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羊皇后就算是偏幫着新安公主,也沒有置沈沅鈺於死地的打算。可現在她眼中卻閃過濃烈的殺機。
沈沅鈺偷盜御賜之物在前,正好這樣一個大大的把柄送到她的手上,她要是還不知道利用,那也太蠢了。
皇后撩衣在皇帝的御座前跪下:“皇上,如今案情已經明瞭,請皇上以大局爲重,現在就下令賜死此女!”
她這話說得奇怪,賜死沈沅鈺又和大局爲重有什麼關係?衆人只聽得一頭霧水。
新安公主已經掩飾不住滿臉的喜色。
沈沅鈺卻是大怒。偷竊御賜之物這種罪名的確是死罪,可是四大門閥的子弟都有特權,皇上皇后只要一句“少不更事,一時踏錯行差”懲戒一番也就完了,沒想到皇后竟然這樣鄭重其事地請皇帝賜死自己。
自己和新安公主說穿了只是一點小摩擦,皇后竟然要趁此機會將她處死!實在太過狠辣。
皇帝似開似閉的雙目猛然睜圓了,眸子中射出兩道駭人的精光:“皇后這麼快就替朕做主了?好,很好!”
元帝的聲音聽起來很是平和,皇后的背後卻滲出了一層冷汗來。
皇帝的多疑和狠辣她不是不知道。她深深地低下頭去:“臣妾不敢!皇上明鑑,臣妾並無此意。”
一時間,現場靜得有如鬼蜮。帝后之間一向感情甚好,皇帝平時都是給足了皇后面子的,沒想到今天爲了沈沅鈺這麼一個不相干的人打了皇后的臉。
“既然絕無此意,那皇后就先起來說話。”
皇后不敢再說,只得依言起來。
皇帝的目光落在沈沅鈺的身上,立刻變得異常柔和起來。“剛纔你說你叫沈沅鈺是嗎?你的祖父曾做過朕的師兄,朕便叫你鈺兒如何?”
不是命令,而是商量的語氣。
沈沅鈺要是到現在還沒看出來皇帝對自己另眼相看,那她就真是個棒槌了。她低了低頭,“是!”
“好!好!”皇帝的笑容直達眼底,“鈺兒,朕來問你。新安的那顆南海珍珠是不是你偷拿了去的?”他的聲音竟是異乎尋常的溫柔。
沈沅鈺只覺得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個皇帝到底搞什麼玩意兒?現在她真想有多遠跑多遠,不過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頭皮回答:“回皇上的話,臣女從來沒有偷過公主殿下的珍珠!”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朕瞧着這也是一個誤會,既然如此,朕這就下令赦了你!”
衆人全是一臉古怪的神色。沈沅鈺也是啼笑皆非,什麼叫莫須有?皇帝的一句話能把黑的說成白的,也能把白的說成黑的,誰叫這天下他最大呢!
新安公主已經忍無可忍了,她覺得自己的父皇今天一定是瘋了。她按捺不住叫了起來:“父皇,你怎麼可以就這麼放了沈沅鈺?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卻這樣輕易地放過了她,如此兒戲,如何能夠駕馭羣臣,讓天下百姓心悅誠服?”
皇帝勃然大怒,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與朕說話,都是朕平日裡縱得你太過了!”
新安公主長這麼大,皇帝還從沒有這樣責罵過她,眼淚立刻就流了下來。
皇帝擺明了就是不想懲處沈沅鈺,正要吩咐桓淑妃將沈沅鈺送出宮去,沈沅鈺卻忽然開口道:“陛下一片愛護後輩的心意臣女心領了。不過臣女也同公主一般,想請陛下秉公按律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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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說出來,衆人都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向沈沅鈺。捉贓在手,證據確鑿,皇帝想要網開一面,她卻非得要皇帝秉公處置,這人是不是瘋了?
皇帝滿臉吃驚地看向她,只有庾璟年隱隱覺得她這般說話必有用意。
羊皇后打蛇隨棍上,“既然沈小姐都如此說了,還請陛下秉公處置吧。”
皇帝有些搞不懂沈沅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沈沅鈺已經再次下拜道:“在此之前,臣女想先請公主殿下回答幾個問題,請陛下恩准!”
皇帝點了點頭:“準!”
沈沅鈺就看向了新安公主,緩緩道:“敢問公主殿下,您是否確定皇后娘娘手中的那顆珍珠就是您丟失的那一顆?你確定你丟的那一顆珍珠是南海珍珠?”
新安公主見她自己找死,一邊在肚子裡暗暗罵她愚蠢,一面不經意地道:“自然是本公主丟的那一顆!”
沈沅鈺嘴角微翹,露出一絲譏諷的弧度:“殿下要不要再檢查一下?此事牽涉臣女名聲,還請殿下慎重行事。”
現在知道求她了,是不是有點兒晚了!
新安公主臉上的笑容十分得意:“不必了!”那顆珍珠本來就是新安公主趁着兩人身體接觸的時候,親自動手塞到沈沅鈺的香囊之中的,還需要檢查什麼?他曾在宮中跟着耍百戲的學過變戲法,動作很快,有自信沈沅鈺發現不了她在她身上動的手腳。
羊皇后皺着眉頭,對於沈沅鈺的此番舉動已經頗爲不耐。淡淡地道:“你的話問完了嗎?”
沈沅鈺道:“問完了!”
“既然如此,”羊皇后伸手召來兩個內侍:“現將沈小姐帶到內宮監安置。”皇帝明顯是不想懲處沈沅鈺,將沈沅鈺先關到內宮監去,內宮監諸人可是羊皇后的手下,到時候自然有機會除掉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這樣也不用和皇帝當場發生正面衝突,皇后倒是打的好算盤!
那兩個內侍正要上前將沈沅鈺架走,沈沅鈺忽然叫了一聲:“慢着!”她淡淡地看着皇后,微笑道:“皇后娘娘,臣女並未偷盜公主殿下的南海珍珠,娘娘又怎麼可以將臣女就此關進內宮監呢?”
羊皇后雙眉微揚,森然道:“沈沅鈺,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與本宮這樣說話,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可以狡辯的?”
沈沅鈺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說:“娘娘,臣女並非有意冒犯。實在是剛纔公主說的清楚,她丟的珍珠乃是南海珍珠,而您從臣女身上找到的那一顆,明明就是從大食進口來的舶來品。既然這顆珍珠不是南海珍珠,那麼請問娘娘,臣女又何罪之有呢?”
羊皇后詫異地看着那顆珍珠,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新安公主說是丟了一顆珍貴的南海珍珠,她又恰恰從沈沅鈺身上搜到一顆珍珠,自然先入爲主地認爲這就是新安公主丟的那一顆,哪想到,卻被沈沅鈺擺了一道。
沈沅鈺道:“臣女對珍珠略有研究,此珠卻是波斯商人販運而至的,乃是波斯珍珠,並非是什麼南海珍珠。公主一心一意地認爲這便是她所丟失的那顆珍珠,真是令臣女百思不得其解。”
新安公主大怒:“胡說!你這是信口開河,父王送給本公主的珍珠,本公主又怎麼可能不認識?分明是你巧言令色,藉此脫罪,甚至倒打一耙,誣陷本公主!在父皇面前說謊可是欺君之罪,你可想清楚了?”
庾璟年看到這裡已經徹底明白了,難怪沈沅鈺要讓皇上秉公處理這件事,她分明就是故意換了一顆珍珠,然後挖了一個大坑,等着皇后母女跳進去,難怪她那麼痛快就肯讓皇后搜她的身。
這個女子,可真是不簡單!
不由自主,他的臉上就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皇帝神色一動,道:“將那珍珠拿過來,給朕瞧瞧。”羊皇后急忙將珍珠敬獻上去,可是皇帝研究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新安公主急急道:“父皇,這便是女兒丟的你顆南海珍珠,這個女人在胡說八道。你快快將她治罪!”
桓淑妃這時也看出來一些門道,適時地添了一把柴道:“既然咱們都認不出來,何不請司珍房的奉御前來,他們常年與這些奇珍異寶打交道,自然是能夠認得出來的。”
皇帝道:“那便叫了他們過來,辨認辨認吧!”
不大一會兒,司珍房的奉御就來了。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太監,他拿着那顆珍珠仔細端詳了片刻,又用放大鏡看了一會兒,最後跪下道:“啓稟皇上,珍珠分兩種。其一成爲東夷珠,主要產自波斯灣,這種品種的珍珠品質優良,在白色、乳白色的體色上常伴有綠色暈彩,光澤強烈!其二是南洋珠,主要產自南洋地區,特點是粒大、型圓、色白,具有強珍珠光澤。這顆珍珠其色純白,看起來極像是南洋珠,不過經過奴才的仔細鑑別,它實際乃是由波斯或者大食商人販運而來的東夷珠……”
他說了一大堆的專業術語,衆人聽得雲裡霧裡的,不過最後的結論還是聽明白了。
皇帝問道:“這麼說,這顆珍珠不是南海珍珠了?”
奉御道:“南海珍珠乃是南洋珠中的珍品,奴才是不會認錯的!這顆乃是東夷珠,自然不是南海珍珠。”
新安公主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大聲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腰間香囊中的明明就是南海珍珠,怎麼會變成一顆東夷珠的?定是你換了珍珠的品種,藉此誣賴本公主!”
沈沅鈺笑得十分淡然:“公主殿下,剛纔咱們可是誰都沒有說這顆珍珠是從我腰間的香囊之中搜出來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你……你……”新安公主一時嘴快,竟然說漏了嘴,這時再想圓回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沈沅鈺叩頭道:“陛下明鑑,這顆珍珠也並非是臣女所有,不知怎麼就到了臣女的香囊之中,若非這顆珍珠不是南海珍珠,而臣女恰巧對珍珠略有所知,今天這盜竊御賜之物的罪名怕是跑不了了!這其中的原委,還請陛下給臣女一個公道。”
一時之間衆皆譁然,有點腦子的都明白了,這是新安公主故意將珍珠放在沈沅鈺的香囊中,藉以陷害沈沅鈺,大概是她自己一時大意了,竟然將這顆珍珠拿錯了,這才令真相大白於天下。
沈沅鈺用一種分外淡然的表情看向新安公主:“公主殿下能否給臣女一個答覆,以解臣女之惑!”
新安公主看見這種表情就恨不得上去撕了她的臉,大聲喊道:“你個小賤人!我放進去的明明是南海珍珠,怎麼會變成了東夷珠?”
沈沅鈺就是故意激怒她,等着的就是她這句話。這句話不啻於把什麼都承認了。
羊皇后氣得發抖,厲喝一聲:“還不給我閉嘴!”要不是顧忌身份,恨不得上去堵住女兒的嘴巴。
桓淑妃冷冷一笑:“新安陷害在先,誣告在後,剛纔公主可是親口承認願意按律處置的。要不要再去叫一個刑部的官員問一問,這種情況下,該定個什麼罪名呢?”
羊皇后已經屈膝跪下了:“陛下,都是臣妾管教不嚴。新安也只是一時胡鬧,請您念在她年紀尚小,就從輕發落吧。”
新安公主兀自恨恨地瞪着沈沅鈺:“你這個小賤人,都是你在中間搗鬼……”
羊皇后連連給她使眼色,新安公主根本就沒看見。
皇帝的臉色鐵青。依稀之間,那塵封在記憶中的往事又重新浮現在眼前。那時的羊皇后也是站在那個女子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罵“小賤人”,皇帝只覺得一股怒火直竄到了頭頂,他已是怒極,猛地站了起來,狠狠地打了新安公主一個嘴巴,他打得那樣用力,新安公主甚至整張臉都偏到了一邊去。
皇帝震怒,沒有人敢再站着,包括新安公主在內,所有人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皇帝用冰冷的不含有任何感情的聲音說道:“新安公主,不賢無淑,肆意妄爲,着即廢去公主之位,降爲郡主,食邑減半,交予宗人府看管。無朕之命,不得探視。”
衆皆震驚,包括沈沅鈺在內,誰也沒想到皇帝會罰得這樣重。
新安公主已經嚇傻了。沒想到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沒有害成沈沅鈺,甚至還把公主的爵位給鬧沒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新安公主,目光冰冷沒有一絲感情:“還不謝恩!”
羊皇后使勁一拽新安公主的衣袖,新安公主才哭着道:“兒臣謝恩!”
皇帝連看都不再看這對母女一眼,轉身對太監總管張士德道:“你取一枚金龍令來!”張士德吃了一驚,這金龍令輕易不會發出,有了此令,就可以隨意進出皇宮,隨時可以見到皇帝,任何人不得阻攔,可以說珍貴至極。
吃驚歸吃驚,他卻不敢怠慢。就有一個小太監遞上一塊雕刻着五爪金龍的精緻令牌來。皇帝親手遞給沈沅鈺道:“鈺兒,今日叫你受委屈了,朕便送你這枚令牌,此後不論你遇到了多麼難以解決的事情,都可以隨時來見朕,朕定然給你做主!”
看這架勢今天這枚令牌她是怎麼都不能不收下了,只得雙手接過,恭謹地道:“謝主隆恩!”
皇帝想了想,考慮着找個什麼理由把沈沅鈺留下來,哪怕是陪着他吃一頓飯也是好的。他沉吟着道:“交州那邊剛剛進獻了一些新鮮的桂圓過來,你隨朕到紫宸殿來,關於蘭陵沈氏,朕有幾件事想要問你……”
沈沅鈺臉色微變,皇帝對她的態度十分奇怪,到底要對自己做什麼?私心裡,她是絕對不願意和皇帝去紫宸殿的,可是皇帝的話便是聖旨,她不敢不接!
庾璟年神色微動,蘭陵沈氏的事兒,皇帝問誰不好,怎麼找了一個養在閨閣中的小姐來問?他總覺得皇帝看向沈沅鈺的目光令人非常不舒服,忍不住道:“陛下,既然此事已經了結,不如就由微臣送沈小姐出宮吧!沈小姐母親有疾,在這裡已經耽擱了這麼久,再晚,她的母親要擔心了!”
在場這麼多人裡,只有庾璟年有這個膽量反駁皇帝的話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庾璟年,臉上陣青陣紅,一忽是憤怒一忽是愧疚,那眉宇之間有一團風暴在隱隱形成,隨時都有可能大發雷霆。衆人全都噤若寒蟬,不敢多發一聲。
可是當皇帝看見庾璟年俊美無匹的面孔上那一絲淡淡的倔強,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寸步不讓地與他對視,在陽光下那雙眸子中隱現淡淡的琥珀色,他只覺得自己的精氣神一下子就散了。
皇帝頹然地坐回到龍椅上,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擺了擺手道:“罷了,你送沈姑娘回去吧。”連鈺兒都不叫了。
庾璟年沒想到皇帝這麼容易就退縮了,他淡淡看了沈沅鈺一眼,向皇帝行禮之後,便帶着沈沅鈺向着宮外走去。
直到走出數十步,再看不見皇帝的影子了,沈沅鈺才覺得背後都已經溼透了。一直都聽說晉元帝英明神偉,不是個昏君。王謝沈桓四大門閥的宗主哪個不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皇帝能從他們手裡一步步加強皇權,想來不可能是個昏庸之輩,可是今天,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多虧了庾璟年出來攪局,幫自己擺脫了那種困境。沈沅鈺是真心感激他。
算來,他幫助自己,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她便真誠地說了一句:“庾將軍,謝謝你!”
庾璟年大踏步地走在前面,剛纔他也不知道爲了什麼,竟然忤逆一向尊敬的皇伯父,自己到底是爲了什麼?
“你不必謝我!”庾璟年故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往常那樣冰冷,“我不是爲了你,我只是爲了郗傑!”說完這句話,他覺得心裡敞亮多了,好像這句話不是在說給沈沅鈺聽,而是說給他自己聽似的。
彷彿是害怕別人感激他一樣!沈沅鈺只覺得他彆扭的很有意思,笑道:“不管怎麼說,你幫了我,我便要謝你!”她那一雙眼睛清亮如水,眼中含着淡淡的溫和的笑容。不得不承認,這雙清亮有神的眸子十分好看,深深的吸引着庾璟年。
庾璟年和她目光相對,在她充滿睿智的目光注視下,感覺自己的心思彷彿無所遁形一般,不知怎麼的,就有種想要躲開她目光的衝動。
“我和郗傑是交心換命的好兄弟!”真是越描越黑,沈沅鈺聽到這些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庾璟年一瞬間覺得無地自容,他臉上仍是酷酷的表情,耳根卻是慢慢紅了起來。沈沅鈺看見了,忍不住笑得更歡暢了。
庾璟年幾乎有些惱了:“不要再笑了。”雲惜簡直看傻眼了,他跟着庾璟年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主子這麼失態過。
沈沅鈺連忙伸手捂住了嘴:“不笑,不笑了。”可還是忍得十分辛苦。
庾璟年只覺得尷尬萬分,趕緊找了一個話題道:“新安的那顆南海珍珠是不是被你換了?”
沈沅鈺眨眨眼睛,卻沒有說話。
庾璟年冷哼了一聲,這個丫頭片子倒還真是謹慎。不該說的一句不說,難道是害怕自己拿住了她的痛腳不成?
就有些語氣不善地道:“那顆南海珍珠你放在哪裡了?你就不怕皇后娘娘把那一顆珍珠也給搜到了?”
沈沅鈺道:“或許公主一不小心,把那顆珍珠掉進了太液池也說不定呢。”
庾璟年微微一愣,這句話他當然聽的明白。沈沅鈺是在變着法的告訴他,自己識破了新安公主的奸計,直接把那顆御賜的珍珠扔進了太液池中。損毀御賜之物可是要殺頭的,這裡又是皇宮,他本來以爲沈沅鈺必是將珍珠妥善地藏了起來,沒想到這個小女子竟有這般的膽識!
他自己就是個膽大包天的,這下對沈沅鈺更添欣賞。
新安公主撞她的那一下,趁機就在她的身上做了手腳。新安自以爲得計,卻不想沈沅鈺早已對她充滿了戒備,所以一開始就發現了她偷放在荷包裡的珍珠。其實新安公主沒有發現,沈沅鈺原來頭上的珠釵是有三支的,轉個身的功夫就變成了兩支,其中一支上頭的珍珠就是那顆東夷珠。
沈昀對長女十分嬌寵,給她打製的首飾上無不是用的最好的珠寶,沈沅鈺見那顆東夷珠和南海珍珠品相大小都十分相似,這才靈機一動,將珍珠調換了,就是想給新安公主留下一個難以忘懷的教訓,讓她以後再不敢惹自己。
她這麼做能收到多大效果並沒有個預期目標,只想着隨機應變而已。沒成想,這個結果卻好得有點出乎意料。
沈沅鈺離開不久,太液池旁邊衆人就已經散了。
皇帝回到御書房,也不看摺子,也不見人,只是坐在那裡,神色仍是一片怔忪。張士德不敢打擾皇帝的思緒,只是使眼色令御書房內伺候的太監全都退下去,免得驚擾了皇上。只有他留在皇帝的身邊伺候。
枯坐了片刻,皇帝忽然道:“張士德,你扶朕到東暖閣去一下。”御書房本來就是軍機重地,東暖閣更是重中之重,更是除了皇帝,任何人都不準進入的禁地,連每日的打掃除塵,都是由大總管張士德親自動手。
東暖閣佈置得十分簡單,甚至簡單到有些簡陋的程度了。北牆之上掛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圖,那美人圖是按照真人一比一的比例畫下來的,因此佔據了半個牆壁,此外屋中就只有一桌一椅,剩下的就別無他物了。
皇帝一進入這間屋子,目光就落在美人圖上,再也移不開了。畫中的女子青絲堆起如雲,生得國色天香,一雙美目顧盼生姿,目光清亮,與沈沅鈺倒有幾分神似。皇帝目光纏綿繾綣,彷彿有無數情絲絲絲纏繞。
皇帝每次不開心,或者有軍國大事難以決斷的時候,總會到這間小房子裡來坐坐,也只有在這裡,他纔會褪去一個皇帝的尊嚴,露出人性化的一面。
皇帝看着那副畫像,久久不曾言語。張士德屏着呼吸,儘量將自己化作一塊背景板。
只不過皇帝不肯遂他的心意。皇帝忽然緩緩開口道:“張士德,你瞧着,那沈家小姐和雅兒可有幾分相像?”
張士德自然明白桓雅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這話他可不敢亂說,便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不過就是主子面前的一條狗,哪裡有資格議論主子心中在意的人!”
皇帝微微嘆息了一聲,語氣中竟罕見地帶上了一絲蒼涼:“朕當年這爲了這個皇位,辜負了雅兒的一片深情,不得以將他嫁給了旁人,到如今,朕雖然當了二十年的大晉皇帝,卻沒有一天開懷過的。真不知道,朕當年的選擇是對了,還是錯了?”
他感嘆良久,才又說道:“你放心說吧,不論是對是錯,朕絕不追究就是了。”
張士德這纔敢說話:“奴才斗膽說一句,奴才私心裡覺得,這個世上沒有人比雅主子更加端莊嫺雅,沈家三小姐若論容貌,比起雅主子來差了一些兒,看起來,其實……其實並不怎麼相像的!”
皇帝微微一哂:“你個老奴才懂什麼?沈小姐與雅兒,容貌上只有三分相像,可神韻氣質卻像足了七成。尤其是那寧靜淡然的眼神,彷彿遊離於整個塵世之外……”他的聲音漸次低了下來。
張士德只覺得背後冷汗涔涔流出,他自然知道沈沅鈺的氣質像足了桓雅,只是當年皇帝爲了桓雅,鬧得差點兒朝政崩潰皇位不保,張士德這才故意說兩人長得不像,以打消皇帝的念頭。
聽到皇帝這樣說,他只得硬着頭皮委婉勸諫道:“她就是和雅主子再相像,也畢竟不能和雅主子相比,況且她是沈弘的孫女,奴才剛纔叫人打探過了,這位沈小姐,是太后侄孫郗傑的未婚妻……”陛下您還是別惦記了吧,您和她差着輩分呢,太后也是絕對不會允許你搶了她侄孫的未婚妻的。
皇帝哼了一聲:“你以爲朕是那種看見喜歡的女子就要納入宮中的昏君嗎?”
張士德跪倒在地,以頭觸地:“奴才絕無此意!請皇上明鑑!”
皇帝氣呼呼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朕當年曾在先帝面前發下誓言,爲了平衡士族的勢力,終身不納王謝沈三族之女爲妃,你以爲朕是那般不知輕重的人嗎?”
張士德連說不敢。
皇帝回頭又去看桓雅的畫像,目光之中卻是無盡的痛苦和迷惘,好半晌,他喃喃地道:“雅兒,雅兒,你告訴朕,朕究竟應該怎麼做?”
張士德跪在地上,只覺得後背溼了一大片。
良久良久,皇帝才終於轉過頭來,目光中恢復了往日的威嚴和冰冷,對張士德道:“老東西,你起來吧!”
羊皇后回到清寧宮。新安公主——現在已經是新安郡主了,早已被內侍押往宗人府。
羊皇后剛一回到正殿,就憤怒地掀了桌子。桌上精美的瓷器玉器碎了一地,皇后盛怒之下,鳳目閃閃生威,宮人們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多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