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停,風漸弱,屋前長長的小路上,鋪着一層厚厚的雪毯,高出房檐許多的大樹,則披上了銀色的外裳,便連兩旁高高的院牆,都壘起了幾寸高的白垛子。
陳靖蓮沒想到,這破屋竟不是位於荒郊野外,反而是處在房屋密集之處的深巷中,只是這周圍明明房屋錯落,卻蕭瑟荒涼,彷彿許久沒有住人一般。只有側耳仔細傾聽,才依稀能聽到遠處傳來的隱隱約約的叫賣聲和嘈雜聲。難道不遠處竟是鬧市?
“哇,好厚的雪啊!”陳靖蓮側頭想要看清女孩的反應時,卻見她緊盯着兩人在雪地裡印出的足有五寸深的腳印,臉上佈滿了驚喜,旋即竟是一個惡虎撲食,張開雙臂直直地撲倒在雪地裡,爾後還如撒歡的小貓般,在雪地裡狠狠地打了兩個滾,將自己染成了一個雪人,歡快的笑聲在晨空中迴盪,“哇,太美了,真是太美了!”
這天真的模樣,哪裡有一絲心機深沉的影子?難道,是自己杯弓蛇影了?陳靖蓮摸着袖中的斷箭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看着女孩盡情地在雪地裡撒歡,直到她似乎是撲騰累了自己跪起來拍落身上的雪渣,方纔開口道:“頭髮上也拍拍吧,可別因爲高興而着了涼。”
女孩像是忘了身旁還有人,聽到陳靖蓮的聲音嚇了一跳,猛地擡起頭來,小心而緊張地覷了她一眼,見她神色間並無異樣,方纔悄悄地舒了一口氣,低下頭暗暗地吐了吐舌頭,連忙依言將頭髮上還未化去的雪渣拍去。
陳靖蓮自然沒有錯過她訝然之後又小心翼翼的神色,卻仿若未見,仍然噙着一絲極淡的讓人辨不出情緒的淺笑,略站了站後,便先行踏着雪緩緩前行。畢竟是受傷外加高燒剛退,昨夜又受了驚嚇,雖比昨晚好了許多,身體還是虛弱得很。不過走了幾步,她便有些氣喘,卻絲毫沒有停下不前的意思。
她心裡已經等不及了要知道現在是何時,身處何地,如何才能儘快地回到清幽谷去。耳旁彷彿
時時都回蕩着那道她永遠都忘不了的蕭殺冰冷的聲音,讓她的心一刻都平靜不下來,恨不得立時便將長長的刀刃插入他的胸膛之中,報了那血海深仇。
“姐姐,等等我!”女孩踩着咯吱作響的積雪追上陳靖蓮,伸手親暱而自然地挽了她的右胳膊,微側着頭看向小巷外的神情中帶上了濃濃的好奇與期待。
“哎喲!要死啊!”兩人方纔走出長巷,還不及擡眼去看四周,便覺右邊一個人影快速地衝了過來,重重地撞在女孩的身上,巨大的衝力使得她身子一歪,連帶着被她挽住的陳靖蓮一塊坐到了雪地裡。
“這是哪個讓烏鴉啄了眼的人這麼冒失啊。”女孩不及從地上爬起來,甩了甩遮住面容的凌亂長髮,氣鼓鼓地對着同樣踉蹌着摔倒在地的人叫道。直到罵聲出口,方纔看清地上趴着的乃是一位矮胖的男人,手裡抓着一個做工精緻的繡花鳥紋錢袋,正一邊喘着粗氣一邊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
“少爺,他在那兒!”粗嗓門的叫喊聲響起,矮胖男人爬起的動作多了幾許慌亂,才直起身子便腳下一滑再次摔倒在地,待他再次爬起向西跑去時,已有兩個少年撲了上去,在雪地裡好一番撲騰,濺起大片的雪沫,方纔將他摁倒在地。
“這是在打雪仗?”從雪地裡跳起來還想再罵的女孩瞪着兩隻眼睛一愣一愣地看着三人在雪地裡一陣翻滾,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摸着鼻子自言自語般地低喃。
陳靖蓮的目光在矮胖男人中途不情願拋下的錢袋上落了落,便已隱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事不關己地收回目光,單手撐地爬起後便自顧自地彎腰輕拍着身後的雪屑。
“少爺,人抓住了。”兩人將如泄氣的皮球般賴在雪地裡不肯起來的矮胖男拽了起來,邊推搡着往回走,邊對着對面搖扇踱步而來的年青男子稟報道。
那男子長髮束冠,一襲竹青色錦繡長袍,外面罩着的海棠
紅披風上的白兔子毛領緊緊地攏在脖間,腳上蹬着一雙軟皮長靴,正三步一搖兩步一晃地緩步而來,手中執着的水墨紙面玉扇還不忘偶爾扇動兩下。
微微擡頭看到男子如此花紅柳綠的打扮和自詡風流的姿態,陳靖蓮拍打雪屑的動作微微一頓,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而聽到喊聲迅速回頭的女孩則是雙目瞪得更大,最先升起的那一絲好奇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嗤之以鼻的低罵:“乖乖,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奇葩,下雪天還搖把扇子,也不怕把自己凍死。”
原本升起的打量男子容貌的心思快速壓下,她撇了撇嘴,轉頭見陳靖蓮正拍落身上的雪屑,便也抓着罩在外面的足夠包住全身的髒衣服用力抖了抖。
走近的年青男子察覺到巷口還站了人,傲然地轉過頭來,當他的目光掃到兩道頭髮蓬亂、穿着及踝的髒衣服、完全一副乞丐模樣的身影時,彷彿已然聞到了從她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怪味兒,立即厭惡地掩鼻別過頭去。
“跑啊!你倒是跑啊!”他手中張開的扇子一收,快步上前對準被自己的小廝押着的矮胖男頭頂就是狠狠的兩抽,許是怕把自己的扇子敲碎,他的目光在扇骨上落了落後,果斷將扇子別在腰間,轉身擡起右腿,向着矮胖男的小腹上用力踹去,嘴裡還不忘叫囂道,“你個jian人,我吳善志在這青平縣城活到十八歲,你還是第一個敢向爺伸手的傢伙。”
青平縣?陳靖蓮抓着厚重外套的手驟然一顫,心頭劃過震驚。她完全沒有料到,自己此刻身處的,竟然就是前世嚮往已久的大齊國著名的造瓷之鄉。
然而,她心中卻生不出激動之意,慘酷的現實反而讓她心中又多了幾分陰霾。她心中藏着滔天巨恨,一心繫於哥哥的安危,哪裡還有半分前世的閒情逸致?本居於大齊國之南的吳國的清幽谷,一覺醒來卻莫名到了青平縣城,這其中的距離,怕不有數千裡之遙,卻叫她如何前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