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灝突然中/毒昏迷的事很快傳開,連老王妃都被驚動。
老王妃和王妃一到,華太醫自然隨後趕到,立刻近身替展灝診治。
華太醫把手搭在展灝的脈搏上,側耳把了許久,又查看了展灝先前吐出的拿口黑血,緊接着俯身翻了翻展灝的眼皮,最終面色凝重的搖頭,語帶惋惜:“老朽已無能爲力,世子怕上回天無力了!還請節哀順變……”
節哀順變……
節哀順變……
節哀!
孫妙曦渾身力氣似被瞬間抽光般,整個人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屋裡衆人立刻手忙腳亂,老王妃生生忍住悲痛吩咐道:“快把世子妃扶到牀上去!”說着轉而對華太醫說道:“還要請你也給世子妃把脈,一定不能讓她腹中孩兒出事,興許那會是世子留下來的唯一血骨……”
老王妃沉着冷靜的吩咐衆人,孫妙曦卻覺得她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遙遠,漸漸的直至完全聽不到。
她明明被衆人小心翼翼的簇擁着,明明能夠清楚感覺道華太醫的手,隔着帕子落在自己手腕上,卻沒由來的生出一絲孤寂,覺得自己似被隔離在另外一個世界裡,周遭的一切仿若都離她很遠,遠得所有的人和物在她的世界裡消失般———她的世界裡,只剩下閉眼靜靜躺在牀上的展灝。
她不相信他真的再也醒不過來,死死的睜着眼,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可無論她盯着他看多久,他都依舊一動不動,更不像以往那般,仿若心有靈犀的睜眼迴應她了。
孫妙曦不死心,一直維持着側躺的姿勢,誰來勸都不肯換個姿勢,就那樣一動不動的看着展灝。看着他那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龐……
華太醫確認孫妙曦無事告辭離去後,老王妃和王妃勸了一會兒,見孫妙曦雖不肯放棄,但卻也乖乖的躺在牀上。並未有其他過激的舉動,便吩咐元宵幾個好好看着孫妙曦,她們則先行離開鏡圓小築,避開孫妙曦商量展灝突然中/毒一事。
老王妃和王妃一走,原本如石像般靜臥的孫妙曦突然扶着牀沿起身,一下牀,二話不說的就把元宵幾個往外趕,還“啪”的一聲重重將門闔緊……
“世子妃您這是做什麼?你好歹留奴婢在裡面伺候您阿!”
“世子妃,世子妃,您快開門!”
元宵使勁的拍門叫喚。把自己關在裡頭的孫妙曦卻沒有絲毫迴應。
元宵心裡一急,把以往的稱呼喚了出來,以求能打動孫妙曦:“姑娘,事已至此,請您節哀。您如今是雙身子的人,爲了肚子裡的小主子,您也要挺住阿,您就讓奴婢進去陪着您好不好?”
“奴婢曉得您心裡難受,但您別這樣嚇唬奴婢,奴婢求求您了……”
緊閉的房門外傳來元宵一聲高過一聲的哀求聲,孫妙曦卻仿若未聞。只一步步的朝被臨時安置在美人塌的展灝走去。
她挺着大肚子,艱難的坐到展灝身旁,看着毫無知覺的展灝喃喃自語:“你說的對,我其實還是心軟了,也的確從沒想過真的把你毒/死。”
這一刻,孫妙曦的心好痛。似被人生生挖走一塊般,血淋淋、空蕩蕩,似一個無底黑洞,將她一點一點的吞噬進去。
她發現此時此刻她一點都不開心,也沒有絲毫大仇得報該有的欣喜。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心痛。
原來一定要真真正正的走到最後一步,她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內心,才願意低頭承認自己竟然捨不得展灝死,哪怕他曾經是傷她最深的人。
上一世的恨她忘不掉,這一世的恩她同樣忘不掉。
是的,一直到展灝命在旦夕,她才瞬間恢復清明,記起這一世她身困險境時,有多少次是展灝從天而降,救她脫離困境……
若真要清算,他這一世對她的恩,大概也夠抵掉上一世她對他的恨吧?
這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可偏偏孫妙曦之前被困在仇恨之中,被困在她自己給自己打的死結裡,眼裡看到的只有上一世的恨,竟對這一世的恩視而不見,一直執迷到今日這個地步,方纔大徹大悟放下仇恨。
可一切卻都已經太遲了……
孫妙曦頹然的握住展灝的手,想要告訴他自己已經不恨他了,可一張口卻控制不住的痛哭出聲,眼淚簌簌直落,怎麼止也止不住。
門外的元宵聽到孫妙曦的哭聲後愈加着急,這時涼果正好把從上次大火後,就一直在偏廂休養的古媽媽請來。
古媽媽一臉焦急的上前敲門,忍着眼淚把聲音放到最低最柔:“小姐,媽媽來了,你先把門打開好嗎?你是媽媽奶大的,每每遇到難過的事都喜歡靠在媽媽懷裡,讓媽媽拍着你的背安撫你……你把門打開,讓媽媽陪着你好不好?”
門後依舊只有孫妙曦的哭聲———哭聲壓抑,卻聲聲悲切。
古媽媽頓時急得團團轉,一面讓涼果親自跑一趟,以最快的速度把古氏請來,一面隔着門繼續柔聲安撫孫妙曦:“小姐,你若是心裡實在難受就哭吧!哭出來興許會好受一些。”
“媽媽聽說只一位太醫來瞧過世子爺,這不過是他一家之言,哪能作數?小姐你彆着急,老王妃和王妃找王爺商量去了,他們一定會請來更好的太醫……”
古媽媽話說一半突然頓住,想起先前孫妙曦和展灝一同去替古氏求醫一事,聲音立刻變得激動難耐:“小姐,即便王爺再請來的太醫也束手無策,不是還有郭神醫嗎?”
“當初夫人的怪症太醫院的太醫也全都束手無策,可郭神醫不過開了幾副藥給夫人吃,夫人的怪症便給治好了!咱們去找郭神醫,他一定能解看世子爺身上的毒!”
“郭神醫”三個字仿若梵音佛樂,讓孫妙曦猛地站了起來———沒錯!
她可以去找郭神醫!郭神醫一定能夠治好展灝!
她還不到絕望哭泣的時候,她還有希望救活展灝!
孫妙曦似重新活過來般,迅速起身將緊閉的房門打開,沉着冷靜的對元宵吩咐道:“替我鋪紙研墨,我要給郭神醫寫信。”
元宵立刻應聲退下,才走了幾步,孫妙曦便又高聲將她喚住:“算了,郭神醫性情古怪,我怕他不認書信只認人,我親自去清虛觀一趟,才能確保能夠將他請來王府。”
“不可!”
“不行!”
古媽媽和元宵齊齊出聲阻止———她們哪能讓身子笨重的孫妙曦親自去清虛觀?
路途不近、舟車勞頓不說,萬一路上有個好歹那可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們擔心我的身體,但事急從權、救人要緊,”孫妙曦卻堅持要親自去請郭神醫,並故作輕鬆的安慰古媽媽二人:“我如今月份不淺,又還未到臨產期限,孩子穩得很,一路上只要小心一點,不會有事的。”
古媽媽畢竟年長一些,見正面勸不住孫妙曦,便不動聲色的從側面入手:“小姐,你若是離開王府,世子爺怎麼辦?別忘了世子爺中毒的緣由還沒查出來呢!你一走,便沒人時刻守着他,豈不是更讓那躲在暗處之人有可乘之機?”
孫妙曦聞言眉心下意識的攏在一起———她自然明白古媽媽話裡的意思,她也同樣一早就懷疑王府裡有人想要展灝的命,展灝纔會毫無預兆的中/毒昏迷。
只是先前她一直心繫展灝安危,只一心想着如何把展灝救活,一時沒功夫琢磨此事……如今古媽媽一提醒,她立刻意識到決不能把展灝獨自一人留在王府。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
孫妙曦皺眉掃了門外一眼,元宵便飛快的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折了回來,稟道:“是朱姨娘,她哭着說擔心世子爺,一直求守門的丫鬟放她進來看看世子爺,如今正跪在外頭,衝着正房一個勁的磕頭。”
“讓她進來吧。”孫妙曦原本想直接讓人把朱姨娘給打發了,但臨了卻突然改變主意,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決定見一見朱姨娘———說不定在她身上會有意外的發現。
朱姨娘進來後,孫妙曦才發現不過幾日沒見,原本略顯圓潤的朱姨娘,竟生生的消瘦成一根竹竿,視覺反差大到讓人無法忽視!
“你怎麼瘦成這樣?”孫妙曦問道。
元宵聽了快步近前,湊在孫妙曦耳畔低語:“世子妃您忘記了嗎?奴婢之前和您稟告過———朱姨娘不知爲何突然上吐下瀉,足足有大半個月才逐漸轉好,但吐瀉最是傷身子骨,她如今雖好了,但人卻瘦了一大圈。”
孫妙曦得了元宵的提醒,才恍恍惚惚的記起好像是有這麼一件事,只是因她這一段時日都在自我折磨,成日過得渾渾噩噩、魂不守舍,不但對許多事都不上心了,即便是下面的人稟上來的事,她也是聽過即往,根本沒心思去多記多想。
這個小小的插曲,讓孫妙曦突然陷入深深的自責———是不是因爲她這段時日都沉浸在仇恨裡,日子過得渾渾噩噩、魂不守舍,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心,纔會讓躲在暗處的人有了可乘之機,將手伸進鏡圓小築,神不知鬼不覺的給展灝下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