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已到了凌仙宮,仍是那日見她時走的偏門,然而如今已不覺得有什麼了。她二人的關係其實早已昭然若揭,宸妃卻還是要這般留心提防,想她這樣機關算計,不知最後是不是也會把自己算計了進去。
“小主小心。”青鸞剛要推門,卻被水巧護在身後,“這院門年久失修,開關之間總會簌簌掉落沙石,小主仔細衣裳。”
她伸手推開,果見檐上積土紛紛掉落,自己雖然站在水巧身後,卻仍覺得塵土飛揚,難受得緊。待這一陣過去,水巧便識趣地留在了門外。青鸞並不作聲,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院門關合的一瞬間,她眼中浮現出不易察覺的涼意。
再見到宸妃,她仍然是那副雍容華貴的樣子。此時擡高了下顎斜睨着青鸞,卻又在天子面前乖順的像只貓。原本一笑傾城的容貌已是上天對她的恩賜,她偏偏還有多面性情,懂得處處逢迎。
青鸞在見她的一瞬間,忽然想起蘇鄂曾經的忠告,,與蛇共事,終會被蛇所傷。眼前之人並不是沒有置自己於死地的心思的,只是爲了那一天不會到來,青鸞定要拼盡全力護全自己與身邊之人。
“湘貴人讓本宮好等呵。”
“嬪妾來遲,還請娘娘不要怪罪。”她神色依舊如常,照行了大禮。
宸妃指尖一點,示意女子坐下來說話。剛有侍女看茶,她便斜着青鸞笑道:“皇后這次還以爲抓了你個正着,不料卻出這樣一場鬧劇,想必她是恨毒了你吧。”
青鸞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卻只做無事,淡淡垂眸道:“一切全賴娘娘庇護。”
“本宮做的事情不足掛差,賢妃卻真真幫了你大忙。”她擡眼媚笑着,本如花的容顏卻讓人覺得無比陰寒。“所以本宮想着,也要替你好好謝一謝賢妃呢。”
青鸞端茶的手無端一顫,險些傾了茶湯出來。賢妃懷胎五月,早已過了風險期,然而天災不比人禍,邢嫣蓄意已久,看來今日終於要下手了。
她這樣想着,面上卻不敢露出一絲慌亂,只是試探道:“娘娘,賢妃懷得的畢竟是當今天子頭一胎……”
“本宮自然清楚。正是如此,纔有人比本宮更急着害死這個孩子。”宸妃臉色驟然一變,手中瓷杯與甲套相觸之時,發出了異常刺耳的尖銳聲響。“本宮只是想成全那人,你明白麼。”
青鸞猛然擡頭,看向宸妃的眼神也不覺謹慎起來。“娘娘是想,把這一胎交予皇后娘娘周全?”
“她近水樓臺先得月,自會早早的顯出原形。”
“但皇后絕不會如此魯莽行事。”雖這樣說着,青鸞心中卻也明白,,以邢嫣的城府來說,她怎會料不到這點。但恐怕她籌謀的並非皇后的愚蠢,而是栽贓嫁禍。
這畢竟,是一石二鳥的妙計。
“你錯了,湘貴人。皇后她不但會這麼做,而且會想盡一切辦法儘早下手。本宮和她共處了那麼多年,早已對她瞭如指掌。”見青鸞眼中仍有戒備之意,宸妃反而輕笑:“這樣,本宮答應你,絕不會傷了賢妃腹中胎兒。只要我們一發現皇后有害人之心,便立即行動。她要做那螳螂,本宮便做只黃雀,可好。”
事已至此,已容不得青鸞有半點猶豫。她的任何遲疑,都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宸妃既然決定了一件事,便不會善罷甘休。自己唯有從中周全,才能讓一切向着最理想的方向發展。
“若皇后不除,待本宮有了皇兒,你懷了龍裔又怎麼辦。湘貴人,孰輕孰重,你可要分得清楚呵。”
她終於肯首。“娘娘想讓嬪妾做什麼。”
宸妃見她應允,眼中更添幾分笑意。那笑靨恰如三月盛桃,美不盡收。“妹妹無需過多憂心,只待本宮向皇上提議後,你多多聲援便足矣了。”她微微向後靠上鵝絨玉枕,目色流轉,眉梢之間僅是嫵媚之色,“妹妹的話,皇上定會聽的。”
青鸞起身,面色隱隱有不安。“嬪妾定會竭盡全力,只是也請娘娘務必記得所允之事。”
她無需擡頭看邢嫣,也知那女子此刻定是心中發恨。這一局之難,恐怕已非自己能夠掌握的。既要留意皇后動靜,又須謹慎護住賢妃一胎。而即便當真東窗事發,宸妃也從始至終都是局外人。如若被她發現自己懷有二心,這場烈火也許很快就會因風向的轉變而燒向自己。
畢竟她只是貴人,無足輕重的一人。
“妹妹只管放心去做事,若想處處提防,怕是要面面皆失呢。”
青鸞心中一驚,卻沒有半分流露。只應了:“嬪妾並非敵我不分之人,更何況我與娘娘,本就是一條船上的。”
“如此甚好。”邢嫣不急不緩地呷一口茶,“那妹妹便回去敬候佳音吧,本宮不強留了。”
行禮告退,一出門卻正看見水巧向園內張望。她心思發緊,只道這熙寧宮暫時是去不得了,需找個辦法支開她。這樣想着,臉上不自主地露出倦意,懶散地搭上一隻手在女子伸來的胳膊上,吩咐道:“今日還是回去吧。”
便又是一路無言。
青鸞暗自唏噓,如今與水巧一起,哪怕只是一盞茶的功夫都是一種煎熬。她看着水巧那從始至終率直的眼神,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的她會在背後用盡心機,步步爲營。青鸞當真怕哪天自己矜持不住,要當面質問出來。
這樣的日子,何時算完。
而正值青鸞爲解救蘇鄂忙的焦頭爛額的那兩天時,她聽說裕臣主動請纓率朝廷三萬兵馬出城平復叛亂分子。這些自天子登基以來就從未真正斷絕過,而皇帝也從未派出自己手足去應對這些不成氣候的角色。
如今天下趨於平穩,裕臣卻在此時請戰,顯然不是形勢嚴峻的問題,怕是因了自己的緣故吧。她二人之間的關係已十分尷尬,若裕臣仍逗留宮中,難免不會再生出那等事情來。此番離京,他亦是爲了不爭氣的自己。
他這一走,卻不知何時再歸來。青鸞也知必須在這段時間內於後宮站住腳。眼下,尚有更爲重要的事,一件件壓上心頭,已是容不得她猶豫了。
“小主回來了。”一進流月閣,便見蘇鄂正立於桃樹之下迎接。青鸞心疼她舊疾未愈,一開口便有幾絲不悅:“不是叫你安心養傷,怎麼又出來了。”
“奴婢哪裡閒得住,也成巧,宮裡剛送了些東西來,小主且進屋一看吧。”她說着扶過青鸞,腕子上卻暗暗加了些力道。青鸞一擡眼,正見她眉頭微蹙,心下已是瞭然。只轉身吩咐道自己要小憩一會,旁人不得打擾。
掀開珠簾,內個卻還立了一人,正一副彷徨的模樣,,正是方纔沒見到人影的白羽。她見青鸞回來,忙跪行了一禮。蘇鄂看她一眼卻不言語,只是撫着青鸞坐定,一手啓了茶盞爲女子呈上。見院外沒有人了,方纔壓低了聲音道:“小主可知,今兒個白羽碰到誰了。”
坐南朝北的書房即使在正午十分也昏暗的不見半絲光亮。
有人卻?...
正穩坐於陰暗之中,面前昏黃的羊皮紙散出點點濃墨的氣息。以狼毫勾勒出的遼闊山河正展示着這片天下有多麼富饒。身形有些臃腫的男子起身,點燃了案牘之上唯一一支即將燃盡的蜜燭,忽明忽暗燈光映照在他毫無生氣的臉上,,然而就是這樣一張臉上,卻寫滿了貪婪與慾望。
雖然是書房,卻全然不見筆墨紙硯,取而代之的是身後各種形態的陳舊兵器陳列成排。他正欲坐回案前,卻忽然見一絲銀光破窗而來。
男子眼神一凜,整個身子如同巨大的陀螺般旋轉起來,斷箭擦着一層烏紫官袍釘入牆中,電光石化的一瞬間,卻未發出一點聲響。
即便如此,門仍是被訓練有素的死士猛然撞開,一身着甲冑的年輕侍衛佩劍而入,驚道:“莊賢王!”
當今聖上的三皇叔,被稱作莊賢王的男子大手一揮,極快地取下了短箭釘穿的紙條,,洛河不行,芷道疏守。簡短的八個字,卻道破了朝廷的兵力佈局。莊賢王仰天大笑,那字條瞬間便在火苗之下燃爲灰燼。
“奪桑,叫我們的人改行山路芷道,務必繞開水路。”
“可是……”那侍者面有遲疑之色,“僅憑這字條便相信該人,是否太過輕率。”
“輕率?”莊賢王驟然止住笑,那震耳欲聾的聲音竟生生帶出一股殺氣,“本王若說是龍奕黑子裡出了叛徒呢。”
奪桑眼中大驚,立於莊賢王面前竟失態地答不上一句話來,許久才緩和了發白的臉色,低頭重重應道:“屬下遵命!”
蜜燭忽然熄滅了光亮,書房內重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牆上的利器泛着細微的銀光,投入莊賢王眼中時,卻如沒入幽冥之中,霎時了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