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沅鈺不到卯時就起來了。昨天晚上顧氏就派人過來說了,今天沈沅鈺這些小姐們也是有任務的,她們不但要跟着長輩一塊兒接駕,還要幫着接待各府前來拜壽的小姐。
沈沅鈺外面穿了一件石榴紅的織錦小襖,梳頭嬤嬤幫她梳了一個精緻的望月髻,鸞娘幫她插了一枝嵌紅寶石的海棠步搖,又在髮髻的兩邊修飾了幾朵蜜蠟珠花。又親自畫了遠山眉,她人本就白皙,被這一身裝扮襯得越發光彩照人,加上身上那種沉靜淡然的氣質,甚是吸引人的目光。
寶珠忍不住在一旁讚歎道:“三小姐真美!”沈沅鈺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的妝容也覺得十分滿意。
寶珠這才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說:“昨天晚上二門上打死了一個媳婦子,是大廚房的丁九家的……說是老太爺親自吩咐打殺的!”
沈沅鈺拿着赤金項圈的手便是一頓。“哦?可打聽出了爲什麼?”丁九家的是大廚房的總管事兒,自然是湖陽郡主的心腹。
前次寶珠沒能看住採春和白香,沈沅鈺只是罰了她兩個月的月錢,仍叫她轄制着院子裡的丫鬟,寶珠辦差也越發賣力了。“奴婢問清楚了。說是柴房裡關着的採春和白香逃走了!”
沈沅鈺這下真的吃了一驚:“竟有這樣的事兒?”
寶珠點了點頭:“負責看守的張嬤嬤等人說是丁九家的在給她們送的飯食裡下了藥,丁九家的則說是張嬤嬤等人酒後誤事,最後不知怎地,老太爺就把丁九家的拖到二門去打,打了整整一百大板,生生打死了!”
沈沅鈺問:“那張嬤嬤她們幾個呢?”
寶珠回答道:“聽說老太君也生了大氣,把張嬤嬤等人統統發落到莊子上去了,天不亮就被送走了。”
聽完這些,沈沅鈺若有所思。打死了丁九家的,還是在老太君生辰的頭一天,可見老太爺怕是生了大氣了。卻饒了張嬤嬤幾個的性命,老太爺這是在故意打湖陽郡主的臉嗎?
寶珠又道:“這件事現在傳得沸沸揚揚的,府裡的下人們都在議論呢!”
沈沅鈺點了點頭,吩咐寶珠道:“你約束好咱們院子裡的丫鬟,不要從咱們這裡傳出什麼風言風語出來!”
寶珠連忙答應一聲:“是!”
沈沅鈺不再管這事兒,而是吩咐綵鸞:“去西廂看看八小姐那邊收拾得怎麼樣了?”嫡親姐妹兩個自然要同進同退的。
不一會兒綵鸞就回轉了回來,對沈沅鈺說:“八小姐起來是起來了,但不讓丫鬟給她梳妝!”
沈沅鈺皺眉道:“這是爲何?”就她所知,沈沅舒不是一個任性的孩子,怎麼像是和誰置氣似的。
綵鸞道:“奴婢問過玉簪了,昨天老太太派人把所有的小姐都吩咐了一遍,叫小姐們今天幫着招呼其他府邸的客人,單單就漏了八小姐!”綵鸞是跟着李氏從周家來的陪房,這話中就隱約有了幾分恨意。
沈沅鈺也是一陣無語。顧氏處事,實在太過簡單粗暴,叫人不喜。沈沅舒本就自卑,這個年紀又正是敏感的時候,想必心裡定是十分受傷的。她就站了起來:“走,去見見八妹妹!”
沈沅鈺帶着綵鸞和綵鳳從東廂房出來,姐妹兩個住得近,很快就進了西廂房。守門的丫鬟見三小姐來了,正要往裡通報,沈沅鈺擺擺手,綵鳳親自上前打起棉簾子,沈沅鈺走了進去。
內室中,沈沅舒一個人坐在梳妝檯前,拿着一把黃楊木的木梳,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着自己的頭髮,鏡中之人嬌弱楚楚,叫人憐惜。正在自憐自傷,就看見鏡中映出了沈沅鈺的身影,嚇了一跳。
急忙站了起來,“姐姐……”
沈沅鈺拉着妹妹的手,柔聲道:“時候不早了,怎麼還不開始妝扮自己?”
沈沅舒搖了搖頭:“皇,皇上的聖駕……要,要辰時正刻纔到,還,還早呢!”
沈沅鈺拉着她坐在室內的湘妃榻上:“除了要迎接聖駕,還要招待各府前來拜壽的小姐呢!”
沈沅舒低下頭,有些難以啓齒地道:“我,我,沒有……老太太,沒有叫我……”
沈沅鈺忽然道:“綵鸞,你沒有把話帶到嗎?”綵鸞一愣,還沒等反應過來,沈沅鈺已經繼續說道:“昨天來傳話的嬤嬤不是說的很清楚嗎,明天叫咱們長樂堂的兩位小姐全都收拾停當,接待各府來的小姐,叫咱們告知八妹妹一聲,她忙着通知其他各房,就不去西廂房了?我叫你過來和八小姐說一聲,你難道忘記了不成?”
綵鸞福至心靈,立刻跪了下來:“都是奴才的錯,奴才昨天忙了一陣子,竟把這件事給忘了!請三小姐責罰!”
沈沅鈺沉喝道:“胡鬧!你先起來吧,回去我再處置你!”又轉頭對沈沅舒道:“都是姐姐的錯,沒有把這話傳給你。”
沈沅舒的眼睛一亮:“姐姐,是,是真的嗎?”
沈沅鈺笑道:“我難道還騙你不成?”顧氏今天一天都註定忙得要死,哪裡有空管這種小事兒。何況歧視沈沅舒本來就是她的不對,真要鬧出來,也是她自己沒臉,所以沈沅鈺十分篤定地假傳聖旨。
沈沅舒整個人都煥發出了光彩。沈沅鈺笑着拉着她的手道:“讓姐姐幫你看看,咱們八小姐今天招呼客人,該穿哪一件漂亮的衣裳!”
沈沅鈺最終幫她挑了一件銀紅色纏枝蓮花的小襖,又着意打扮了一番,沈沅鈺一直看着她收拾停當,才帶着妹妹一塊兒來到上房給周氏請安。
方一進入正院,就看見七小姐沈沅璧和五少爺沈溪的丫鬟正站在廡廊下,賈嬤嬤迎了上來,面色有幾分不愉:“七小姐和五少爺來了!”
沈沅鈺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不知道?”周氏的病情,讓她不能起得太早。一旦早起,白天一整天都會眩暈噁心,難受一天。所以沈沅鈺和沈沅舒都是到了辰初,才進來給周氏請安。
從前的白姨娘和沈沅璧卻不這樣,每一回都是來的絕早,周氏害怕讓妾室和庶子女在院子裡站太久了,傳出她苛待妾室和庶子女的名聲,每一次受罪的都是她自己。
沈沅鈺回來之後,在她的嚴厲監督之下,這樣的事才少了一些。
賈嬤嬤道:“已經來了半個時辰,正在內室和太太說話。白姨娘小恙,纔沒有來。”
這個小賤人!沈沅鈺差點忍不住罵娘!
賈嬤嬤親手打了簾子,沈沅鈺和沈沅舒進了內室。果然看見沈沅璧和沈溪坐在周氏下首的位子上,周氏已經收拾停當,坐在羅漢牀上,強打着精神應付這一對庶子女。
沈沅鈺只覺得一陣心疼,臉色愈加難看。
沈沅璧和沈溪看見沈沅鈺和沈沅舒進來,一起站了起來。沈沅璧有些心虛地叫了一聲:“三姐姐、八妹妹,你們來了!”
沈沅鈺壓根沒理她,和沈沅舒一起給周氏行完禮,才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沈沅璧和沈溪。沈沅璧敵不過她的目光,微微低垂下頭。沈沅鈺在羅漢牀左手邊第一個位子上坐了,才淡淡地說道:“你們來得倒早!”
“昨日得了祖母吩咐,不敢怠慢,這才早早過來給母親問安。且我和三姐姐是一個房頭的,想着和三姐姐一同出去待客,來的就早了一些。”
沈沅鈺淡淡地說了一句:“很好,很好!”拿顧氏壓人?你沈沅璧還是嫩了一點兒。
沈沅璧正暗中鬆了一口氣,她卻忽然翻臉,冷喝了一聲:“你給我跪下!”
所有人噤若寒蟬,現場一片寂靜。
沈沅璧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她之所以還敢玩兒從前的花樣,就是想着今天是老太君八十大壽的正日子,沈沅鈺就是有氣,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發作,何況還有顧氏的命令給她做尚方寶劍。
自從沈沅鈺回來之後,她是處處吃癟,受了不少委屈,能找個機會噁心噁心沈沅鈺,她自然樂不得地去做。
沒想到沈沅鈺根本就不管那些,當場就發作了出來。
沈溪十分不悅,大聲道:“三姐姐,你憑什麼叫七姐姐跪下?”
凝重的氣氛下,周氏也覺得有些不安,就想息事寧人,出聲道:“鈺兒,有話好好說……”賈嬤嬤見機的早,伸手拉了拉周氏的衣服。周氏這纔不言聲了。
沈沅鈺森冷的目光掃了一眼沈溪,涼涼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作長姐的,沒有資格管教你們了?還是說在你們姐弟心裡,壓根就沒有把我當成你們的姐姐,沒有把母親當成你們的嫡母看待?”長姐如母,別看沈沅鈺比沈沅璧和沈溪大不了幾歲,可她若真是擺起長姐的架子管教弟妹,那是天經地義,誰也挑不出一絲錯處來。
所以沈沅鈺才篤定地當即發作!
沈沅鈺繼續說道:“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我贈你一句金玉良言。日後你要想有所成就,以後後宅的事兒,你就最好少摻和!”
沈溪畢竟年紀小,只覺得沈沅鈺身上有股難言的正氣和凜然的威嚴,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卻不知這是沈沅鈺前世數年律師生涯所培養出來的氣質。
沈沅璧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氣勢咄咄逼人的沈沅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沈沅鈺冷笑一聲道:“你若不想自己沒臉,叫人押着你跪下,就最好給我乖乖聽話!來人!”立刻就有兩個粗使婆子走進來了。
沈沅璧好漢不吃眼前虧,見機的十分快,立刻走到中間跪了下去。一時覺得十分委屈,眼淚就流了下來。她哭得肩膀微微抖動,很有幾分楚楚可憐的風采,只可惜滿屋子都是周氏和沈沅鈺的人,沒有人會對她有一星半點兒的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