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羽沒有理睬她,依舊是自顧的笑着,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那般荒涼而決絕的笑意,讓兩人心中的恐懼越來越甚。
“阿姐……”司寇啓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卻被她一掌打開。當看清她的面容,兩人皆是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只見那雙從來都淡如靜湖的眼眸裡,此刻溢滿鮮紅的淚水,淚水沒有滑落,聚集在了眼眶裡,然而那緋紅的色彩,帶着滔天的恨意,帶着荒涼決絕的傷心,究竟要難過成什麼樣子,纔可以讓血化成淚。
刺目的血淚讓司寇啓呆若木雞,樑洛書更是慌亂的不知所措,鋪天蓋地的心疼讓他幾乎窒息。
“你……”一字尚未說完,鳳羽已然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一方冰冷的土地。
“阿姐……”
“鳳羽……”兩人同時喚道,樑洛書疾步上前接住了已然暈倒的女子。
白皙的容顏被鮮血染的刺目,樑洛書緊緊的抱着她,斗大的淚水卻從這個鐵血將軍的眼中一顆顆的掉落,合着那飄落在血跡中乾涸的花瓣,染出了無人續寫的憂傷。
“阿姐,阿姐……來人啊,傳太醫,快點,傳太醫。”看着昏倒的人,司寇啓亦是慌了陣腳,下人見狀,亦是慌張的跑了下去叫太醫。
“我早就跟你說過,沒有他,鳳羽會死的,會死的……”樑洛書擡起頭,看着司寇啓冷聲的說道,然後抱起鳳羽,再也不看他飛身朝着園外奔去。
司寇啓仿似一瞬間被抽空了力氣一般,呆呆的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想象着方纔鳳羽的樣子,一滴淚無聲的滑落,阿姐,我沒有想過,要你死的。
尊貴的帝王頹廢的坐在了染滿鮮血的石凳上,久久的沉默着……
黑暗中,是誰在一遍一遍的叫着自己的名字,漆黑冰冷的牢房,莊嚴肅穆的法庭,曾經過往的一幕幕在鳳羽的腦海中清晰而深刻的走過。
若時光可以倒回,或許她可以選擇安靜的死在監獄裡,在法官敲響木槌的那一刻,結束自己短暫的生命,那時候的自己,便是死了,或許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可是如今呢!
司寇逸,你答應過我的你忘記了嗎?你說過會守我一輩子,免我傷痛,護我安定,你說過只要我不要你承諾愛,你便可以一輩子陪在我身邊,這些都忘記了嗎?
閉着眼睛,不願意醒來,至少在夢裡,我可以清晰的看見你的樣子,看見我們相遇時,那個獨自站在走廊處滿身孤寂的孩子,如若時光可以重來,就讓我們重新來過,可不可以……
陷入昏迷中的人安靜的沉睡着,她聽不見年輕的帝王對太醫的咆哮,聽不見樑洛書跪在牀前一遍遍的懺悔,也聽不見裴卿之哽咽的哭聲,她所有的意識,都好像回到了從前……
明淵三百二十七年,攝政王司寇逸,於行軍路上突染疾病,不治而亡,聞訊之人無不詫異,叱剎風雲的王爺,聞名天下的戰神,居然最後會是這般下場,所有人都對他的死因產生了各種懷疑,然不管人們如何揣測着他神秘的死亡,卻無法改變這樣的事實。
無數人在提到他時,不過扼腕和嘆息,卻沒有一人,可以感受分毫那靜靜的活在深宮內的女子的半分疼痛。
聽聞長公主突聞噩耗,一蹶不振,頑疾突發,多日纏綿於病榻,而病好之後,亦是一直靜養於深宮之內,皇帝念其身體安危,賜其長樂宮,修養於皇宮之內,而長公主,亦是再無人可見之。
攝政王以王侯之禮葬於皇陵,然傳說與他感情甚好的長公主卻一次也不曾前去吊念,即便出殯之日也不曾露面,一時間長公主薄情寡義之名,又傳坊間。
然而只有長樂宮的宮人知道,攝政王出殯那天,長公主於房內臨窗而望,整整一天,不曾動過分毫。
長樂宮,長樂宮,這座取名爲長樂的宮殿,卻囚着從無任何快樂的公主。
皇帝不許她走出長樂宮,而皇帝自己,卻也不曾走進宮內一步,每一日,他都會親自走到宮外駐足很久,卻沒有一次踏進過裡面半步。
樑洛書也每一日都來,常常站在那裡便是一整天,卻也不曾走進宮內。
只有裴卿之,他只在鳳羽醒來的那一日,在宮外停留了片刻,從那之後,便再也沒有來過。
沒有人知道爲什麼這些整日徘徊於宮殿之前的人爲何不願意走進長樂宮,不願進去卻又日日都來,沒有人問,也沒有人敢問,這是長樂宮無人可知的秘密。
他們只知道,這座比冷宮還要冷清的宮殿內,卻是宮內最特別的地方,無人敢懈怠一二。
而這偌大的宮殿內,住着那位不哭不笑,不卑不亢,不言不語的長公主,一個活着卻讓人覺得已經死了的人。
夜,亦如往昔的寧靜,便是宮內外無數的人靜靜的守着,便是如今冷徹入骨的寒冬已然過去,卻依舊讓人覺得冰冷異常。
殿內,藍月靜靜的守在鳳羽身邊,看着已然骨瘦嶙峋的女子一如往常的站在窗前,不知在想着什麼。
而她之後,單膝跪地的兩名女子皆是一襲黑衣,臉上的黑巾已然被取下,青嵐和雪嵐,曾經創造過無數奇蹟的二十四影士剩下的最後兩人,她們的心裡或許早已經一片狼藉,而她們的表情,卻亦如面前的女子一般,無人可以看透。
“他曾經爲了這目之所及的一切,爲了司寇家的天下,爲了放眼而去的百姓賠上了自己的一切,而終究被他曾經傾其所有守護的這些輕而易舉的背叛,既然這墨負了他,便讓這墨的江山爲他陪葬。”
一生功名厚祿,一生威名天下,然這曾經創造過無數輝煌的墨國戰神,到最後留給人們的,不過是史官筆下輝煌而短暫的寥寥數筆,功過是非,到最後,也只是茶餘飯後的閒談,只是說書人驚堂木下的一段傳奇。
然明淵大陸上的故事卻並沒有就此結束,歷史翻開新的一頁,只是這一頁中,再沒有了司寇逸這三個字,卻開始了屬於司寇鳳羽的新篇章。
攝政王死,朝政大權漸漸集於皇帝手中,太傅裴卿之封爲丞相,官拜一品,樑洛書封爲齊遠將軍,統領十萬兵馬,而其父樑尚書,承情聖恩,告老還鄉,偕同家眷退出墨城,心灰意冷的退出了朝堂之上。
皇帝雖重掌兵權,卻並非盡如人意,昔日攝政王麾下幾員大將,多次違抗朝廷之命,難於管教,頻繁出現軍中將士擅離職守之事,更有甚者,於攝政王下葬不足十日之時,率軍中一萬人馬,背軍而行,佔山爲王,與朝廷分庭而立,弄的人心惶惶。
司寇啓忙於應付朝堂之上接踵而至的朝政事物,又得控制叛軍之勢蔓延成災,即便有裴卿之從旁協助,朝堂之上卻依舊難回往日太平,而正直此番多事之時,墨城內突聞一聲震天巨響,丞相府瞬間坍塌,驚擾了整座墨城。
當裴卿之聞詢趕回之時,看見的便是一片廢墟的府邸,密室中供奉的靈牌四分五裂,而那坐在輪椅之上的老夫人,早已經屍骨無存,若大的丞相府內,焦黑的屍體,斷壁殘垣的景象,讓所有的人驚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