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洛陽城中傳出一個大消息,永寧公主將赴北邙深處的首陽山清明書院,求學。
這在北魏尚屬先例,出乎意料的,朝中大臣無一人出言反對。
元瀅出行那日,洛陽城人頭攢動,夾道相送。
也有個別聲音,哀嘆北魏牝雞司晨的局面將會重演。
轎中,馮蓁聞言皺眉,隨她同去的聽雪適時拂下轎簾,隔絕了街上的吵鬧。
自那日家宴之後,馮璇便被送往家廟帶髮修行。府中無聲無息的消失了許多人,也無聲無息地添了許多新面孔。
直覺告訴馮蓁那日醉酒之後家中必有大事,找來折葉聽雪幾個詢問卻都一問三不知。連最疼她的二哥馮昱也只是摸了摸她的頭,含笑搖首。
然後她便被告知將隨永寧一道,去往清明書院。
與她同行的還有四位世家小姐,太原王氏王清琬,河東裴氏裴嫣,潁川庾氏庾文珺,清河崔氏崔微。這四家都是中原綿延百年的世家,元宏先遣馮誕出面說服太后派朝臣博得支持,又選取世家女子安撫漢族豪門,不可不謂用心良苦。
車隊緩緩駛出洛陽城,過北邙,於傍晚時分到達首陽山腳。
車隊稍停,馮蓁拂開車簾,擡頭望見半山處青色飛檐,不禁疑惑道:“還沒到呢,怎麼停了?”
車伕回稟道:“首陽山下有處小小市集,公主逛市集去了呢。”
馮蓁蛾眉輕蹙,拂開車簾跳下馬車朝前走去。
前方數十丈外,商販雲集,元瀅同侍女們在一處賣話本的攤販前,有說有笑。
眼邊掠過幾道嬌弱的少女身影,卻是王清琬與庾文珺。馮蓁心叫不好,忙跟了上去。
原來元宏替元瀅挑選的這五位侍讀中,有四位各司琴棋書畫,唯獨庾文珺身負教導之責,督察規勸元瀅言行。
“公主,在看什麼呢?”庾文珺柔柔笑道。
元瀅臉色微變,放下話本,笑道:“坐了一路的車骨頭都快散架了,我下來走走。”
庾文珺淡笑一聲,眼神掃過攤上擺放的形形色色的話本,臉色
一沉,纔要說話,王清琬低聲驚呼道:“文珺,這不是你從前的西席老師嗎?”
攤前青衣葛巾的年輕人微微一笑,揖首施禮。
庾文珺一噎,轉向書生涼涼地道:“先生如何淪落到以賣閒書爲生了,這些書,實在不宜給公主看。”
元瀅插道:“這話本怎麼了,本宮覺得煞是好看。庾表姐倒是說說這些話本怎麼個不宜法?”
庾文珺自然不會傻到承認自己也看過,淡淡笑了聲沒有說話。
馮蓁笑道:“庾小姐說的有理,這些書都是一個套路,才子佳人私定終身。不是世家小姐傾慕窮書生,就是公主戀上個和尚。書中的這些小姐公主們,隨便見了個清俊的男人,就不管是親是友,連父母宗族也都忘了,個個尋死覓活的要嫁。要我說呀,這都是些窮書生做白日夢,平白編出來污穢人家的。偏偏有些小姐們還愛看,美其名曰追求婚姻自主,也是可悲。”
元瀅與庾文珺不知因何,皆微微紅了臉。元瀅氣鼓鼓地望着她,哼道:“就你聒噪!”
馮蓁莞爾不語。
王清琬則譏笑道:“馮姑娘出身鄉野,倒是對這些瞭解的很。”
馮蓁不理她,轉向書生斥道:“你這書生,賣什麼不好,成日裡賣些豔情話本污穢小姐們的眼,實在可惡!”
書生施了一禮,溫和地道:“在下不賣這些,在下賣的都是些奇女子的傳奇話本,都是在下自己撰寫的。”
“哦?是嗎?”馮蓁隨手拿了一本,竟是皇后列傳,呂后、竇後等傑出的女政治家盡皆在列。
她笑了笑,伸手去拿他面前的一本新書,一邊說道:“你這書生,胸中倒是有些溝壑。”
目光卻是一凝,只因那扉頁上赫然寫着桓蓁列傳四字,王清琬瞄了眼,笑道:“這不是南邊那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奸臣麼,怎麼,先生還爲她寫書列傳?”
書生答道:“這書倒不是在下寫的,是近日坊間悄然興起的傳奇話本,很是流行。”
坊間?
還流行?
是誰寫這些玩意兒來編排她!
馮蓁惱怒至極,翻閱半晌,出乎意料的是,這書對她的評價還算公正,少有詆譭侮辱之語。一張信紙夾在書冊中間,馮蓁掃了兩眼便被書生奪過,他訕訕笑道:“這是在下的家書,就不給小姐們看了。”
“這本我要了。”馮蓁掏了錠碎銀子擱在攤上,庾文珺眸光一沉,嚴肅地道:“不行,這本書絕不可以帶入書院!”
“爲什麼不行,又不是什麼豔情話本。”馮蓁轉身便走,略走了一步忽地回過頭來,看着書生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語罷,揚長而去。
書生臉色大變,庾文珺眼中更是風雨大作。
到達清明書院時天色已晚,院首裴衍之親臨門外相迎。身後院門次第打開,不見一人。
馮蓁暗暗稱讚,素聞清明書院學風嚴明,今日一見果然非虛。院中學子猶多,竟沒一人敢來圍觀。
因爲書院中皆是世家子弟,爲避免傳出些不雅的風言風語,有損小姐們的閨譽,院首裴衍之另劃了幾處別院給她們,與男子分院而居。
宮中另派了幾位嬤嬤控制着小姐們的別院,不允許隨意與男子接洽。
課堂也是分開的,只單單每月初一十五的策論、韜略,需要與世家子弟同堂上課。
馮蓁同其他幾位小姐去前廳做好登記,取過代表學子身份的攢絲宮絛,拜見過院首同幾位大儒後,在嬤嬤的指引下步入住宿的地方。
裴衍之給她安排的院子叫幽眇閣,緊挨着元瀅與庾文珺。坐車坐了一天,馮蓁只覺骨頭都要散架了,迅速洗漱後便躺在榻上,藉着燭光翻閱起買回來的傳奇話本。
聽雪在衣櫥邊整理衣物,勸道:“小姐快些歇息了吧,這樣對眼睛不好。”
“再看一會兒。”馮蓁懶洋洋地說道。
忽聞窗外木葉悉遂,腳步紛沓。聽雪奇道:“是誰?”
馮蓁心中警鐘大動,翻起身來,聞聲望去。
窗子霍地被人從外面推開,一道人影躍入屋中,一邊關窗一邊氣喘吁吁地答:“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