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妙曦推開擋住她去路的人,一步步的朝着那對大紅的身影走去,目光一刻都未從新郎官的身上移開過。
她每靠近他一點,心就往下沉一點,眸子也一點一點的暗下去。
這時,耳邊傳來賓客的竊竊私語……
“新郎官瞧着人模人樣的,其實可不是個正常人,聽說他腦袋摔壞了!”
“你是娶不上胡三娘心裡憋屈,才胡亂詛咒人家吧?人家腦袋哪裡是摔壞了?只是不記得從前的事罷了。”
“如此不是正好?胡三娘可不就希望他什麼都不記得,才能乖乖的給她當上門女婿?”
“沒錯,我瞧着那人雖不記得自己是誰,但看上去卻是氣度不凡,若是記起從前的事,哪肯屈身胡家當倒插門?”
孫妙曦猛地停住腳步,扭頭看向竊竊私語的幾人,努力調整了許久情緒,才讓自己以冷靜的語氣問道:“你們說那新郎官腦袋摔壞了,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從前的事?”
“原來你不知道啊?那新郎官是胡老爺從汴江上救回來了,原本一直昏迷不醒,輪着請了十來個大夫才逐漸有起色……”
“後來醒是醒了,但卻什麼都不記得了,連自己姓甚名誰、來自哪裡都不知道,可不就讓胡三娘揀了個大便宜?”
孫妙曦內心的猜測得到證實後,默默的扭頭罵娘———這不是狗血言情劇裡面纔會出現的橋段嗎?
她歷盡千辛萬苦,總算是把展灝給找到了,原以爲她終於有機會親口對他說一句“我原諒你了”。然後他們就可以冰釋前嫌、花好月圓,誰曾想人家失憶了。連她是哪根蔥恐怕都不記得了!
失憶了……
他居然失憶了……
他父親的母親的!
這不是在拍韓劇好不好?!!
孫妙曦覺得自己妥妥的是苦情戲的女主!!
她不甘心就這樣被老天爺糊弄,氣哼哼的罵了一番娘後。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那對新人面前,見那位身穿紅色吉服的果然是展灝,已然一點不驚,直接越過他對一旁的新娘子說道:“這位是我家失蹤的夫君,多謝姑娘出手相救,待我接夫君回家稟明長輩,定會送上謝禮。”
孫妙曦不想和展灝上演苦情戲裡頭,撕心裂肺的哭着喊着問他記不記自己的戲碼,把該說的說完後。乾脆利落的直接伸手去拉展灝……
但她的手卻被另一隻手攔住。
她擡眼看去,見攔她的人果然是新娘子胡三娘。
“你說他是你夫君,他就是你夫君?”胡三娘將展灝拉到身後,一臉傲慢的說道。
“不然他難道是你夫君?”孫妙曦淡淡掃了胡三娘一眼,對她把展灝當成自己所有物的姿態十分不爽。
胡三娘一臉得意:“你沒看到我們馬上就要拜堂嗎?他馬上就會是我的夫君。”
“我們家不缺小妾,還請姑娘自重。”孫妙曦面不改色的將了一軍。
“我呸!誰要當你家的妾了!你……”
胡三娘氣得揚手就想甩孫妙曦一個耳光,卻被孫妙曦牢牢抓住手腕。
“姑娘這是不打算把夫君還給我了?”
胡三娘自然知道展灝失憶了,也猜到以展灝的年紀,他不可能還未成婚。但卻還是硬將他留在胡家。
她就是喜歡他這副完美英俊的皮囊,就是要嫁給他,把他當成一件精美無暇的寶貝留在身邊欣賞。
反正他們胡家只要一個男人傳宗接代,不需這個男人聰明能幹———傻子才聽話。纔不會入贅後生出不該有的野心呢!
因而胡三娘從救起展灝那一刻起,就鐵了心要招他爲婿,即便此時孫妙曦這位正妻找上門來。她也沒打算把展灝歸還,只想着如何才能永絕後患。讓孫妙曦死了把展灝帶回去的心。
胡三娘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孫妙曦一番,見她身邊不過只有裴箏箏一個小丫頭同行。心裡很快有了主意……
“有本事你讓他跟你走啊!”胡三娘得意的把展灝拉到身旁,挽着他的臂彎向孫妙曦示威:“你說他是你的夫君,但即便是男人,休妻再娶也是常事,不如我們比比看,看看你我二人他會選擇留在誰的身旁?”
“他若選了我,你就當他是爲了娶我而休了你,別再鬧了,乖乖離開我胡家,如何?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好,那我就如你所願,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胡三娘見孫妙曦居然一點都不經激,傻乎乎的應下她的挑戰,心裡不由越加得意———這回她是贏定了!
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婆娘,最終只有乖乖走人的份!
她忍不住得意的看了展灝一眼,見他依舊像之前那樣目不斜視、木着一張臉,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心下越加鎮定。
胡三娘不想在賓客面前把事情鬧大,便讓人把孫妙曦二人帶去偏廳,自己則先回房換了件衣裳,才成竹在胸的出現在偏廳。
“阿玄,到我身邊來。”
因她救起展灝時,展灝身上穿了一件玄色衣裳,她便給展灝取了個名字叫“阿玄”。
展灝神色依舊冷冷淡淡的,並未出言答應胡三孃的話,但卻擡眼看了她一眼。
他這一眼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胡三娘心裡暗暗着急———不會突然不靈了吧?
“阿玄,是我啊,我是三娘,你不記得我了嗎?是我救了你,你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
胡三娘說了一大堆話後,展灝終於邁動雙腳朝他走去,最終在她身旁站定。
胡三娘一直懸着的心這才落回原處———還好還好,還好他還是和之前一樣。只認她一人。
原來展灝甦醒過來後,雖然什麼都記不得了。但卻記住了睜眼第一個看到的人。
且他除了對睜眼第一個看到的人的話有所反應外,對其他人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不理不睬。
這個人便是胡三娘。
也正是因爲如此,胡三娘纔敢對孫妙曦下戰書。
胡三娘見事情如自己預料的那般發展,展灝果然聽話的走到她身旁,擡起下巴得意的對孫妙曦笑了笑:“看見沒?我是他唯一記得的人,因爲他大難不死後,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他對我是一見鍾情。”
孫妙曦卻冷不丁的問道:“你現在的模樣,就是他睜眼時看到的你的樣子?”
“沒錯。”
胡三娘撫了撫掐金鑲銀邊的衣袖,一臉驕傲得意———她這件銀紅掐金鑲銀邊。繡金盞花交領長襖,可是汴州城最好的成衣鋪子裡買的,一件要上百兩銀子呢!
孫妙曦若有所思的打量胡三娘身上那件衣裳,掐金鑲銀邊的袖口,用金縷線繡的金盞菊,銀紅色的料子……她突然笑了。
“你笑什麼?!”胡三娘沒由來的被孫妙曦笑得心慌。
“無事,我想借貴府廂房更衣,可否?”
“更衣?”
胡三娘腦袋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緩過神來後明白孫妙曦口中“更衣”所指何意後。不由暗罵孫妙曦真是懶人屎尿多,對孫妙曦也多了幾分鄙夷。
“春蘭,帶她們去西廂房。”
孫妙曦微微欠了欠身便隨着丫鬟離去,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便折了回來。
胡三娘見孫妙曦回來後竟換了一身衣裳。且那身衣裳居然和她身上所穿的衣裳有幾分相似,不,不是相似。而是比她身上這件更勝一籌!
孫妙曦身上那件胭脂紅縷金灑玉蘭花暗紋長襖,袖口、下襬俱滾邊繡淺銀色小花。顏色絢麗鮮豔,做工精緻、樣式華麗。將孫妙曦襯托得光彩照人。
胡三孃的面色變得有些難看,目光似刀子般直刺孫妙曦,似要將她身上那件衣裳絞碎般。
孫妙曦卻懶得理會她,直接對展灝招了招手:“喂,姓展的,跟不跟我回家?”
孫妙曦雖故作淡然,用熟稔的語氣同展灝說話,企圖喚醒他的回憶,內心卻是緊張忐忑,一雙眼更是目不轉睛的看着他,生怕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她驚喜的發現,展灝聽到她的話後,竟擡眼看她。
她欣喜若狂的迎上他的目光,卻發現他的目光冰冷漠然,似在看一個陌生人……
孫妙曦看着熟悉的人,用她從未見過的陌生目光打量她,一顆心瞬間跌落谷底———他還是不認得她。
她卻捨不得移開目光,忍住內心的悲痛和他對視。
她發現他看着她的眼,除了冰冷漠然外,還多了一絲迷茫和困惑。
冰冷、漠然,迷茫、困惑,這些都不是她所熟悉的展灝,面對她時會展露的情緒。
他真的一點都不記得她了嗎?
他們難道真的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孫妙曦的心好痛好痛……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發現自己不僅已經原諒展灝了,還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他了。
是的,直到這一刻,直到他們一起經歷了幾次生死,直到展灝義無反顧的將她推到生境,自己面臨絕境,她才願意面對自己內心真實的情感,坦然的承認她其實早已悄然對他的動心。
可她的心意,他卻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孫妙曦從未像此刻這般後悔過,後悔沒有早一點對展灝敞開心扉,早一點把那句諒解他的話告訴他。
如今一切是不是已經太遲了?
孫妙曦望着展灝,一時無語凝噎。
與此同時,胡三娘卻一臉震驚的看着展灝,眼底有着難以置信的神色———他的臉上居然會出現困惑迷茫之色?
這是她救醒他之後,第一次看到他臉上有表達情緒的表情!
原來他並不是沒有喜怒哀樂,只會木着一張臉……
難道這個女人真的是他的妻子,而他即便什麼都記不得了,也依然記得她?
胡三娘一顆心瞬間重新高懸,她怕再拖下去會夜長夢多,身形一轉擋在了孫妙曦和展灝之間,隔斷他們對望的視線,語氣不善的下逐客令:“看到沒?他心裡眼裡只有我,你再怎麼喊他、他都不會看你一眼!你輸了,馬上給我走人!”
孫妙曦歷盡千辛萬苦才找到展灝,又豈會輕易離開?
她先前之所以答應和胡三娘打賭,不過是個緩兵之計———胡家養的家丁不少,他們帶的人太少,她在等裴家騏從官府搬來援兵。
再說了,她接自己的丈夫回家,犯得着和不相干的人打賭嗎?
胡三娘就算是救了展灝,也沒有挾恩圖報,逼展灝休妻再娶的道理!
孫妙曦對胡三孃的話置之不理,身形一閃便越過她,再次站到展灝面前,說了一句她一直後悔沒有早點說的話……
“展灝,我原諒你了,我們回家吧。”
孫妙曦說完這句話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終於當着他的面,把這句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了。
即便他也許已經聽不明白了,她卻還是要說。
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心結,是她的心結,是她的遺憾……所以她一定要說。
她雖然將諒解的話說出口,卻不指望展灝能夠有所迴應,也並未多看展灝,只暗暗着急援兵爲何還不到!
這胡三娘看樣子是要和她撕破臉了……
倘若胡三娘真的不顧一切的以多欺少,她該如何?
孫妙曦凝目一掃,發現暗處已埋伏了不少虎背熊腰的家丁,身體立刻緊繃,整個人瞬間進入戒備狀態。
這時,突然有一隻寬大粗糙的手掌包住她緊握成拳的手。
從粗糙手掌傳來的溫度,讓她下意識的擡頭望去,一下子便撞進一雙溫暖的眼眸裡。
“我們,回家。”
低沉暗啞的聲音毫無預兆的在她耳邊響起,那簡短生硬的四個字,讓她瞬間淚流滿面。
熟悉的人,熟悉的笑,熟悉的嗓音……
孫妙曦欣喜若狂的望着眼前的人,激動得語無倫次:“你……記……你記起來了?”
展灝輕輕的搖頭表示沒有,但寬大的手掌,卻憑着本能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那你……”
“我記不起你是誰,但卻想牽着你的手,和你在一起。”
這明明是叫人灰心悲痛的一句話,孫妙曦卻感動得一塌糊塗———這是他的本能。
她在他心裡得有多重的分量,才能讓他本能的想要靠近她,本能的想要緊緊牽着她的手,和她在一起?
ps:大家放心,失憶只是一個推動劇情的小元素,下章就恢復啦~不會太狗血,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