得意外,又覺得這在意料之中———孫妙齡就是這樣的人,善良、單純,一根腸子通到底。
這樣的人,從來都不會虛僞的編造謊言掩蓋事實,欺騙別人。
孫妙齡見孫妙曦沉默不語,以爲她是不高興自己嫁給一個江盜頭子,忍不住替華律說好話:“三姐姐,他既不嫌棄我是瘸子,又不嫌棄我曾經愚蠢到被騙走貞/操,成親後更是待我如珠似寶、千依百順,他是真的待我好,除了落草爲寇這一點,他真的無可挑剔。”
“他其實本性不壞,是因闔族被奸人所害,脾性纔會變得有些反覆不定,”孫妙齡眼底浮起絲絲心疼,嘆氣說道:“他其實心情不好時纔是盜匪,心情好時。他也會喬裝改扮的上岸給人看病,且只給窮人看。還從不收取診費,他雖未曾明說。但我覺得他是想贖罪。”
孫妙曦聽了孫妙齡的話,隱隱猜到華律經歷滅門之禍後,應該有了心疾,所以纔會成爲如此矛盾的一個人———一邊殺人,一邊救人。
又是江盜,又是神醫。
孫妙曦擔心妹妹就這樣跟着華律,後半輩子會過得太過兇險,想了想還是問道:“若是你不想跟着他,等我回京後。一定會想辦法帶你離開,你……”
“不必了,真的不必,”孫妙齡卻搖頭不肯離開,一字一句的鄭重說道:“三姐姐,阿律是唯一一個真心對我好的男人,他真的從未嫌棄過我,真真正正的把我寵上天……”
她說到最後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帶着幾分傷感:“我已經被騙過一次。有了以命爲代價的教訓,再不會識人不清被騙,我可以保證他是真的對我好。”
“若是今後朝廷出兵剿匪呢?你又當如何?”孫妙曦能夠感覺到妹妹如今是真的過得滿足幸福,但她卻不得不爲她以後多想一想。還是狠心潑了她一盆冷水。
“我知道,以後會如何我都知道,”孫妙齡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平靜的和姐姐對視:“如若阿律將來一定要下地獄,我願與他同行。”
我願與他同行……
這四個字孫妙齡說得擲地有聲。無怨無悔。
孫妙曦默了一默,終不再多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如果妹妹堅持自己的選擇,那她只能選擇尊重。
孫妙曦姐妹二人沉默了半響,孫妙曦尷尬之餘總算髮覺一絲不對勁———展灝到現在還沒露臉!
以他的性情,她昏迷不醒,他即便重傷也會守在她身旁。
如今他非但沒有相守,且她醒了這麼久都未露面……這很不正常!
“展灝在哪裡?”孫妙曦立刻追問道,同時目不轉睛的看着孫妙齡。
“他……”
孫妙齡已經知道孫妙曦和展灝的關係,有些不忍將真相說出來,遲疑了片刻才避重就輕的說道:“他受的傷最重,卻一直硬撐着不肯休息,非要守在你身旁,後來支撐不住倒下了,我才讓人將他擡到廂房歇息。”
“三妹妹,你可知你從小到大,一說話一雙眼就不敢同人對視!”
孫妙齡:“……”
“我要去找他!”
孫妙曦從孫妙齡的遲疑看出事情不對勁,無論孫妙齡如何相勸,還是堅持下牀,硬是推門衝了出去。
她才推門衝出去,就看到她心心念唸的人坐在一張木製輪椅上,正要轉動輪椅離開。
孫妙曦立刻衝到他面前,半跪在他面前,顫抖着雙手扶住他的膝蓋:“你的腿怎麼了?”
展灝見逃不開,只能鬆開轉動輪椅的手,輕輕撫摸孫妙曦的頭頂:“沒什麼事,暫時走不了路罷了。”
“你胡說!若是沒事,你爲何不敢進來見我?”孫妙曦明明是在質問展灝,自己的淚卻搶先落下,一滴接一滴的落在展灝膝頭,很快將他的衣襬打溼一片。
“華律說你傷得太重,禁不住刺激,我怕你如現下這般,我明明說了實話,你卻還是一見我這樣就傷心不止,才故意避着你,”展灝無奈的輕嘆了一聲,捧起孫妙曦的臉,溫柔的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我之前頭部就有淤血,那淤血先讓我失去記憶,後來我記憶雖然恢復了,但卻內力盡失……”
“再過一日,那淤血繼續作祟,令我雙手逐漸無力、難以舉動,所以先前我纔會避不開最簡單的攻擊……”展灝怕孫妙曦不信他的話,自個兒在那兒胡思亂想,所幸把之前瞞着她的事全都揭開:“如今我站不起來,也是頭部的淤血作怪,不過這真的只是暫時的———華律說他能治好我,徹底將我頭部的淤血化去!”
“我真的是擔心你關心則亂,一見到我坐輪椅,不等我把緣由說清楚,自己就先胡亂傷心,不利於你身上的傷勢,這纔打算暫且避開你一兩日。”
“你沒騙我?”孫妙曦淚眼婆娑的問道。
“沒騙你,”展灝無奈的點了點孫妙曦的鼻尖,打趣道:“都哭成小花貓了,不怕你妹妹笑話你?”
孫妙曦卻不依不饒的繼續追問:“華律當真能徹底治好你?你別騙我,否則我一輩子都不好原諒你。”
“當真。”
展灝是真的沒騙孫妙曦,他自己也沒料到就在他打算和對方同歸於盡時,事情居然會出現出人意料的轉折,最終不但他們一行人都化險爲夷,就連他身上的暗傷,也意外的得到被治癒的機會。
華律已經替他診治過了,親口保證不但能治好他一身傷,還能幫他恢復內力。
沒有什麼比他能夠恢復內力,重新擁有保護阿曦的能力更讓他高興!
這是郭神醫都無法做到的事———華律說如若他們沒有意外相遇,他頭部的淤血,即便是郭神醫也束手無策。
他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