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陰冷陰冷的,北風時而呼嘯而過,吹起滿院的樹枝咯吱聲。許是因爲名字的原因,風荷喜歡夏天,她喜歡夏日清晨絢麗的朝霞,喜歡雨後寧靜的溫馨,喜歡滿池搖曳的風荷,她不喜歡冬天。太冷,也太單調。其實,她終究是個孩子,喜歡溫暖,討厭孤寂清冷的氣氛。
上好的銀霜炭乾淨的沒有一絲煙火之氣,偶爾發出吱吱聲。水仙花寂寥得開在潔白的蓮花瓷碗裡,暖氣使得她的香味越發馥郁雅豔,極爲熨帖。
風荷拈了一朵半開半合的簪在鬢角,發間就散發出清甜朦朧的淡淡香氣,她隨手將賬本一推,卻有些意興闌珊。這樣的日子,僞裝、爭鬥、錢財、權勢,是不是她年輕的生命就要消融在裡邊。隔心的夫君,相互算計的親人,逼着她向前走,又要何時才能結束呢?
沉煙從簾子的縫隙往裡邊看,小姐最不耐煩在她看書的時候打擾,自己又着實捨不得,卻不得不輕輕打起氈簾,含笑問道:“少夫人,大姑奶奶與表小姐來了,王妃請少夫人去相陪呢。”
“是嗎?”風荷懶懶的欠起身子,拔下發中的水仙擲到一邊:“誰來回的話?”
“是姚黃姐姐,要不要請她進來?”姚黃的意思似乎是伺候風荷一起過去。
“自然要請她進來。叫雲碧把剩下的賬本看了,我怕是沒那個閒工夫了。”她的腰是出名的纖細,這樣的冬日裡,銀袖的貼身小襖越發有一股旖旎的風情,滿室生香。
沉煙忙笑着掀簾對姚黃招手笑道:“姐姐快請進來。”
姚黃是王妃身邊頭一份的丫鬟,王妃跟前四個一等大丫鬟,名字裡都帶着顏色,她之下才是紫萱、袖袖、綠漪。其中以姚黃資格最老,七歲時就在王妃院子裡伺候,至今十一年,從最低的灑掃漿洗丫頭做起,又不是府裡家生子,沒有爹孃照應,能做到今日足見不同一般。
她只在魚肚白的小襖外面添了一件紫色的背心,當然是棉的,一條同色稍淺的棉裙,一色的銀飾頭面,只有耳環上有兩顆小小的水滴形袖寶石。若論長相,只能算一般,略微方正的臉型,幾點小雀斑,身材中等,既談不上苗條也不臃腫,倒像府裡做粗活的丫鬟。而且她眉眼溫順,絲毫沒有王妃心腹的驕矜氣息,不過不卑不亢,氣度嫺和,的確難得。
風荷坐在紫檀鏤空雕花的梳妝檯前,聽到響動忙偏了頭,笑道:“姐姐快請坐,我換身衣裳就好了。這個時候,太妃娘娘都要午晌,莫不是今兒已經醒了?”
“哪裡能這麼快就醒來,大姑奶奶和表小姐是以先到了王妃屋裡,三少夫人、五小姐都陪着說話呢。”姚黃是個聰明人,聞絃歌而知雅意,一語之間點明瞭太妃並不知道大姑奶奶來了。
“倒是我去晚了。”風荷立起身,沉煙給她披上八成新的石青多羅呢灰鼠披風,圍上雪帽,左右打量了一下。
“四少夫人住得遠,自是要晚一些。”姚黃每句話既不吹捧也不厭煩,都像真心真意。
風荷暗暗點頭,這樣識時務的人,難怪能得王妃這般信任,誰敢說她不漂亮,她比許多美貌的丫鬟能幹多了。
七八個人前後簇擁着風荷去安慶院。
大家並沒有在正廳,都在隔壁小花廳裡坐着。正面臨窗設着一張大炕,當中擺着袖木六足圓炕桌,鋪着淺金色墨綠滾邊的褥子,立着同樣料子的靠背。王妃攜着杭瑩,大姑奶奶攜着凌秀對面而坐,賀氏只在下邊服侍茶水果點。
風荷笑吟吟見禮:“侄媳給姑奶奶請安,兒媳見過母妃。”
“侄兒媳婦來得好快啊。”大姑奶奶依然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聽着總覺得話裡有話。
“你不知道,你這個侄兒媳婦可是孝順了,母妃都喜歡的不行,把老三家的和小五家的都比了下去。”王妃滿面堆上笑來,攜着風荷的手起來,又道:“你們倆都坐,一屋子的丫頭,哪裡輪得到你們倆伺候。”
照這幾日的觀察,風荷滿以爲賀氏會拒絕,不料她笑着應了,拉着風荷一起坐到下首的黃花梨捧壽紋玫瑰椅上,嘴裡應道:“母妃疼惜我和弟妹,我們就不推脫了。”
風荷微有愕然,只是一閃而過,很快笑着點頭。
“大嫂,我聽說府裡走了水,都是老四媳婦領人撲滅的,莫不是老四媳婦幫着大嫂管家不成?”大姑奶奶並沒有將就着繞開話題,重新回到她此刻最感興趣的問題上面。
“哎,要不是老四媳婦反應快,庫房這會子怕是都付諸一炬了。也是我素日不仔細,沒有好生防範,不然怎麼庫房一到了老四媳婦手裡就會出事呢。好在母妃沒有生太大的氣,不然我真是無臉見母妃和王爺了?都市小說。”王妃絮絮叨叨,臉上都是自責的表情,只是叫人聽不太明白,又似誇風荷又似對她有所不滿。
大姑奶奶心裡一樂,不知誰那麼快的手腳,幾日就動了手,倒是省了自己費心。她順着王妃的話頭嘆道:“誰說不是。母妃最是寬厚的,想我年輕時輕狂,在家裡鬧出了不少笑話,母妃都從來不往心裡去。何況老四媳婦初來乍到的,有些事情沒有理清也是常理,倒是怪不得她。”
大姑奶奶嘴上說着不怪風荷,可是明白人都聽出她的意思還是責怪風荷沒有能力,尤其她看着風荷的樣子,分明就是幸災樂禍。
風荷情知她的用意,卻不能就這樣縱着她,好歹是出了門的姑奶奶,王府的事還輪不到她說三道四的。不料一直坐在那裡細細吃茶的凌秀忽然扯了扯她母親的衣袖,小聲說道:“母親,快別說了。這又不是四嫂的錯。”她的聲音不大,至少大家都聽到了。、
愈是這樣分辨,愈加有種掩耳盜鈴的感覺。風荷再一次去看凌秀,這個姑娘還真不如表面那麼簡單呢,心計如此深沉,在場的丫鬟僕婦們聽了誰不以爲她是故意爲風荷說話,越發挑明瞭風荷的過錯。再看王妃,她只當沒有聽見,正低低問着杭瑩什麼話。
“你呀,你母親我豈是那等糊塗的。你四嫂年紀小,便是真做錯了什麼也不能怪她。倒是你,與你四嫂一樣大小,什麼都不懂。大嫂,過了年我還要回老爺那裡,秀兒就拜託你了,替我好生教導她。她有什麼錯了的不懂的,你不要看在我的情面上,只管當你自己女兒一般,該罵就罵。
我們那塊地方,沒有什麼像樣的人家,帶過去實是耽誤了秀兒終身。大嫂的眼光一向好,若有那門當戶對的,還指望大嫂給我們秀兒作主。其實,女孩兒家出了門子,最擔憂的還不是母親,若能有個知根知底的,從小相熟的最好,原把她託給大嫂我的心願也就了了,算了,瞧我糊塗的,還說這些幹什麼。”
大姑奶奶親熱地摩挲着女兒的頭髮,說話沒個章法,東拉一句西扯一句的,最後又訕訕地住了嘴。別說大戶人家,就是那小戶人家,都沒有當着兒女的面談婚嫁之事的,而大姑奶奶似乎一時動情忘了這個規矩。
杭瑩與凌秀是未出閣的姑娘家,都聽得滿面通袖,低垂着粉頸裝作沒聽見。風荷不由愣了,這個大姑奶奶是不是王府出身的呢,怎麼連個市井的粗魯婦人都不如了,即便是故意要說給自己聽,也可以打發走了女兒再說啊。之前只是有些猜測,不過這回倒是證實了凌家的用意,只是杭四已經娶了自己,他們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難道想讓女兒作妾,不然怎們就一點也不顧及女兒的清譽呢。
王妃不及答話,六少夫人袁氏來了,大家敘過話,袁氏就道:“娘娘,我們夫人孃家有個侄女兒,過幾日就要出嫁了,夫人想尋幾匹上好的綢緞作添妝,偏我們那裡的都緊着過年用了。夫人叫我過來問問,娘娘這邊有沒有多餘的,借我們幾匹先使着,等有了再來補上。”
來得還真是時候呢,早不用晚不用,才一把火燒沒了他們就要用了。風荷暗自冷笑,二夫人對自己還真是看不順眼呢,那日早上逼迫,今兒又來催逼,不就想着早點罰了自己嘛。
王妃皺了皺眉,目光無意似得掃過風荷,應道:“幾匹綢緞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眼下卻有些麻煩。說不得,我叫人去咱們鋪子裡瞧瞧,若有好的先送些到府裡,讓弟妹能着用吧。”
袁氏大驚,雙眼瞪得圓圓的,誇張的問道:“什麼,綢緞都燒了不成,我記得庫房裡足有上千匹呢,這是多少銀子啊,還有許多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呢。哎呀,我說四嫂啊,你不會管家就不要胡亂應了,這下可好,我身邊幾個丫鬟的過年衣裳還沒得呢。”
袁氏的話不算很重,但以她的身份是不能教訓風荷的,尤其當着長輩的面,但她是二房的媳婦,王妃不好出面,只是靜默不語。
“有些人啊,以爲王府是什麼地方,也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能管得了的。”大姑奶奶看着袁氏的眉眼裡全是笑意,說話刻薄了許多。
“大妹妹,別胡說。”王妃輕描淡寫的勸了這麼一句,就不再言語了。倒是杭瑩有些看不慣,張了張嘴終是說道:“姑媽,六嫂,若真是四嫂的錯,祖母自然會罰她,祖母不罰她咱們也少說兩句吧。”
“瑩兒,你是怎麼說話呢。快向你姑媽和六嫂道歉。”王妃迅速打斷了女兒的話,作勢板着臉。
這纔是王妃的真面目吧,賢良淑德慈母什麼都是假的,面上做得好看,心裡無時無刻不在希望着能扳倒杭四吧,自己倒成了替死鬼。風荷輕輕看了王妃一眼,任是你隱藏得太好,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只是似乎暴露的太早了。是不是因爲這些日子太妃對自己的格外不同,使得王妃心裡焦急起來,生怕哪一天太妃請下了聖旨,那時便是太皇太后都攔不住了。那太妃呢,她是真心喜歡自己還是爲了引蛇出洞呢。
“母妃,是兒媳的錯,庫房失火兒媳也有責任。三哥查清事情始末之後,兒媳自會向祖母認錯,該怎麼罰聽憑母妃吩咐,兒媳絕不叫母妃爲難。”風荷雙膝跪下,大大的眼裡有恐懼有擔心。
“這是怎麼說的,母妃從來沒有怪你的意思,論理母妃自己也有責任,與你什麼關係。快起來。”王妃驚愕,一面說着一面去扶風荷。
袁氏輕哼一聲:“娘娘,你太好性兒了。四嫂犯了錯自當該罰,不然府裡沒了規矩,娘娘日後以何服人?”
“這,這、、、”王妃頓住了去扶風荷的身子,吶吶的不能成言,歉意的看着風荷,王府有王府的規矩,不是母妃不幫你。
風荷心下了然,不就是想趁着太妃錯眼的空當定下自己的罪名嘛,至於這麼興師動衆嗎?你們越是要把罪名強加於自己身上,自己越是不能叫你們如了意,不然將來還不被你們揉搓了去。風荷清亮的目光直視着王妃,緩緩站起身來,語笑嫣然:“六弟妹,等到三哥查出真相之後,我自會去向祖母領罰,眼下卻還要等等。”
不是風荷相信杭天瑾,而是她相信杭天曜不會任由自己叫人欺負了,欺負了自己就是欺負了他,他派人去給杭天瑾絕不是出於什麼兄弟之情。何況沉煙已經做了安排,只要心裡有鬼的人一定不會無動於衷的。
“還能有什麼真相?老四媳婦,你不要爲了推脫自己的罪責而信口開河,這種話可不是隨便說的。”大姑奶奶很不悅的撇嘴,她是決計不會輕易放過了風荷的,這樣撞到槍口上來的好事不是每次都有的。
王妃亦是點頭:“老四媳婦,你姑奶奶說得對。”
話音未落,簾子被掀起,進來的是紫萱,她面上有些微的袖暈,福了福身說道:“娘娘,三少爺在外頭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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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四千字奉上,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