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鴻遠也是剛從宣城回來。本來大舅舅帶着幾個弟弟去了宣城,就把周鴻遠留在了建康,大舅母林氏也不捨得丈夫和兒子一塊兒去冒險。哪知道周鴻遠自己單人獨騎偷偷跑去了宣城,賴在那裡死活不肯回來。
後來方峻之亂平定,皇帝論功行賞,得知了周鴻遠的事蹟頗爲讚賞,就破格提拔他做了正六品上的千牛備身。周鴻遠以一介白丁,起步就是正六品的官兒,一下子就備受矚目起來。
因爲按照那時候的制度,即便你出身四大門閥,起步的官職一般也從七八品做起,如今周氏位列甲族,周鴻遠又得皇帝看中,日後的官途自然是一路順遂,就是成爲朝廷重臣也不是不可能。
周鴻遠卻想起今天早上母親林氏拎着他的耳朵,對他的一番諄諄教誨:“我知道你對鈺兒還是沒有死心,可如今她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咱們家一向門風清正,最是識禮,旁的我也不與你多說,該怎麼做你心裡都明白。如何恪守兄妹之道也不用我再教你,只不要讓你表妹沒臉,讓咱們兩家面子上都難看!”
周鴻遠心中有幾分難過,從前他愛慕沈沅鈺,卻因爲門第相差懸殊,不能與她結爲連理。如今他的出身地位都有了,可是沈沅鈺已經名花有主。
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任何立場再去肖想,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祝福。
沈沅鈺是有些理解周鴻遠的。不過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她現在一顆心全都系在庾璟年的身上,自然也不願和庾璟年之外的男人有什麼曖昧。就善意地衝着他笑笑。
此刻她正與周蕙雲、周蕙芷和周蕙蘭幾個表姐妹說說笑笑,周鴻遠落落大方地走了過來,叫了一聲:“大表妹。”
沈沅鈺抿嘴一笑道:“七表哥。還沒有恭喜表哥榮升正六品千牛備身呢,表哥這麼年輕就位列正六品,將來咱們周家怕是要出一位大將軍呢。”她語氣雖然親近,但卻謹守男女大防,有一種淡淡的疏離感。
周鴻遠苦笑了一下,明白沈沅鈺這是在提醒他兩人之間的關係。他有些苦澀地一笑道:“表妹怎麼也和他們一樣,都來取笑我。”頓了頓道:“表妹和庾將軍定親,我當時正在外頭,沒來得及上門道賀。庾將軍人中龍鳳,唯願表妹與他鶼鰈情深,恩愛到白頭。”
周蕙雲也一直在有些緊張看着弟弟的表現,生怕弟弟因爲身份上的變化,而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念頭,讓兩家人都難堪。見弟弟說話得體,不由長出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沈沅鈺也鬆了一口氣,態度更見親切:“我也提前預祝表哥能夠早日給我找一個情投意合的小嫂子。不過看今日的這番架勢,用不了幾日,上門來給表哥提親的人,怕是就要把周家的門檻給踏平了吧?”
周鴻遠如此光明磊落,拿得起放得下,也讓她頗爲讚賞。周鴻遠有些羞澀地笑了笑,“表妹又拿我取笑。”
周蕙芷最是活潑,看見周鴻遠的樣子,忍不住咯咯直笑:“表姐,快看快看!七哥哥的耳朵都紅了!”
幾個姐妹之間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團,周鴻遠的臉更紅了。沈沅璧此前跟着幾位表姐妹走在一起,從前她嫌棄周家的女孩出身太低,她雖是庶女卻不屑與她們結交,從來就未曾對周蕙雲幾個假以辭色。
好在周家的女孩家教極好,對她一直都是彬彬有禮,可是她們對沈沅鈺和沈沅舒兩姐妹卻是從骨子裡透出一股親近,她們之間說起話來,她連個插嘴的餘地都沒有。讓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外人,尷尬極了。
此時她不由擡頭去看周鴻遠,從前沒有認真看過他,現在再看,發現他竟是一個極爲出色的美少年。只見他身穿一件玄色浣花錦長衫,愈發襯得皮膚白皙如美玉一般。他有一雙靈動清澈的眸子,光暈流轉之間,似乎連眼前的陽光都約略失去了光彩。而少年脣角那一絲有些壞壞的笑意,不但沒有絲毫減少他的風采,更讓他多了一種無法言喻的魅力。
沈沅璧覺得周鴻遠就是比起建康城中那幾位出名的美男子也不遑多讓。
她之前還不明白爲何白姨娘想方設法求着沈昀將她也帶到周家來,見周鴻遠如此出色,不由就有些明白了白姨娘的想法。
周鴻遠不但人才出衆,如今門第上升,身爲甲族子弟,又有蘭陵沈氏的提攜,以後前途無量,若是能嫁給這樣的男子……想到這裡,沈沅璧忍不住臉色發紅,全身都熱了起來。
說起來,她從前看不起周家,看不上週鴻遠,如今她這個庶女再想和人家大房嫡子成親,雖說蘭陵沈氏的門第仍然高過博陵周氏不少,但是周家能不能看得上她這個妾生女,還兩說呢。不過很關鍵的一點,如今周家發達了,可全是託了沈昀的福,若是沈昀肯出面爲她和周鴻遠說親,看在沈昀的面子上,周家必定不會拒絕。沈沅璧立刻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沈昀這邊,自有白姨娘做他的工作,自己只要在周家人面前好好表現,在他們的面前博得一個好印象就行了。不由微微有些後悔,若是知道周家有發達的一日,當初就不該那樣慢待他們。
想到這裡,沈沅璧就用帕子掩着小嘴,隨着沈沅鈺她們一起笑了起來。別看是一個簡單的笑的動作,她腰肢款擺如同弱柳扶風,很有幾分風流寫意的味道。這一手她可是跟着白姨娘學來的,對着鏡子練了好久,才小有所成。
本以爲能贏的周鴻遠的青眼,卻沒想到衆人看她這個樣子,一時之間全都不笑了。沈沅鈺甚至皺起了眉頭來。
周鴻遠看着這位便宜表妹,只覺得各種違和。沈沅鈺不由心裡暗哂,沈沅璧真是畫虎不成反類犬,白姨娘可以那樣笑,因爲她只是一個姨娘,她作出妖嬈嫵媚的樣子取悅沈昀,那是她的本職工作,可是沈沅璧身爲一個大家閨秀,本應該端莊嫺雅磊落大方,如此妖妖嬈嬈的,簡直不要太丟臉。
沈沅璧見大家全都不笑了,而且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時之間只覺得有些手足無措。怯怯地道:“你們爲什麼那樣看着我?”
沈沅鈺只覺得無語。白姨娘那麼個人精子,怎麼生出來的女兒這麼不着四六。她冷笑了一聲道:“真不知道白姨娘怎麼教的你規矩?回去我便稟明瞭母親,回去讓賈嬤嬤好好教教你什麼纔是大家閨秀的做派!”
沈沅璧心中大怒,不過看見周鴻遠看了過來,立刻裝出一副小白花受欺負的樣子,淚滴盈盈,欲落未落,“我知道三姐姐一向不喜歡我,可你也不用在表哥和衆位表姐妹面前這樣下我的面子,我畢竟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妹妹。”
這樣的表情,但凡是個男人就無法抵禦。她只等周鴻遠憐惜她,也不想想周鴻遠也好,還是周蕙雲幾個表姐妹,和沈沅鈺纔是打斷了骨頭連着筋的正經親戚,她不過是個便宜表妹而已,和他們沒有一毛錢關係,誰又會向着她說話?
周鴻遠看見沈沅璧這個樣子,只覺得這位便宜表妹真是一個奇葩。又覺得沈昀那樣精明的人物怎麼會生出這麼笨的女兒,好在沈沅鈺遺傳了沈昀的聰慧,剛纔過來不過是和沈沅鈺打個招呼,現在自己再混在一羣女人堆兒裡就有些不恰當了,就拱拱手道,“我去前頭幫着叔叔們迎迎客人!”說罷瀟灑地一禮,轉身走了,自始至終,都沒有多看沈沅璧一眼。
沈沅鈺真是看夠了她的裝模作樣。只厭惡地道:“收起你這幅鬼樣子。你若是不想好好的,我這便叫人把你送回家去!”
沈沅璧哪裡肯這樣就走了,她還要在周家人面前好好表現呢,急忙道:“姐姐,我沒……”急忙低下頭來,卻是不敢再裝無辜了。沈沅鈺的脾氣她也約略知道了,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就真的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況且如今沈昀那樣百般寵愛於她,有什麼事兒也只會向着她說話。
見沈沅璧有所收斂,沈沅鈺便也不再理會她。衆姐妹依舊說說笑笑,來到正堂給周高嶽和喬氏請安。
外祖父沈沅鈺還是頭回見,周家衆人家教極嚴,都是一本正經的,她本來以爲周高嶽也像大舅舅似的,整天板着嚴肅臉一本正經的老頭,沒想到見了真人倒是讓她吃了一驚。
周高嶽在和喬氏並肩坐在廳堂正中的羅漢榻上,一臉的溫和儒雅,那氣質和沈弘倒是有幾分相似,只是周高嶽在宣城操勞數年,千頭萬緒操碎了心,因此頭髮已經半白,臉上也是皺紋縱橫,雖然如此,但是歲月在他的臉上身上鐫刻皺紋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了獨特的無與倫比的魅力。
沈沅鈺心中隱隱明白,爲何周家原來一個三等門戶,卻能夠屹立於建康始終不倒,甚至能將女兒嫁給蘭陵沈氏的嫡長子。爲何舅舅們和表哥們一身風骨,都被教導成了人中龍鳳。也明白了爲何周高嶽能夠在宣城憑着極少數的兵力硬是和方峻周旋了那麼久,因爲博陵周氏有周高嶽這樣一個大家長帶頭人。
沈昀帶着庶子沈溪早到一步,早就給周高嶽和喬氏請過安。沈沅鈺三姐妹便上前來,一起給周高嶽和喬氏磕頭。
周高嶽柔聲道:“快起來!快起來!”叫人將三姐妹扶了起來,“來來來,都到外祖父身邊來,讓外祖父好好看看我的外孫女兒。”聲音溫柔,充滿了慈愛之情。沈沅鈺立刻就對這個老人生出一股濡慕之情。三人乖乖地走到周高嶽身邊。
周高嶽伸手摸了摸沈沅鈺的頭髮,柔聲道:“你就是鈺兒吧?當年我離開建康遠赴宣城之時,你才這麼大一點兒,用手在膝蓋處比劃了一下。”又慨嘆道:“如今都長成這麼漂亮的大姑娘了。”頗有些唏噓的樣子。
沈沅鈺道:“鈺兒常聽母親提起外祖父,鈺兒也一直很想念外祖父。”
周高嶽見她語氣真誠,知道她不是隨便說說敷衍自己,一時之間十分高興。連連道:“好孩子,好孩子!”
又一一問過沈沅舒和沈沅璧,然後叫人拿出三塊一模一樣的水頭極好的玉佩給了三個人:“外祖父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這幾塊玉飾是我從一個大食商人那裡得來的,乃是和田玉所制,而且是一套子母佩,一母四子,母佩我已經給了你們的父親,溪哥兒也得了一塊子佩,我只望你們從此能像這玉佩一樣,彼此相互依靠,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並不因爲沈沅璧和沈溪不是自己的親外孫親外孫女而有任何偏頗。
這種寬闊磊落的胸懷真是令沈沅鈺佩服極了。沈沅鈺就十分鄭重地將玉佩掛在了腰間。
沈沅鈺從周高嶽的懷裡出來,又撲到了喬氏的懷裡,她和沈沅舒一左一右一人拉着喬氏撒嬌。這段日子,沈沅鈺隔三差五地到喬氏這裡來請安,和庾璟年定親之後,這纔來的少了一些兒。
喬氏照例問了問周氏的身體,沈沅鈺一一回答了,才道:“外祖父如今也回來了,幾位舅舅也都平安歸來,而且個個都升了官。咱們周家也重新回到了甲族的行列,小舅舅也尚了公主,外祖母這下子可再沒有什麼不滿意的了吧!”沈沅鈺笑着湊趣道。
喬氏今天是紅光滿面,前一陣子一家子全在前線上,多虧了沈沅鈺隔三差五來給她解悶,每次都帶來不少消息開解她。“好好好,這次咱們鈺兒也是居功至偉!”
幾位舅舅都跟着點頭。要不是沈沅鈺出面提醒讓三老太爺沈茂從豫州出兵,他們現在還不定能不能活着站在這裡呢,更不要說什麼恢復家族的榮光了。本來周家就是男多女少,只有周氏這麼一個女兒,大家對沈沅鈺就像是自己的女兒一樣疼愛,如今更是對她愛若珍寶了。
沈沅鈺一擡頭就看見小舅舅周懷仁躲在人羣背後傻笑,她就促狹地道:“小舅舅你在傻笑什麼呢?”她眼珠子一轉道:“難道還沒有成親,就開始想我的小舅母了?”
衆人都笑了氣來,一向瀟灑不羈的小舅舅被笑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林氏點着沈沅鈺的腦門道:“你這個促狹鬼!連舅舅的玩笑你都敢開。”
沈沅鈺呵呵笑着跑到了小舅舅的身邊,附在他的耳邊低聲道:“小舅舅,你見過壽陽公主沒有?”
小舅舅有些忸怩,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賜婚當日,他不過遠遠看了一眼而已。沈沅鈺在小舅舅的身邊,咬着耳朵道:“我在宮宴上見過她好幾回呢,而且我還和她說過話,要不要我給你說說她的事蹟?”壽陽公主沈沅鈺的確是打過交道,她雖也是宗室女,父親也算是有實權的王爺,但是爲人溫柔嫺雅,處事得體大方,比起新安公主之流,不知要好到哪裡去了。
對於這樣的人做自己的小舅母,沈沅鈺還是十分滿意的。
周懷仁自然是關心的,沈沅鈺和他十分親近,他和自己的這些子侄輩在一起也一向是沒大沒小的,就低聲道:“你有什麼內幕消息,趕快告訴我!都告訴我!”
沈沅鈺道:“你有什麼好處給我,我可不能白費脣舌。”小舅舅臉色一抽,之前沈沅鈺可沒少剝削他,他想起了還有些心有餘悸。
“你又看中了什麼?”
沈沅鈺嘻嘻笑道:“我聽說小舅舅得了一匹小馬駒,是大宛良駒,小舅舅反正也有馬騎,不如就送給我吧。”
周懷仁“啊”地叫了一聲:“你這個小天魔星!”他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功夫才弄來那匹小馬駒,不知沈沅鈺怎麼知道了,竟然張口就來要他的心頭好。
小舅舅都快哭了:“我的好外甥女,咱能不能換一個。除了那匹小馬駒,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再說你都不會騎馬,要那馬駒來做什麼呢?”
沈沅鈺道:“我現在不會騎馬不等於我永遠不會騎馬啊!”她想的是,等庾璟年從前線回來,等兩人成婚了,就讓庾璟年好好教教她騎馬。
周懷仁哪知道她心裡的這些算盤。還想再求饒,沈沅鈺已經在他耳邊威脅道:“你若是不怕我再未來的小舅母耳邊說你的壞話,你就不給我小馬駒好了!”
周懷仁無語了。別人看着沈沅鈺都是落落大方,知進退,識禮儀,只有他才知道這個外甥女淘氣起來簡直是要人命啊。“好吧,好吧,我答應你,我全都答應你!等我把那小馬駒訓練好了,就叫人給你送過去。大概需要幾個月吧。”沈沅鈺算了算時間,那時候庾璟年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就點點頭答應下來。
周懷仁舉手投降了。沈沅鈺也就揀了些壽陽公主的事蹟說過周懷仁聽,周懷仁見自己這個眼高於頂的外甥女對壽陽公主評價還是蠻高的,也就放下心來。
這邊甥舅兩個在咬着耳朵,那邊就聽見大人們說着正事。沈昀道:“岳父大人正三品太常卿之職,是要徹底從官場上退下來了嗎?”
原來周高嶽在方峻之亂中立下了大功,皇帝想封他做個太常卿之職,周高嶽卻是拒之不受,說自己做官,接任宣城太守,就是爲了防止方峻作亂,如今方峻之亂已平,自己年齡也大了,只想解甲歸田,回家享享兒孫福。皇帝有感於周氏滿門忠義,再三挽留,態度十分誠懇,周高嶽到底是不肯再在朝中做官。
沈沅鈺不由站直了身體。急流勇退說得容易,如今周家驟然得勢,周高嶽能不戀名利權位退下來,這需要何等的智慧,關鍵還要世情的通透。
要知道如今沈家因爲平定了方峻之亂,而威望大增,周家作爲沈昀的岳家,皇帝現在感念他們在平頂方峻之亂中作出的貢獻,百般優容,過陣子說不定就會因爲蘭陵沈氏的崛起而日漸對他們生出忌憚,況且周高嶽畢竟年紀大了,在中樞又能呆幾年。不若在皇帝尚未對周家生出隔閡之時退出中樞,讓皇帝覺得自己欠了周家一份情,從而放心提攜幾位舅舅,日後對周家的發展有益無害。
沈昀也覺得如今沈氏風頭太盛,所謂槍打出頭鳥,這個時候周氏作爲他的岳家,保持低調是最好不過的。否則周家很有可能成爲四大家族打擊的對象,倒時候就算他能夠護得周家周全,也要浪費不少精力,得不償失。不若加深根基,慢慢發展,又不那麼招人嫉恨,來的划算。
所以他對岳父的做法是舉雙手贊成的。沈沅鈺在一旁支棱着耳朵聽得清楚,這些道理她略一想,也就明白了,不由對周高嶽投去敬佩的目光。
沈昀到底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道:“真是委屈岳父大人了。”
周高嶽呵呵笑道:“委屈什麼,能在家裡種種花養養草,抱抱重孫一直是我的心願,如今心願達成,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以後不但不做官了,連家族的事務也不打算管了,等忙過了這段,我就打算將宗主之位傳給老大。”竟是一退到底的意思。
沈昀對大舅子的本事知道的很清楚,知道他執掌一個家族的能力是盡有的。見老岳父說出這番話來,大舅子又沒有太大的反應,就知道父子兩個早就商量好了。便點頭道:“如此也好。岳父大人爲了周家殫精竭慮半輩子,也該讓小輩們好好孝敬您老人家了。”
等客人來得差不多了,周家在花園裡擺上宴席。姑娘們分席而坐,兩人一席。周惠芷和沈沅鈺坐了一席,就悄悄對沈沅鈺努努嘴道:“表姐,你們家的那位七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覺得今天她怪怪的?”
沈沅鈺嗤笑了一聲,“她們不過是白日做夢罷了!”她對沈沅璧和白姨娘的想法洞若觀火,在她看來,沈沅璧從前正眼瞧不上週鴻遠,現在卻對他動了心思,這樣的品性,根本就配不上表哥,她是絕不會讓白姨娘如願,將沈沅璧嫁到自己的外家,要不然她自己也得被噁心死。
“她們?誰們?”周蕙芷沒大聽懂她的意思。
沈沅鈺不想和她多說這些,以免倒了胃口。只說道:“聽說最近不少人家上門來提親,就包括了高平薛氏和吳郡陸氏這些第一等的家族,現在好了,四表妹的婚事看來就要定下來了,這可真是好事將近了。”從前周家地位尷尬,高門大戶不願意與他們結親,低門小戶周家又怕委屈了自家的女孩兒,所以婚事遲遲沒有定下來。
說話間語氣之中就帶了一些調侃的意味。
周蕙芷臉色微紅道:“表姐你現在越來越壞了,就知道取笑人家。”她頓了頓,有些推心置腹地道:“我其實不求嫁入高門顯貴,只求找一個品行好的,要像咱們周家的男人一樣,對妻子從一而終,不納妾,不蓄養侍婢,只待我一個人好,這樣的話,哪怕他出身不是甲等士族,我也願意。”
沈沅鈺不由感嘆。一生一世一雙人,不管在現代還是在古代,都是女子們擇偶的最高標準。
而周家的男人,的確就像是周蕙芷所說的那樣,沈沅鈺的幾位舅舅,個個都極疼媳婦,而且不納妾,不蓄養侍婢。沈沅鈺聽大舅母說起過,以後周鴻遠這一輩也要如法炮製,不論做到多大的官,也要永不納妾。
一時間只覺得誰要嫁入周家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那三表姐的婚事,還會有變化嗎?”周蕙雲和周蕙蘭的婚事是從前周家翻身之間定下來的,周蕙雲定給了林氏的侄兒,因爲男方守孝,便一直未嫁,想來以林氏的性子是絕不會坑自己孃家的,自然不會有變化。
而周蕙蘭,則定給了廬江何氏的二房的嫡子。
沈沅鈺未來的嫂子何氏就是這一家子大房的姑奶奶,沈沅鈺想起何氏的品行,就有些爲周蕙蘭不值起來。
周蕙芷道:“婚事都已經定了下來,哪裡還會有反悔的道理?”周家人最重風骨,是絕對不會幹出因爲自己的地位提高了,就找藉口退婚這麼沒品的事情的。
沈沅鈺嘆了一口氣,就把自己在琅琊王氏碰見何氏的事情說了一遍。周蕙芷聽得一愣一愣的,最後道:“沒想到他們家的姑奶奶竟然是這樣的人品!不過我聽說廬江何氏的大房和二房很不一樣,況且這樁婚事是大伯父幫着親自定下來,他是絕對不會害三姐姐的。”周蕙芷的話說的十分自信,顯然對周懷成十分信任。周家絕不是賣女求榮的人家,何氏也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大族,沈沅鈺這麼一想,也就放下心來。
沈沅鈺便道:“等你回去與大舅母好生說道說道,趕緊把表哥的親事定下來,免得貓兒狗兒是個人就肖想七表哥。”語氣中對沈沅璧充滿了不屑。
周蕙芷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大表姐,我還頭一回見你說話這麼損的。不過我也不喜歡你們家的七小姐,從前對我們不理不睬的,現在又上趕着黏了上來。”她伸手一指,沈沅鈺見沈沅璧向二表姐周蕙雲敬酒,一副陪着小心的樣子。看見周蕙芷一副天真爛漫不知人間疾苦的樣子,就伸出手指頭一點她的額頭,“你呀,還是這般口沒遮攔的,真該找個相公好好管管你了。”
周蕙芷不依道:“怎麼又取笑上我了!”表姐妹兩個就笑鬧起來。直到見道有數道目光飄了過來,兩個人才整了整衣襟正襟危坐。沈沅鈺這才發現人羣中居然有個熟人。悄悄地問周蕙芷道;“她怎麼來了?”
沈沅鈺說的這個她,就是曾經多次作爲新安公主的馬前卒,專門和沈沅鈺作對的汝南王之女庾瑩。
庾瑩的事蹟沈沅鈺聽到過不少。庾瑩的父親汝南王雖然也是王爵,但是在大晉的王爺本來就多,所以王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汝南王是這羣王爺之中混得最差的那一類。
原因很簡單。其實說起來,汝南王還是當今皇帝五服之內的堂兄,血緣頗近,不過當年元帝還不是太子的時候,汝南王並沒有覺得這位表弟有當上皇帝的潛質,所以就投靠了當時的太子,對元帝多有不敬。皇帝是個記仇的人,登上了皇位之後,就找了個由頭把汝南王從親王降爲了郡王,又把他的食邑一再縮小。
汝南王就慢慢混成了王爺之中的墊底的那一類人。汝南王也是風光過的,所以他愈發地懷念起當年的風光來,也就越發地想在建康找一個合適的人家聯姻。
他只有庾瑩這麼一個嫡女,所以最近上躥下跳着要把庾瑩嫁入位高權重的公侯之家。關鍵這個汝南王還是個拎不清的。他也不想想,就他那點政治勢力,別人叫他一聲王爺,不過是看在他姓庾的面子上,他想嫁女兒不是不行,偏偏他心比天高,要把女兒嫁給諸如王謝沈桓這樣一等一的家族中。
結果汝南王妃帶着女兒去這幾大家族走動,人家又怎麼會把一個皇上明顯不待見的,明顯失勢的王爺放在眼裡,結果當家主母沒有一個肯出來見她們的。講究點兒的還會出來一兩個後輩奶奶接見一下,不講究的直接就讓給管事兒打發了。
庾瑩母女宛若小丑般的表演,簡直成了建康上上下下的笑柄。
後來大概是汝南王夫妻學乖了,明白四大門閥不是他們能夠肖想的,就退而求其次,往太原王氏、河東裴氏,甚至是吳四姓的顧陸朱張走動,就算是這樣的人家也無不是位高權重之輩,誰又肯娶庾瑩這樣的女孩,庾瑩母女還是處處碰壁。
汝南王沒有辦法,只得再次降低標準,並且放出話來,只要是“甲等士族”來求親,他便肯將嫡女嫁出去。
平日裡這些話,沈沅鈺都是當成笑話聽的,沒想到這次居然在這裡看見了庾瑩。她吃了一驚,有些震驚地問:“庾瑩不會是想嫁給七表哥吧?”
周蕙芷點了點頭:“可不就是嗎?前兒個那汝南王妃就來了女兒來了,說小叔叔娶了壽陽公主,所以汝南王府也想和咱們家結個親!讓七表哥娶了庾瑩,湊成個好事成雙。虧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周蕙芷實在有些無語,雖然周家從前是三等家族,但是們風嚴謹,平日裡結交的又都是禮儀周全之輩,還真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沈沅鈺聽得下巴差點兒掉了下來。“那大舅母是怎麼回答她的?”
周蕙芷道:“還能怎麼回答,不過就是委婉推卻罷了。也不看看自己閨女是個什麼玩意,莫說是現在七哥有了足夠好的出身,就是咱們家還是那三等門戶,也絕不會娶這麼一個女人回來禍害一家子!”
沈沅鈺使勁拍了拍周蕙芷的胳膊,這個小丫頭牙尖嘴利,說的話卻每一句都說到了沈沅鈺的心坎裡。
沈沅鈺道:“既然都被拒婚了,她怎麼今天又跑來了?還真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
周蕙芷也不明白,“誰知道呢,我看她對七哥還沒死心。”見沈沅鈺陷入了沉思,便道:“這件事總有長輩做主,咱們就不管了,只管看笑話好了。”
一頓飯吃飯,沈沅鈺也從周蕙芷那裡聽了一肚子八卦。從前她重視的不過是朝廷的動向,各大家族的勢力變遷,甚至戰場上瞬息萬變的形勢,今天聽了這麼多新鮮玩意,彷彿大幕拉開,眼前呈現出一片新天地來。
心想以後有空可得多往外祖家裡多走動走動,多和表姐妹們聊聊天,也好對建康貴婦圈多些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