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蓮沒想到羅雲宣會如此熱情,面對他的邀請,她嘴角微微一抽,迅即神情間閃過顧忌之色,弱弱地道:“我聽表哥說大戶人家最是規矩多,我們姐妹平時野慣了,什麼規矩都不懂,也住慣了平房茅棚,乍然住進又高又大的房子,恐怕一夜都睡不着。少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今天太晚了,我們明天再同表哥一道去謝過夫人,可好?”
“宣兒,反正也要有人晚上給大家做點熱湯暖身子,她們在此也好,可以直接在此開竈做湯,省得菊香半夜跑一趟不容易。”虎子忙轉身來到羅雲宣身旁,說道。
“那好吧,反正後院也有屋子,你們就在此住下吧。”羅雲宣點頭同意,柳小利冷嗤了一聲,“羅少爺,可要看好你的虎子哥哦,別讓他捲了你們的家當帶着表妹遠走高飛了。”
“關你何事?”羅雲宣轉目一瞪,柳小利冷哼一聲,朝着天空吹起一道幸災樂禍的響哨,柳萬貫則是深深地盯了陳靖蓮二人一眼,爾後與同樣蹙緊眉頭的羅玉清一個對視,暗地裡交流了一個眼色。之後,一衆人方纔先後離開,只留下虎子等人同往日一般連夜趕着制瓷。
永興窯場除了佔地少,佈局與青平縣官窯大同小異。幾人穿過晾着泥坯或是半成品陶瓷的空地,很快便來到位於窯場北面的矮屋前。
入了屋內,陳靖蓮接過羅振端來的白開水輕輕地啜了一口,透過繚繞的霧氣,望向對面不安踱步的虎子:“雖然不期而遇了,好在他們對我的懷疑並不是很重,如果我們做得隱蔽些,倒也不是沒有辦法避開他的耳目悄悄制瓷,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但前提是,你要對那位二爺的眼線一清二楚。只有知己知彼,才能出其不意。”
“在我刻意的清理之下,他在窯場內的眼線如今只剩下三四個了,白天還能跟着一起做做活,到了晚上便會藉着各種理由躲懶。想要避開他們,倒並非難事。”虎子擡眸,心中的顧慮卻並未因此而消散。現在陳姑娘是他唯一的希望,若是她再出什麼事,十五天後他真的就要成爲羅家的惡人,將永興瓷窯場和祖宅拱手相
讓了。
“如此甚好。”陳靖蓮頷首,雙眸微眯後,眉頭攏起,“時間過於緊迫,我會盡力幫你們在半個月內對那些半成品進行再修飾,燒製出幾窯與以往不同的瓷品。但光是這樣還不夠,要想將它們變成銀兩,你還得保證它們不再被人砸了,並想到能將它們拉出去變賣的法子。”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虎子真誠的相助和豪爽的性格,讓她願意在力所能及和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幫他一回。她相信,憑着前世所學,不出意外,總有辦法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陳姑娘大恩,虎子感激不盡。至於運出去,我自有辦法。”虎子起身對着陳靖蓮一拱手,接着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關於做活的事兒只是我用來掩人耳目的,陳姑娘不必當真,到時我會讓人做好,必要的時候你做做樣子給他們看就行了。”
“這個無妨,若想旁人不起疑,我們自然要做到面面俱到。白天端茶送水做飯送湯的活兒,我們姐妹二人還是做得來的,你放心。”陳靖蓮不以爲然地搖頭,轉眸看向屋外漆黑的夜空,緩緩接道,“至於教他們制瓷的事兒,放在晚上進行,是再好不過的了,他們未必能猜到我們竟然會日夜顛倒,真正的瓷品放在晚上燒製。”
“好,陳姑娘此法甚妙,我這就去挑人來。”虎子一拍大腿,神情激動地站起身來,直到走到門口,方纔記得轉身說一句,“如此卻要辛苦陳姑娘了。”
不過盞茶的功夫,虎子便讓人整理出了一處較爲隱蔽卻又不易讓人起疑的制瓷小棚,並將包括羅振在內的十幾人帶到了陳靖蓮的面前。衆人年齡不一,最小的是羅振,最大的怕就是頭髮花白的羅成了。
陳靖蓮無意去知道各人的底細,只淡淡地點了點頭,便直截了當地將他們原先制好的幾件瓷品擺在了條桌上,毫不客氣地指出了幾件瓷品在瓷土加工、製坯、上釉甚至是燒製過程中所犯的大毛病。
除羅成祖父倆外的其他人初見陳靖蓮時,眸中還帶着半驚半疑的神情,待到陳靖蓮一番平淡卻直指真相的話語過後,人人臉上均露
出了心悅誠服外加欽佩不已的神情,便連原本鬆懈的身子都不覺間挺直了。
羅成一個勁兒地點頭,羅振則是直接兩眼冒金星,看向陳靖蓮的眼神中帶着熾熱的崇拜,比起初次在聚寶樓見識她風采的陳靖萱有過之而無不及。
見衆人並未因自己的駁斥而生出氣憤之色,反而一個個像打了雞血一樣,精神倍增,雙眼發亮,陳靖蓮眸中閃過一抹讚許之色,接着道:“瓷土的問題我們後一步再去改進,現下更要緊的,便是儘量修整已幹瓷坯的外形,在雕刻上增加一些新穎別緻的因素,改進瓷釉的調製方法,上釉的技巧,以及燒製過程中如何控制溫度的上升速度、火焰的性質和冷卻的方法等。只有提高了瓷品的質地和它的新奇度,才能從根本上提高它的價值。”
“陳姑娘怎麼說我們就怎麼改,只要能幫着窯場度過這個難關,便是讓我們重新返工,不眠不休地連做幾日幾夜,我們都在所不惜。”人羣中一個身體壯實神情憨厚的中年男人粗着嗓子豪氣地道了一句,其他人立時也不甘落後地拍着胸膛叫道。
雖然只有十幾人,其中的凝聚力卻不容小覷,他們對窯場的感情,讓陳靖蓮都不得不爲之動容。
“好,永興瓷窯場有你們在,一定能度過這個難關的。”陳靖蓮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接下來我就教大家一些調釉上釉的技巧,再根據大家的施釉水平將瓷品分成各個等次裝窯待燒。這十天內,雖然不用大家不眠不休,卻必然會比平時多費些力氣和時間,不知大家的身子能否吃得消。”
這些瓷釉的質地欠佳,比起青平縣官窯裡的差了不只兩個成色,即便她願意將自己異於常人的調釉方法教給他們,並在上釉途中多加註意,仍然無法避免燒製後出現瑕疵。若想多賣銀子,除了在質上提高,還需得在量上做努力才行。
“姑娘放心,我們吃得消的。”衆人幾乎是齊聲應答,一旁的虎子看得側了側頭,微弱的燭光映照出他眼角的一抹亮光。若沒有他們的支撐,憑着他一人,怕是也無法在此堅守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