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髻已經散亂,簪在發間的陶瓷簪子也早已滑入嵐湖之中,滿頭青絲溫漉漉地貼在陳靖蓮的後背、胸前和臉頰兩側。
而她那張原本暗黃普通的臉,卻瞬間變得白皙細嫩了起來。原本普通不起眼的五官,也立刻明朗生動了起來。
細長的黛眉,清澈的鳳眸,秀挺的瓊鼻,略泛白色卻水潤的脣瓣,以及白若凝脂的肌膚。整張臉,還是原來那般瘦削尖長,卻早已不是原來的普通姿色,嬌俏美麗,清新雅淡,赫然便是一株剛出水的芙蓉。
披散的溼發,滴落的水珠,沒有勾勒出陳靖蓮的狼狽,反而更讓她多了幾許清新脫俗,宛如滌淨塵埃的仙子,一時竟讓張凌翔看癡了,更讓他心中突然生出幾許似曾相識感。
他異樣的眸光,已讓陳靖蓮察覺到了一切。不用對鏡自照,也能猜到臉上的妝容定然被水沖洗得一乾二淨。若她用的是紅鸞送的妝粉,方纔被水泡的時間並不長,或許還不至脫落徹底。偏偏因着那些妝粉數量有限,爲了遮掩的時日更長一些,她們姐妹二人便只有雨天才會用些,平時用的都是普通的妝粉。而今日,她用的,便正是普通的妝粉。
眸光一沉之際,她欲轉身跑開,身後卻傳來陳靖萱帶着喘息的驚呼聲:“姐姐?你,你沒事吧?”
萱兒!
陳靖蓮急急回頭,一張再無遮掩的臉露於陽光下,更加明媚燦爛。遠處馬車上的女子乍一看到這張臉,卻瞳孔一縮。她驟然坐直身子,頭微微往前探去,眯着眼睛緊緊地盯着那張臉。接着,她臉色一白,整個身子都顫慄了起來,即便擡起的右手緊得幾乎將車簾子扯下,卻絲毫不能緩解她心中的恐懼。
怎麼會是她?
她以這樣一副面容這樣一個身份出現在桐城之中,是否說明她已知曉了一切?
可是,那一日她看到自己時,明明臉上連一絲異色都沒有,陌生得仿若根本就不認識自己。還有,她淡然平靜泰然自若的神情,即便自己有
意挑釁刁難,她卻依然面不改色。什麼時候,那個膽小怯懦的她,竟也有了如此姿容?
遠處,看到胸口起伏厲害、衣袖和裙角捲起、褲腿和繡花鞋微溼,模樣狼狽不堪卻總算安然無恙站在自己身前的陳靖萱,陳靖蓮自收到信後一直提着的心,終於徹底放下,快步上前一把將她拉住:“萱兒,你沒事吧?”
“我?沒事啊。”陳靖萱神情一愣,順着她的目光尷尬地將裙角和衣袖放下,卻是未作猶豫地搖了搖頭,爾後一臉擔憂地看着滿身溼漉、貼身的長裙將曲線身材勾勒清晰的陳靖蓮,吃驚地道,“姐姐,你是怎麼落水的?我在那邊聽到響起便奔了過來,還以爲是什麼人不小心落水了,沒想到竟然是姐姐你。”
轉而,她偏頭瞅了一眼衣袍同樣有些溼漉卻一雙眼睛定定落在陳靖蓮臉上的張凌翔,詫異地道:“難道是你害姐姐弄成這樣的?”
她的神情只是詫異中略帶着點責備,並沒有原先見到鬼一般的厭惡與驚恐。連看都不想再看一眼張凌翔的陳靖蓮,卻沒有察覺到她神情間的變化,一把拉過她,攥着她的小手,顧不得自己的狼狽模樣,二話不說,便直接向着來路返回。
她一刻也不想在此待下去,她害怕下一刻,看上去一臉正氣的張凌翔再做出什麼禽獸之舉,將她和妹妹置於萬劫不復之地。
“蓮兒,別離開我!”視線中人影的突然離開,令怔怔出神心緒複雜的張凌翔神情一凜,幾乎是未作思考,直接擡腿跟了上去。
“不要再跟着我們!否則,”陳靖蓮瞥到那抹已令她厭惡至極的身影,眸光一沉,咬着牙說完,突然擡了手中緊抓着的斷箭對準了自己的喉頭,“否則,我便一箭紮下去,徹底損毀你的將軍威名。”
看着鋒利的箭頭深深地抵在那如脂般白嫩細膩的肌膚上,似乎無需再用力,殷紅的血滴下一刻便會涌出,張凌翔的心口像是被人扼緊了一般,又疼又澀。他眸光一陣黯然後,終於用低沉暗啞的嗓子
,吐出一句酸澀無比的話語:“好,我不跟着,你不要傷了自己。”
望着陳靖蓮絲毫不作停留絕然離去的背影,他蹙起的眉頭緊緊地擰着,無言的酸澀與惆悵,襲滿本就疼痛無比的心頭,令他覺得胸口一陣陣窒悶。那感覺,竟是比從前敵人的長槍刺入胸口留下深深的窟窿時還要糟糕透頂,令他難以忍受。
手背上仍在不停流淌的刺目紅色,沒有喚回他失落痛苦的心神,他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行屍走肉般,跌跌撞撞地沿着湖岸,越過茅草屋,向着看不到盡頭的東面一路走着。
回頭看到張凌翔的身影漸漸遠去,陳靖蓮纔算徹底地長舒了一口氣,放慢了急奔的步子,最後在一處光滑的大石上坐了下來,擡手將滴水的裙襬抓起,輕輕地擰了起來。
“姐姐,他,你們怎麼了?”陳靖萱看看失魂落魄到連手上的傷也不顧的張凌翔,再看看憤怒驚懼一身溼漉的陳靖蓮,縱然她一向想象力豐富,也一時猜不透她不過是去湖那邊的稻田裡摸了一會兒魚,姐姐怎麼就來了,他們還弄成了這樣狼狽的模樣。
腦海裡立時閃過方纔的那一幕,陳靖蓮的眸中凝起寒芒,臉上露出憤恨厭惡之色,卻是搖了搖頭,並不願將那難以啓齒的羞辱告之。
只是,當她的目光落在神情隨意看不出一絲緊張的陳靖萱臉上時,心中忽然掠過一絲異樣,蹙眉細思後,突然問道:“萱兒,你方纔去了哪兒?”
她方纔一時心中歡喜沒有注意,現在回想起來,萱兒出現時的模樣和她說的話,似乎並不像被張凌翔拘住的情景,倒像是從哪裡瘋玩回來似的。這,是怎麼回事?
“我啊,”陳靖蓮眸光閃了閃,摸了摸鼻子,心虛地嘿嘿笑道,“張凌翔那小子說帶我來看新開的荷葉,中途又說有點事要走開一下,我瞧着正是漲水的季節,便去前面的稻田裡看了會兒,見到裡面有魚遊動,便下水摸了一會兒魚。只可惜,一條針尖兒大的魚也沒摸到。嘿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