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裕臣時,已是年後了。
彼時青鸞已有近半年未曾見到聖上,起初以爲她仍有復寵機會的人終於紛紛抽身離去,落井下石使得女子生活愈加困苦。蘇鄂曾在年間回過一次流月閣去尋些過冬之物,卻見閣中後院竟已荒草菲菲。然而人心變得遠比荒草瘋長還要快,下人中許多早已另尋出路,只有初來的尋香幾人還死死守在荒閣之中。
而青鸞聽聞,謐良儀在近年關之時曾再度爲她向皇上求情,無奈身邊諸多妃嬪阻攔,又有皇后一衆百般刁難,終是被耽擱了。青鸞的名字正迅速被人遺忘,祈福殿近乎成了她後半生的歸宿。
這幾日,帝后同去天壇祭祖,宮中戒備不嚴,裕臣才得以進宮探望青鸞。不過數日未見,他便見青鸞又消瘦了許多。清癯的鎖骨突兀地亙在梨白的雲袍中,雙頰削瘦的清晰可見骨形。
殿內燃着廢棄了的炭火,唯有一些衣物還是謐良儀孕中託人送來的。女子的孱弱已使她失去了曾經的靈動之美,天冷之時她便只是日日頹坐牀前,雙目渙散地盯着窗外。而裕臣並不知,就在他到來的前一個時辰,祥容華纔剛剛離開這裡。
再度見到那女子時,她依舊是從前那般華貴的樣子。數九寒冬,祥容華只着了件胭脂色繡百合花的錦服,外罩銀邊碎玉對襟短襖,整個人亦是珠光寶氣。其實她的姿色並非上乘,然而或許是出身與書香門第的緣故,遂養成了極好的氣質。若非太過驕躁而失了靈氣,本也該是灼灼其華的。
青鸞未曾想到前來之人竟會是她,忙同蘇鄂起身相迎。那女子的雍容更襯得自己失寵的頹敗之氣。然而青鸞亦是平靜的,見了她也不過從容道聲:“祥容華吉祥,不知容華貴步臨賤地,可有指教。”
“湘嬪當真是有自知之明。”那女子笑靨嫣然,只是靜靜地打量着青鸞,“只是讓妹妹居於此處,當真是委屈了,可不知還有無回宮之望呢。”
聽聞祥容華年方十八,按理是該稱青鸞一聲姐姐的。且青鸞與她素無恩怨,並不知她何故要特意來此地奚落。青鸞不禁暗歎,女子之嫉妒,真當如此毫無憐憫之心麼。雖然她處處爭強,青鸞卻沒有同她爭奪之心,只一味忍讓了。
“已過歲末,皇上仍沒有念及嬪妾,嬪妾自知人微言輕,只求平安終老。”
祥容華似是對這樣的應答很是滿意,不再多言,只回身傳了人進來。便見一個小太監手提六角菱花錦盒,弓着腰進到殿內,將手中之物置於二人面前。
“我素聞未進宮時,妹妹照顧皇上照顧的極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政務繁忙,一時記不起妹妹的好,我這做姐姐的可不能忘。”祥容華說着已信手打開錦盒,頓時一股酸腐之臭盈滿一方空間,那錦盒中所乘分明是放久了的餿腐之物。“年宴時宮中得了些時新點心,這就請妹妹來嚐嚐呢。”
年宴距今已有一段時日,更何況御廚所制點心本就不宜久置。青鸞望一眼盈盈輕笑的女子,心中卻是翻滾如浪潮的屈辱之意。
“回容華,我家小主素不食點心。”蘇鄂心中亦是發恨,只迎身出來道,“有勞娘娘一心眷顧小主,我家小主感激不盡。”
祥容華自是一眼就認出蘇鄂正是回宮那日害她顏面盡失之人,新仇舊恨混雜一起,眼中猶有狠意騰昇,然而卻是轉念笑道:“好歹是我一番心意,既然你家小主不吃,我看你伶牙俐齒,便賞給你吧。”
蘇鄂緊咬下脣,那盒中之物分明變質腐爛,如何能夠下口。然而她們被困於此,孤立無援,靠什麼反抗聖眷正濃的祥容華。她狠一狠心,在女子的催促聲中伸出手來,卻突然被青鸞一掌打掉。
“混賬奴才,容華小主賞賜的點心,也配你來吃。”
青鸞一邊說着,卻已毫不猶豫的放入口中。酸腐之味化在味蕾中,只覺得陣陣噁心翻涌,忍不住便要乾嘔出來。然而眼眶發酸,卻仍是不肯開口討饒。她定要記住今日之辱,那些在她最無助無援時還要狠狠踩上一腳的人,暫且由她們逍遙着,她來日定會一一討回來。
祥容華見她只是逆來順受,絲毫沒有預料中的哭天搶地,乞求原諒。加之食物嚼碎,原本的惡臭之味愈發明顯,薰得她腦仁突突的疼,便擺了擺手,開口道:“我的恩你也領了,以後便不要再奢望使出什麼狐媚招子迷惑皇上。”
她終於鬧夠收手,只剛剛踏出屋子,青鸞便“哇”一口吐了出來。酸腐惡心之感將她折磨的幾乎奄奄一息,蘇鄂方餵了她兩口水,便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乾嘔。
蘇鄂心疼不已,回身一眼見那錦盒,更是憤恨,剛要擡手扔掉,卻被青鸞開口止住。她好不容易平復了呼吸,這會亦是耗盡了力氣道:“給我留着,我自有用處。”
裕臣來時,一場鬧劇剛剛結束。
青鸞正在屋內休息,是蘇鄂請了男子進來,道:“小主近兩日總是不太好,這會剛歇下不久,怕是要勞煩王爺多候上一會。”
他心中擔憂青鸞,眉目間隱隱流露出不安之色。又覺屋內不知哪裡竟傳出陣陣酸腐的味道嗆鼻,遂起身環顧四周。蘇鄂見他如此,忙提起暗臺上的食盒,不料那男子手疾眼快,已是一手揭去了蓋子,,瞬間面色陰冷,怒道:“內務府竟敢送這樣的飯菜來?”
蘇鄂面帶委屈,屈身道:“皇上吩咐了,內務府哪裡敢這樣欺負小主。是方纔祥容華送來的,硬要看小主吃下才算合她的心意。”
“本王從前至多覺得那女子有些焦躁罷了,不想竟如此狠毒。”青鸞體弱,他並非不知,這樣一想他便連眼神都渡了層寒意,“本王必要回稟了皇上,她這樣如何配做九嬪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