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秋一直聽着裡邊的動靜,這會子也是嚇了一跳,急急往曲苑方向趕,老爺回來這麼大的事先去稟報了小姐纔是。
風荷不想父親回來的這麼快,愣了愣,起身看了看自己的釵環首飾:“我這樣打扮可以出去嗎?”
“小姐,不如換了那隻大赤金五彩嵌紫寶蝴蝶簪,再戴上一朵茉莉花吧。老爺回來可是大喜事。”葉嬤嬤瞧着風荷髮髻上只有一支羊脂玉蓮花簪子和一朵小巧的米珠頭花,不由斟酌着說道。
風荷對着鏡子轉了一圈,粉白撒花衫兒,白玉蘭花紋天青色錦裙,只有腰間一個若隱若現的銀紅滾邊月白荷包是唯一的亮色。只她原生得嬌俏甜美,打扮得素淨越發顯出皮膚細膩如玉,白裡透紅,真個清雅動人,楚楚風致。
“就這樣吧。”風荷淡笑若梨。
四五個丫鬟簇擁着風荷往前院去,葉嬤嬤一旁跟上。
老太太喜歡石榴花,朝暉堂院門入口就種了兩株晚石榴,火紅的石榴花六月裡依然怒放在枝頭,嬌豔富麗,渾然不像一個老太太的居所。遠遠聞得一陣嬉笑聲,風荷不由頓住腳向裡張望,一個大概身高近八尺、背影魁梧的男子挺身而立,左邊偎着一個年輕女孩兒,右邊是個身量更小的小男孩。不正是風荷的父親董長鬆,董鳳嬌和二弟董華皓嗎,三個人有說有笑的往裡走。
她心中猛地一窒,朦朧記得那時候父親是很喜歡抱她在膝頭教她讀書識字的,只是後來卻日漸冷淡,時到今日都不願多問她幾句。
那又如何,父親沒了,不是還有母親嗎,她的母親正拖着病體爲她做最後的掙扎呢。
就在丫鬟嬤嬤都擔憂的看着風荷的時候,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掛着淺笑,快步走了進去。
迴廊下立着的丫鬟俱是喜氣洋洋的跪下磕頭,高聲喊着迎候之詞。杜姨娘扶着老太太迎到了門口,老太太的老臉笑成了一朵菊花,這個兒子以前是不太聽話,現在算是很不錯了。杜姨娘更是羞澀一笑,眉目傳情,柔情似水。
離了一丈遠的角落裡站着董夫人主僕,與那邊的熱鬧一襯,立時顯得形單影隻起來。董夫人垂着頭,壓根不去看外邊,她有幾年沒有見到這個名義上的夫君了呢?
“母親。”董老爺幾步上前,跪倒老太太腳下,哽咽出聲。
“快起來,鬆兒,怎麼又瘦了這麼多,還黑了?”老太太亦是有些動容了,這些年兒子呆在家裡的時間統共加起來也不足半年,每次都來去匆匆。府裡沒個主事的男子,感覺就是不一樣。
董老爺拉着老太太的手起來了,語氣中有喜有愁:“母親,你身子怎麼樣?兒子不孝,母親年紀大了不能頤養天年,反而因着兒子整日操心勞碌。”
“咱們母子倆的,又不是外人。何況我究竟沒有多少事,多虧了眉兒能幹,裡裡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你念着她的情就行。”老太太忍不住摸了摸兒子的臉,剛見面就鼓勵兒子做出寵妾滅妻的事情來。
“語眉辛苦了。回頭想要什麼只管說。”董老爺話說得好聽,只是總給人客氣有餘甜蜜不夠的感覺。
杜姨娘抽出帕子拭去眼角的淚滴,低聲哽咽:“老爺別這麼說,能爲老爺分憂是妾身的福分。”
這話倒是勾得董老爺幾分動容,對着她點了點頭。他扶着老太太往正座走,眼神一閃,整個人都怔在了當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不遠處那個清冷消瘦的人影,他曾經許諾要照顧她一輩子的愛妻。
董夫人感覺到了他的視線,不由微微擡了頭,半日輕輕蹲着身,勉強行了一個禮:“老爺回來了,妾身有失遠迎。”只是只有一瞥,便再不願意看他。
青梅竹馬,少年夫妻,恩愛無比,甚至在她幾年沒有生下子嗣的情況下,他都沒有冷落她一分一毫。如果不是母親抱孫心切,他也不會納了杜氏及其他幾房妾室。杜姨娘一生下兒子,她就抱到了她房中養育,居然診出她身懷有孕,後來她生下女兒,他比兒子還要疼寵幾分。
而她,爲何嫉妒如斯,要做出那些事來,置他們董府何顧,置他尊嚴何顧,還有他們多年恩愛?若不如此,他們又何嘗走到這一步?想起來,她的女兒應該也不小了,比鳳嬌還要大上一歲呢。
“你在呢?”他失聲呢喃。
不等董夫人說話,鳳嬌已經站到大老爺身邊,挽了他的胳膊搖着:“爹,祖母等着你呢。”
董老爺悵然回神,抱歉的望了母親一眼,重新攙扶着老太太在羅漢牀上坐好,老太太不放他手,硬是按着他坐在一邊。
“鬆兒,怎麼突然回來,可是軍中有什麼事?”老太太怕他勾起舊日心緒,急急扯着話題轉移他的視線。
董老爺當是母親關心自己,笑着回道:“前兒收到皇上的旨意回來的,這次打算都不走了,往後好好孝順母親,想來皇上多半會允。”
“哦?果真?這可真是大好事啊,咱們一家子人多久沒有團聚了,你孤身一人在那裡,我是日夜懸心呢,這樣最好最好。”老太太喜得滿面紅光,不停拍着兒子的手。
“老太太別光顧着高興,好歹容老爺喝盅茶,去去暑氣潤潤嗓子再說。”杜姨娘適時插話,接過丫鬟小茶盤上的豆綠底繪粉彩成窯茶碗遞到董老爺眼前,嬌笑着道:“老爺,這是你愛喝的明前龍井,老太太一直給你留着。”
董老爺笑着接過,吃了兩口放下:“母親,你自己吃就好了,做什麼留給我。上次還往我軍中送了不少呢。”
“呵呵,我平日不多吃龍井,反正你愛吃就最好。上次那個是眉兒命人送去的,才摘下的新鮮,想着你喜歡。”老太太年紀大了,覺着龍井味淡,愛吃鐵觀音等茶。
“哦,語眉費心了。”董老爺看着杜姨娘的目光越發溫柔了些。
董風荷站在門口,心中冷笑,好一幅母慈子孝,夫妾和睦呢,她在門口站了這麼久,小丫鬟都死了不成,分明是不敢打攪老太太的興致。她笑着對董夫人點了點頭,方纔放重了腳步往裡走。
“你怎麼進來了?”旁人未及開口,董鳳嬌記着舊恨,不管父親在眼前就突口而出。
董老爺始朝門口看去,先是一驚,繼而一黯,即使多年未見,他依然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她的女兒,他寵愛了五年的女孩。她的確長得很好看,與她年輕時很像,只是比她更高貴更驚豔。
看着她素淨的衣飾,想起幾年來的冷落,漫上一股淡淡的懊惱和歉意,不管怎麼說,他終究食言了,讓她們母女倆受了很多委屈。轉頭去看風一吹就能倒的董夫人,隱約憐惜,便想讓她們坐。
老太太對自己這個兒子最瞭解不過,他的眉頭一皺,就知他心中想法,大急之下,高聲問着杜姨娘:“你的傷還沒好全,不必伺候,下去坐着吧。”
“什麼傷?”董老爺一愣,回頭細細打量杜姨娘,他進來之後還沒正眼看過她呢,很快發現她抹了厚厚的粉,卻依然沒有遮住兩頰不正常的紅暈。
“沒什麼?”杜姨娘慌張擡頭看了風荷一眼,忙回着。
“什麼叫沒什麼?掌嘴二十呢,我竟不知道,咱們這個家何時輪到一個閨閣裡的小姐插手了?要不是宮裡特製的舒痕膏子,這回還不知留下多重的疤痕呢。”老太太撇了撇嘴,眼神凌厲的掃過風荷和董夫人的身子。
董老爺又不是傻子,還能聽不出來看不明白,當即寒了臉,沉聲問着董風荷:“你爲何打杜姨娘?”
院子裡伺候的下人都悄聲屏息,知道老太太是要藉着老爺的手教訓夫人和大小姐了,誰敢出風頭。只有董夫人和風荷帶來的人滿臉焦急的看着她。
“風荷給老爺請安。姨娘不守規矩,不敬夫人,難道就由着她去嗎?老爺,咱們董家何時有這樣的規矩了?傳出去沒的是我們董家的臉面。”她微微屈膝,目光平淡如常,絲毫沒有一絲害怕或者慌亂,反而有幾分理直氣壯。
這個女孩兒真的很有幾分自己年輕時的風骨,冷靜能幹,可惜、、唉。杜姨娘的爲人,十幾年相處,董老爺不可能不清楚,若說她得罪董夫人,那是完全有可能的。只是自己即是爲了過去,也爲了老太太,時時容忍着她,不知她是不是又變本加厲了。是以,董老爺看着杜姨娘的目光便有些猶疑,沒有很快回話。
“老爺。即便妾身有錯,也與風荷無關。她還那麼年輕,怎麼能將一生就此葬送呢,求老爺三思,別把她許給杭家四少爺吧。”眼下不是糾纏前事的時候,最緊要的是風荷的終身,董夫人儘量把那個男人當做尋常人一般對待,只是袖子下緊握的拳頭卻出賣了她的心。
董老爺忽然聽到自己夫人與他說話,霎時懵了,只顧看着董夫人沒有聽清她到底說了什麼:“杭家四少爺?”
老太太死死地瞪着董夫人,風荷嫁到杭家有什麼不好,富貴榮華一輩子都享用不盡,關鍵是能讓杭家對董家存着感激的心,日後鬆兒華辰在官場上還能得杭家提攜呢。
“老太太,老爺,聖旨、聖旨來了。”前門的小廝飛一般跑進來,氣喘吁吁,結結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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