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沉穩而又透着無盡嚴肅的書房大門緩緩打開,謝安與謝夫人陸氏攙扶着謝老夫人走出來,其餘人都緊隨其後;整個書房所在的院子,清思雅靜,甚至沒有一個人。
“謝明呢?”陸氏瞧着空無一人的大門處,眉頭緊皺,眼底似乎還帶着疑惑;感受到那沉沉壓抑的氣息,心不由得猛的懸到了嗓子眼兒。
“……”謝安低首垂眸,臉上似乎也帶着點兒什麼,眉頭緊皺着的模樣搖搖頭,“我不是讓他守在這裡嗎?這個謝明,越發的無法無天了!”
謝老夫人聽了面色頹然,拉着陸氏的手,轉頭朝謝安道,“可能是臨時有什麼事情給耽擱了。安兒你對謝明也不要太嚴苛了,到底是阿守的兒子,是我們謝家欠了阿守的。”說着,她沉沉地嘆了口氣,連帶着眼神都不由得黯然了幾分,接着道,“至於蘅蕪苑的事情,切記不能操之過急。如今咱們自家府上這攤子事情都沒有處理好,怡兒就算回來了,也是……哎,阿瑋,你也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要逼你,但你媳婦兒在這件事情上,真的做得太過了。”
耿氏的脾性他們雖然也曾知道過一些,但卻不曾知曉,爲了錢財竟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當年謝家與耿家聯姻是爲了什麼,耿家心知肚明,原以爲就算看在當年謝家對耿家的恩情上,耿家也不會做得太過,可當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謝瑋低下頭,有些事情旁人能夠指責,可是他卻沒有資格,“是,孫兒明白。”
從書房所在的院子出來,整個花園好似都空無一人般,間或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影兒也都飛奔而去,活似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般。藍天白雲,迎着秋日高掛的驕陽,並不灼烈的日光照耀在人的身上,讓人只覺得暖融融的。
“給老夫人請安,見過老爺、夫人,兩位少爺。”陡然又一名行色匆匆的丫鬟面帶醬色,匆匆地給他們行了禮就打算離開。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謝逸卻是眼疾手快地擋在那丫鬟的面前。
那丫鬟瞧着年紀不大,看着幾位主子,眼底有着絲絲縷縷的惑色,不過知曉主子們的心思不是她能夠隨意揣度的,趕緊低下頭,“啓稟小少爺,是祠堂,祠堂走水了,謝管家讓我們全都去救火呢,奴婢要快點趕過去了。”
話音未落,那丫鬟低着頭,連嗓音都帶着顫抖。
站在旁邊的謝老夫人等人卻是全都驚呆了,謝安雙眸圓瞪,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抓着那丫鬟的衣袖,嗓音低沉又透着濃濃的壓抑,“你說什麼?祠堂走水了?”
“是,是。”那丫鬟艱難的吞了口唾沫,身子僵直連動都不敢動了。
“不,安兒,快,快扶我過去!”謝老夫人猛然回過神來的時候,頓時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不自覺地朝後仰倒了下,好在身邊的嬤嬤始終攙扶着,這纔沒有跌倒地上,她整個人搖搖欲墜着,喃喃着,“怎麼會走水的,怎麼會走水的。”
謝逸臉上表情沒有半分變化,只是眸底卻帶着冷凝的深思,轉頭朝流楓道,“我們也去看看。”
“爹,我們也去看看吧。”謝臻聽了頓時有些着急,轉頭看向謝瑋,“大哥和妹妹還被祖父下令關在祠堂呢,這走水了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謝瑋聽了,眼神閃了閃,點點頭,“嗯,快走吧。”
“那就都去,快,快走!”謝安深吸口氣,說不着急心裡是假的,畢竟謝煜和謝琦是被他下令關在祠堂的,如果這兩個孩子當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謝瑋這個大兒子跟自己已經生分了,要真是那樣,怕是這父子的情分,也都要給磨沒了。
想到這裡,謝安的心就猛的懸到了嗓子眼兒上。祠堂裡面供奉的那可是謝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雖然大都已經久遠,跟他們也只是表面上並無什麼實質上的關係,但謝老夫人不同,謝家老太爺的牌位也在那裡供奉着呢,謝安、陸氏也全都着急上火;衆人腳下生風,就連謝老夫人也從未覺得自己也能走得這麼快過,從書房所在的院子到祠堂,原本半個時辰的路程,他們硬是縮短了一般的時間,大都是小跑着過去。
待他們一行到的時候,原本應該是莊嚴肅穆的祠堂,此刻早已經是兵荒馬亂一片。
來來往往的下人,不管男女此刻全都忙碌着,水桶、木盆,提着水,端着水,腳下的步子都是小跑着的,一盆盆的水潑進屋子,可火勢卻仍舊蔓延着。
遠遠地看到謝安一行,小跑過來的耿氏身子顫抖了下然後默默地退走離開了。只有謝明卻是早早地迎上去,“老爺,老夫人,夫人,少爺,您們怎麼全都過來了,這個地方濃煙滾滾的,您們還是回主院休息吧。”說着擡手捂着脣,狠狠地咳嗽了兩聲,臉上早已經被薰成了漆黑模樣。
“不,不!”謝老夫人看着那不斷從祠堂屋子內冒出的濃煙,提着水桶,進進出出的小廝丫鬟;原本應該是乾爽利落的院子,如今早已經是一片狼藉。她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雙手絲絲地抓着謝明的手臂,眼淚順着眼角一滴一滴,她早就已經驚呆了,渾濁的淚怎麼都壓抑不住,“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的,牌位呢?供奉在裡面的牌位呢?老爺子的牌位呢?”
謝明聽了,卻是低着頭,面色仍舊難看,死死地咬着牙,“發現走水的時候火勢太大,根本進不去人搶救牌位。不過老夫人您彆着急,您彆着急;所有的牌位都是用鐵木做的,不是那麼容易燒起來的。”
“你的意思是那些牌位還在裡面?”瞧着那偶爾能夠看到明火冒出的祠堂,下人救火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大火蔓延的速度,謝老夫人頓時只覺得全身無力,眼前一黑,終於承受不住,直直地暈了過去。
“老夫人,老夫人!”衆人頓時又着急上火。
“娘,娘!”謝安跪在地上攙扶着謝老夫人的上半身,轉頭朝謝安怒吼,“還不快叫人將我娘送回房間,夫人你帶着人去照顧娘,我在這裡看着。”
陸氏卻是有些着急,“可,可是……”
“都到現在了,還有什麼好瞌睡的。”謝安的語氣不善,可陸氏知道他心裡着急,朝旁邊的程嬤嬤點點頭,“那我們先送娘回房,你自己也小心些,看着這火不小你可別犯傻。”旁人不知道謝老爺子對謝老夫人和謝安意味着什麼,身爲謝安的枕邊人多少年,因爲謝老爺子的事情,謝安甚至從來沒有納過妾,便是連通房丫鬟,也都在她當年嫁過來之前被謝老爺子處理了;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如今謝老爺子的牌位在祠堂,隨時面臨可能會被燒燬的危險,她同樣着急,可比起那冷冰冰的牌位,她更在乎的是如今還活着的人。
謝安聽着陸氏囉囉嗦嗦,罷了罷手,“行了我知道。”
“那,我們先走。”
所有的人都在救火,看着程嬤嬤揹着謝老夫人,陸氏在旁邊小心翼翼地用手扶着的模樣,謝明原本想找兩個小廝幫忙的卻被陸氏給拒絕了。
“我們可以的,留着他們救火,早點兒將火撲滅了。”陸氏轉頭看了謝安一眼,“待火熄滅了,記得派個人來告訴我們,也好讓我們安心。”
謝逸聞言,微微頷首,“娘,你記得去請藥老給祖母看看,祖母人老了,經不起幾次這樣的折騰了。”
“娘明白的。”
送走謝老夫人,謝明站在謝安身後看着那仍舊濃煙滾滾,間或夾着明火的祠堂內部,眉頭緊鎖;謝逸和推着輪椅的流楓同樣面色不太好看,謝瑋一語未發,自動地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只有謝臻,此刻面色難看,着急上火。趁亂抓住旁邊一名小廝,“有沒有看到我大哥和我妹妹,他們人呢,救出來了嗎?”雖然謝煜和謝琦經常將他排除在外,雖然耿氏疼寵他們兩個更甚自己,但到對是血脈親緣的兄妹,他面色有些緊張,掃視一週並沒有看到耿氏和謝煜、謝琦的身影。
那小廝看到謝臻,臉上頓時劃過一抹不耐煩,“他們早就已經被救出來送回房了,臻少爺,您還是快放開奴才吧,奴才還要去打水救火呢。”
“……”謝臻聞言,這才怔怔地低下頭,放開小廝,喃喃着,救出來了,已經救出來了。可看着那不斷冒着濃煙和火苗的祠堂,心裡有股不好的預感,這祠堂的大火,應該不是他們故意爲之的吧?
謝明早已經是運起了內力從不遠處的水井中不斷的抽水出來,可那祠堂中的大火卻怎麼都撲不滅,就好像裡面有人可以跟他們作對,在源源不斷的點火一般。
“爺,您有米有聞到一種味道?”
謝老夫人暈倒,陸氏與程嬤嬤一併將她送回了房間,在祠堂面前的空地上,唯有流楓推着輪椅將謝逸送到僻靜卻又能縱觀全局的地方,謝安則是與謝明一道,開始打水救火。
聞言,謝逸眉宇微微顰蹙着,閉上眼,深吸口氣,搖搖頭,面帶疑惑,“嗯?”
“雖然這股味道很淡,但爺您再仔細聞聞,好像有一股,火桐油的味道。”流楓鼻翼再次扇動,眉宇微微顰蹙着,祠堂這種地方,連燈油都只有在祭祀的時候纔會動用,平時燒的都是蠟燭和線香,不可能會出現火桐油這種東西的。
謝逸轉頭看着流楓,“你確定你沒有聞錯?”
“錯不了。”流楓低下頭,看着腳下的地板,思緒好似已經飄飛到了久遠的以前,“難道少爺忘了以前是在什麼地方救下流楓的嗎?”
“……”謝逸聽了,眉宇微微顰蹙着,“可祠堂爲什麼會出現火桐油?你能不能,找到那個東西?”
流楓看着那不斷冒出黑白煙的祠堂,因爲謝明和謝安的加入火勢明顯已經控制了下來,他眉宇微微顰蹙着,“這……屬下儘量。”
“如果可以就試試,不行就立刻退出來。”謝逸冷聲,帶着少有命令的語氣。
“屬下明白。”流楓低下頭應聲,足尖輕點,不等守在外面的小廝、丫鬟阻止,整個人已經直接飛撲如火海之中,看得那些人都呆了,好久纔開始尖叫起來,“不好了,不好了!”
謝安和謝明轉頭看到那一幕的時候,眼底也帶着濃濃的震驚,“流楓!”
“逸兒,你們這是要做什麼?”謝安瞪着謝逸,眼底帶着濃濃的不解。
“有些東西,我想,需要查探一下。”謝逸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轉頭眼神灼灼地看着那濃煙滾滾的大門,低下頭,似是在說給旁人聽,又好似在安慰自己,“他可是從火葬場中安然逃出來了的,這點兒火,不算什麼。”
是了。
當年謝逸是在火葬場將流楓救出來的,火桐油,是火葬場慣常用來焚燒屍體的東西,一旦蔓延,那火勢便會一直蔓延,一直燃燒,直到桐油耗盡,直到屍體全都成灰;可就在那樣周圍全是烈火蔓延的地方,流楓竟然能循着謝逸所指點的方向成功逃出來,雖然出來的時候已經全身燒傷得不成人樣,但到底是逃過了一劫。流楓會對謝逸如此忠心耿耿,縱使拼死也要將身受重傷的謝逸給送回來,也是爲此。
謝安眉頭緊皺,盯着謝逸良久,這才壓低嗓音低吼一聲,“胡鬧!”
話音未落,眼看着那已經控制下來的火勢似又有蔓延開來的趨勢,謝安竟然有想要自己衝進去的衝動,只是謝逸何其精明,雙手滾動輪椅,只聽到“嘎吱”一聲尖利的聲響,整個人一緊擋在了謝安的面前,“父親你累了,先歇着吧,流楓也只是去證明一點兒東西罷了。”
微風輕輕的吹來,因爲剛纔發生的變故,所有救火的人都愣怔了下來;但就是這麼短短的片刻,火苗陡然就躥上了半空,烈火蔓延。
謝明頓時就急了,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轉頭看向謝安和謝逸,面色凝重,“老爺,少爺,這火勢越來越大了,奴才擔心……”
“救火,救火!”謝安見狀更是氣急,瞧着那些愣怔的下人,壓低嗓音大吼一聲,甚至不自覺地運上了內勁,“都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救火!”
“是!”
那些早已經被流楓的動作給驚住的人此刻全都思緒回神,趕緊提着水桶、端着木盆朝着不遠處的水井跑過去,窸窸窣窣,火的炸裂聲,烈火灼燒那腐朽的惡臭。
“流楓,出來!”謝逸看着越來越大的火勢,心也不自覺猛的懸起,雙眸圓瞪,緊緊地盯着大門處。
“咚!”猛然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
“咔擦!”還有烈火灼燒的爆炸聲。
流楓在濃煙滾滾中匍匐着,不斷地尋找着,火桐油的味道他非常敏感,隔得遠了能很清楚地聞出來,但在這烈火不斷燃燒的祠堂,尤其是所有的東西都在燃燒,那焦灼的味道,粘稠得令人作嘔,哪裡還分得清什麼是什麼,縱使擁有深厚的內力,想在這煙霧瀰漫的地方尋找東西,也是非常困難的。
“哐當!”
因爲烈火灼燒而掉線來的大梁落在面前,流楓險險地避開,因爲那大梁上的明火,整個屋子有着片刻的亮堂,找到了!猛然他的心裡一驚,看着不遠的角落處,一個已經被燒成了骨架子的隱約能看出來是食盒模樣的東西,裡面撐着一個並不算大的瓦罐,歪到在地上,在周圍隱約能夠看到地上的明火,黑漆漆的。正是火桐油的味道。
流楓見狀,頓時心裡竊喜,臉上浮起了笑意,總算找到了。感受到周圍越來越灼熱的溫度,他艱難的吞了口唾沫,拿到那個東西,儘快離開。
心裡向着,也顧不得那周遭因爲桐油噴灑而蔓延的火勢,他曾經不是沒有經歷過,從火海屍山中走出來的人,足尖輕點,運起內勁,脫下外衫,飛快地將那個瓦罐包起來就朝着大門處奔過去;耳畔又傳來自家少爺那急切的聲音,“流楓,出來。”
“……”
流楓心裡着急,可在這裡面,連呼吸都必須儘量壓制,哪裡能分出精神來答話。
“咚——”
眼看着大門就在眼前,流楓的心總算放下大半的時候,一個縱身凌躍,飛快地閃過掉下來的有一根圈樑,靠在角落處還有些竊喜,可耳邊猛然響起一聲驚呼。
“流楓公子,小心!”尖利的女聲。
流楓猛然回頭,卻只看到整個祠堂最大的一根頂樑從自己的身後壓倒下來,可偏偏他已經無處可逃,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頂樑從自己的背上打下去,頓時一聲悶哼,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門,將懷中的東西運起了十足的力道,“少爺,東西!”
“噗——”話音剛落,頂樑已經落了下來將流楓死死地壓在下面,透過濃濃的白眼,隱約能夠看到謝逸已經撿起了那個東西,流楓臉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嘴角血絲不斷的密碼,疼痛從腰腹不斷的傳來,在這個連呼吸都困難的地方,流楓卻沒有絲毫的怨念。想不到自己從火海走出,卻終究是要喪身火海的。
謝逸早已經是急的,雙眸圓瞪,叫聲撕心離肺,“流楓,流楓!”
“逸兒,你彆着急。”謝安拉着要暴走衝進火海的謝逸,轉頭朝那些人大吼道,“救火,半刻中的時間,滅不了火,全都給我提頭來見!”
小廝、丫鬟聽了,心裡頓時猛的懸起,祠堂走水,他們本來就心裡夠着急的了,畢竟這個地方可是整個府裡上上下下最重要的地方,現在自家小少爺最信任的人被困在裡面,腳步不停。許是因爲東西已經燃燒得差不多了,許是因爲謝安的威脅起了作用,許是因爲……太多太多的緣故,在大家的齊心協力下,火勢終於漸漸地控制了下來。
當最後一點火星被澆滅的時候,原本巍峨端嚴的謝祠堂只剩下片片殘骸,謝安心中百感交集地踏入祠堂的大門,流楓早已經是暈死了過去,被謝明指揮着人給送走了,謝逸看着流楓幾乎是葬送了半條命從火中搶出來的東西,望着那被燒燬了大半的牌位,餘下的也大都被上面掉下來的木樑給砸列了,亦或者被燒掉了板塊,甚至連字都不清晰了。
謝安見狀,頓時只覺得眼前一黑,雙腿無力,直接癱坐在地上,眼淚終於忍不住,從眼角不斷的流出來,不斷的搖頭,“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爹!”謝逸嚅了嚅脣,將這火可能是人爲的話給嚥了下去,但心中卻早已經有了計較,轉頭看着已經歸來的謝明,他眸色沉了沉,嗓音也低低的不復平日的清朗,“流楓情況怎麼樣了?”
謝明搖搖頭,“藥老說,肋骨斷了三根,脊柱被大梁擊中,如果不想往後終身癱瘓在牀,最好請顧小姐過來看看。”肋骨斷了只需要正骨,好好養着就是;可脊柱卻是人除了心臟最重要的地方,那個地方受傷,如果是尋常人,如果在不知道顧瑾汐是藥塵的衣鉢傳人之前,怕是他也會認爲流楓這輩子就已經沒有任何指望了,如果藥塵的傳人都救不了他,那他就真的……
“我去!”謝逸低下頭,眼眶中盈着淚,“幫我照顧好我爹和流楓。”
謝明聞言,嚅了嚅脣,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點點頭,臉上似乎還帶着點點的悔恨和歉疚。
謝逸失魂落魄的從謝府出來,獨自坐在輪椅上,跌跌撞撞地朝着蘅蕪苑而去。
整個謝府,如今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被籠罩在一層死寂的陰影當中,祠堂走水,若是旁人,怕定是會被說後人不孝,做了不知道什麼孽纔會招來這樣的禍事。
琦恩閣中。
謝琦看着自己臉上被火苗燒傷的痕跡,透過那銅鏡,隱隱約約的,那是一大塊幾乎蔓延了整個半臉的地方,頓時猛的擡手揚袖,將梳妝檯上所有的東西全都掃落在地上,發出哐當的聲響,“滾,都給我滾!”
“小姐,您放心一定會好起來的。”可雲眉宇微微顰蹙着,哆嗦着上前,將地上的珠釵翠環都拾起來,只是看着那些花了大價錢,好不容易從落花搶購的胭脂水粉卻全都撒到了地上,不由得有些心疼。
可夢連連點頭,“小姐您放心,這裡可是涼都,聽說宋家的醫術可好了,趕明兒就讓大少爺去請了宋院正親自過來給您瞧瞧。”
“怎麼?還嫌本小姐丟人丟得不夠是不是?還嫌知道本小姐毀容了的人不多是不是?”對兩名丫鬟的話,謝琦卻不以爲然,雙眸圓瞪,揚起手,一巴掌拍在可夢的臉上,“是誰給你的膽子,怎麼,到了涼都,看不上本小姐了?想攀高枝兒了?”
臉上火辣辣的疼痛,眼眶通紅。可夢頓時就跪倒在地,“小姐息怒,小姐饒命,奴婢沒有。奴婢真的沒有!”縱然早就明白謝琦的性子息怒無常,可平時對她們姐妹也還算疼愛有加的,可現在……
“滾,都給我滾,滾啊!”謝琦看着那銅鏡,頓時揚起手朝着那鏡面狠狠地一拳砸過去,“都給本小姐滾出去!”銅鏡凹陷了,原本纖細白皙的手卻是鐵青了,可她卻好似沒有感受到一般,厲吼撕心裂肺,“本小姐讓你們滾啊,滾啊!”
可雲和可夢四目相對,相顧無言,只能彼此點點頭,“是,那小姐您好生休息,奴婢們就先告退了。”
“咚——”
謝琦聞言,看着兩個丫鬟四目相對含情脈脈的模樣,肯定是她們也看到自己毀容了,嫌棄自己了,順手抄起旁邊小几上的薰爐,朝着兩人的背影砸過去。
可雲走得慢,前腳剛踏出房門,還沒來得及離開,頓時只覺得後腦勺一痛,擡手一摸轉頭看到謝琦那解恨的模樣,手上溫溫熱熱的,低下頭一看,手已經被鮮血染紅了,頓時心猛的懸起,兩眼一暗,直接暈了過去。
“可雲,可雲,你沒事吧,可雲?”可夢頓時驚呆了,趕緊跪在地上,抱着可雲的上半身,在看到她被香爐砸中的地方,早已經是血肉模糊,頓時就驚呆了,“可雲,可雲!”
耿氏早已經是換好了衣衫,探望過謝煜,他只是嗆了幾口煙並沒有什麼大礙,吃飽喝足啊如今已經睡下了;這纔來到琦恩閣,可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可夢那撕心裂肺的低吼,臉上還流着淚,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哭,哭什麼哭,哭喪吶,本夫人還沒死呢!”
“奴,奴婢……”可夢頓時噤若寒蟬,只是抱着可雲的上半身,身子艱難的起來。
“她怎麼了?”耿氏看到地上的血跡,頓時心猛的懸了起來。
“小姐,小姐大發脾氣,用香爐丟中了可雲,可雲她,她……”可夢低下頭,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聲音哽咽,泣不成聲,“夫人求求您,找個大夫救救可雲,夫人求求您,救救可雲吧。”
她和可雲雖然不是親生姐妹,但都是自幼被賣到耿家,又一同被分給謝琦,這些年來的情分,早已經是比親生姐妹耿家親,謝琦的性格不好,平日裡但凡有什麼事情都是她們一同承擔,這些年來一直相互扶持着,如果可雲有個什麼,那她該怎麼辦?
耿氏看着可夢的模樣,頓時心裡厭棄,從懷中掏出個銀錁子扔給可夢,打發叫花子般,來“賤命一條請什麼大夫,去抓兩幅藥,休息幾天就是了。”
“……”可夢看着地上那一兩的銀錁子,低下頭看着暈厥的可雲;顫顫巍巍的伸出手,縱使是奴婢,可也是有自尊心的,可她別無他法。
身爲簽了死契的下人,她們是沒有月例可拿的,賞賜?以謝琦的性子,跟耿氏如出一轍,將錢財看得比命更重要的人,又怎麼會賞賜給她們,逢年過節的幾塊碎布就已經是最好的恩賜了。
一兩銀子,縱使是爲了可雲她也要手下。
手剛碰到銀錁子,還沒來得及撿,猛然只覺得什麼壓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她死死地咬着牙,悶悶地痛呼着,淚順着眼角,不斷地落了下來,擡頭卻是看到謝琦那張猙獰的臉。
“哼,賤人!”腳踩在可夢的手背上,謝琦面色扭曲。
耿氏見狀,在看到謝琦那張被燒傷的臉時,不由得蹙了蹙眉,“琦兒,你,你怎麼會被燒傷的,怎麼會這樣?快,快進屋給爲娘看看!”
“……”謝琦聞言,心頭這纔好受了些,只是等着可能,腳在她的手背上狠狠地碾了兩下,這才雖耿氏走進房間。
感受到手背上那鑽心的疼痛,當撿起銀錁子收回手的時候,手背上已經青紫一片,手指已經沒有辦法彎曲了,看着地上的可雲,她死死地咬着牙忍着疼痛,“可雲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你的。”想到謝逸,想到偶爾聽府上的下人說起小少爺的院子裡常年住着一位神醫,是老爺特地請回來給小少爺調理身子的,只要能求到神醫出手,可雲就會有救的,一定會有救的。
進了屋內的耿氏和謝琦可都不會爲了兩個丫鬟費心。
“琦兒,你,你的臉……”看着地上一片尚未來得及收拾的狼藉,耿氏蹙了蹙眉,“這盒胭脂可是落花的鎮店之寶,你怎麼就給撒地上了?”
謝琦面色扭曲,眸色難看,“反正我也用不到了,留着做什麼?”
“就算你用不到給娘也好啊。”耿氏看着那盒胭脂,心裡不由得揪疼着,“這一盒可是要好幾百兩銀子呢。真是,娘可不記得教過你這麼浪費的。”
謝琦此刻本就心煩意亂的,聽到耿氏的話更是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銀子,銀子,你就知道銀子!你什麼時候關心過你的女兒?我已經毀容了,你讓我怎麼辦?”
“……”被謝琦的話嗆得說不出話來,耿氏這才認認真真地看着謝琦被燒傷的臉,“好好好,是娘不好,娘這不是來看你了嗎?”
謝琦聽了,心裡這才覺得好受了些,可擡手輕輕撫着自己那被燒身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痛她卻好似已經全然感受不到了一般,眼淚順着眼角不斷的沖刷着傷口處,那被燒傷的地方,已經是血肉模糊,周圍的皮甚至都已經燒焦了,耿氏這才注意到事情的嚴重性,面色沉沉,“不是交代你們一定要小心的嗎?怎麼會弄成這樣,你大哥都沒有受傷,你也太不注意了!”
“別跟我說大哥!”謝琦聞言,面色難看到了極致,她死死地咬着牙,那模樣像是恨不能將謝煜給生吞活剝了般,“如果不是他推我出去,我怎麼會撞到那被火燒熱的鐵架子上,又怎麼會……”
耿氏聞言竟是驚呆了,“你的意思是說,你這樣是你大哥推你的?”
“哼!”謝琦雙眸迸射出濃濃的火光,壓着牙,“他可真是我的好大哥啊。明明知道我心悅睿王,明明知道……可是他卻毀了我的臉,毀了容,我拿什麼跟顧瑾汐比,我拿什麼跟她爭!”
被毀了容的女子,除非是同樣有缺憾的男子,否則想要嫁出去容易,嫁得好就難了。就比如說謝琦,身爲謝家這一輩唯一的孫女,整個涼都城自然有不少公子少爺爭着搶着娶回家的,當然前提是謝琦沒有毀容的情況下;現在毀容了,或許也有人會上門求娶,但娶回去也只當個擺設,跟謝家攀上關係的墊腳石罷了,府上的美妾、通房絕對是少不了的,畢竟誰願意跟一個長相如此猙獰還脾氣不好的女人過活。
耿氏聞言,早已經是驚呆了,“琦兒,你,你什麼時候跟睿王……”
“我喜歡他。”
說起秦睿,謝琦臉上的陰鷙頓時一掃而光,反而像是帶上了濃濃的希翼和喜悅般,“他就是我的天神,他那麼的美好,那麼的強勢、霸道;嫁給他,我一定會很幸福的。”
“可他是個病秧子!”耿氏惡狠狠地咬牙切齒,“就顧瑾汐哪個小賤人沒嫁出去就要守活寡,你難道還想跟她搶着守活寡不成?”說到這裡,想到之前聽謝安提起過的顧瑾汐的醫術,如果她的醫術是真的,爲什麼不將睿王給醫好呢?公爹他們肯定是給顧瑾汐騙了,肯定是的。
想到這裡,耿氏心裡不由得又添了幾分底氣,只要拆穿了顧瑾汐的僞裝,她看她還拿什麼來嘚瑟,還拿什麼來讓公爹和婆母都站在她那邊。至於謝逸的傷勢,肯定是因爲常住在謝家的那位神醫醫治好的,人家神醫與世無爭,根本就不屑那個小賤人罷了。
謝琦聽了卻是不依了,瞪着耿氏,“那是不知事的人以訛傳訛,睿王那麼的風流瀟灑,那麼的清逸高雅,怎麼會是病秧子的。”
“你……”耿氏氣得咬牙切齒。
“可就算我再喜歡又有什麼用?皇家怎麼會要一個被毀容的兒媳婦。”說到這個謝琦又恨得牙癢癢,“是大哥,是大哥毀了我一輩子,娘!”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雖然在謝煜三兄妹中她最偏疼的是謝煜,其次纔是謝琦,但這時候看到謝琦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仍舊心裡不太好受,輕輕地拍慰着謝琦的背,“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涼都的神醫那麼多,娘會找人來給你治好的,宋家的宋院正不是跟你祖父的交情頗好嗎,讓他出手定然沒關係的,不過……”說到這裡,耿氏的眼珠子滴溜溜的飛轉。
“不過什麼?”
聽到耿氏要去給自己請宋院正來治病的時候,謝琦心裡非常的雀躍。就算是在麗城出生,在麗城長大,可是卻也聽說過宋院正的大名,秦氏皇族每一代的太醫院院正都出自宋家,如此便可見一斑。宋家的醫術,那可是整個皇室都認可了的。自己臉上這點兒小傷,在宋家醫術眼底,肯定是小菜一碟。
“來,你先坐着聽娘跟你說。”耿氏細細地將自己的思緒給捋了一遍,看到謝琦那猙獰、血肉翻飛的臉;如果坐在自己對面的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怕是耿氏早就已經忍受不住,噁心嘔吐了。倒不是說謝琦的模樣,只是那剛被燒傷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傷口,實在是難看到了一定的境界,再加上謝琦之前氣急攻心,又發火,又流淚,臉上不爭吵的潮紅,更襯得那傷口,猙獰無比。
謝琦低下頭,薄脣微微抿着,眼底飛快的劃過一抹厲色。
“還記得之前說是你小姑姑的蘇怡嗎?”耿氏拉着謝琦的手。
“女兒腦子沒受傷。”謝琦面帶不滿,惡狠狠地瞪着耿氏。
耿氏也不在乎,反而是拉着謝琦的手,“你既然記得,那現在也都看到了,如今這謝府上上下下的,從你曾祖母到你祖父、祖母,小叔叔,哪個不是站在蘇怡那邊。我不就說了兩句,要不要先將財產分了,你也看到了,你祖父、祖母現在可都是將蘅蕪苑的那幾位當成掌中寶來疼的。”
“哼!”謝琦自然是知道的,尤其是想到上次在蘅蕪苑發生的事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縮在袖中的左手早已經是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咬牙切齒地道,“我當然知道,可哪有什麼辦法,蘇怡失蹤了三十年好不容易纔找回來,你不也說了,當年如果不是因爲失蹤的蘇怡,爹怎麼會跟你成親?”言語間對耿氏竟然沒有一絲的尊敬。
耿氏聽了,面色先是有些惱怒,可看到謝琦那受傷的臉,想到謝煜造得孽,頓時氣就消了,“娘知道你心裡苦。”說着低下頭輕笑一聲,“原本娘也不知道爲什麼你祖父、祖母對那麼疼愛顧瑾汐。蘇怡也就罷了,到底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可那外甥女,還隔着一輩兒呢,可就在之前,你們在祠堂放火的時候,你猜我聽到了什麼?”
“什麼?”謝琦看着耿氏那神神秘秘的模樣,皺着眉頭。
“哼,那顧瑾汐就是個大騙子!”耿氏心裡笑得快慰非常,“原來你祖父和祖母之所以對顧瑾汐那麼的疼愛,甚至比你這個孫女還要好竟是因爲他們以爲是顧瑾汐救了謝逸,就是你小叔叔;你應該也聽說了,在咱們回涼都之前,你小叔叔和他的侍衛遭遇寇匪,重傷險些喪命的消息吧。”
謝琦聽了,癟癟嘴,“那又如何?”
“你傻呀。”耿氏瞪着謝琦,“只要咱們揭穿顧瑾汐,你祖父和你祖母就會知道顧瑾汐其實是個大騙子,對她孃的印象肯定也會大打折扣,到時候這謝家的不都是咱們的,娘再給你尋個如意郎君,讓你十里紅妝,風風光光的出嫁。”
謝琦聽了,眼底不由得也泛着精光,可聽到後面頓時面色又沉了下來,“我知道睿王!”
“睿王有什麼好的。”耿氏面帶不解,恨鐵不成鋼。
“我只要睿王。”謝琦緊緊地抓着耿氏的手,“娘,我只要睿王,此生非君不嫁!”
“你……”耿氏被氣得不輕,可轉念像是想到什麼般,眼珠子轉得飛快拉着謝琦的手,“好,好,好。不過在那之前啊,咱們得先將顧瑾汐的真面目扒出來。你想啊,現在太后娘娘對顧瑾汐本來就不滿了,睿王早已經弱冠,可顧瑾汐那小丫頭片子才十二歲,待她及笄,睿王都已經二十五了,換了別人早已經是兒女成羣了;只要咱們將顧瑾汐的真面目扒出來了,到時候你祖父和祖母不喜歡她,不過是個商戶之女,就算她哥哥們在朝爲官又如何,難道還能跟你比。”
謝琦聽了點點頭,也是這麼個道理,“可我們要怎麼才能揭穿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