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日暮,如血殘光透過窗戶射入房間,照耀在窗邊的軟榻上;餘暉悠悠,灑在夏雲楓那緊蹙的眉間,眸底;氣氛瞬間沉凝。
夜歌臉上表情未變,只輕輕地睨了夏雲楓一眼,眼瞼低垂;一襲天藍色繡祥雲暗紋長袍隨風翩躚,合着那幽深的眸,涼薄的脣,微微抿着,眼神似乎有些閃爍;可仔細看卻又同樣的深邃未變,似乎是在思索什麼。
“聽聞西楚秦氏皇族於多年前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在丹青山修建了一座皇家別院。”就在夏雲楓都以爲夜歌不會說話的時候,耳畔陡然傳來涼涼的語氣只是說話的內容卻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丹青山別院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畢竟當初修建丹青山別院的時候,西楚秦氏皇族可是花費了不少力氣。那麼一大片園林,每一片瓦,每一塊磚,那可都是老闆姓們用揹簍背上去,用肩膀擡上去的。
夜歌低首垂眸,陷入了深思,如果真的沒有半點好處,那秦氏皇族爲什麼要花這麼大的力氣在丹青山修建皇家別院;每年也就入住那麼幾天,這太不同尋常了。就算秦氏皇族財大氣粗,那也不用讓皇家子孫在每年的四月都去那裡住上幾日的吧。
夏雲楓聞言,轉頭深凝着夜歌,薄脣輕抿,眸中帶着淡淡的疑惑,“那你的意思是……”
“只是覺得有些好奇罷了。”夜歌低下頭眼神有些閃爍,嘴角微勾,笑意淺淡;眸底似乎還帶着幾分讓人猜不透的什麼,“西楚、夏涼雖是友邦,可這麼多年夜歌還是頭一遭來西楚涼都,聽聞丹青山風景極好。這兩日秋高氣爽,倒算得上是難得的好聽器,說起來倒是有幾分心動。”
跟夜歌相處多年,夏雲楓對他雖然說不上完全瞭解,但有些習慣卻是懂的。他聞言,並未立刻回答,只是轉頭望着窗外,語氣涼薄,“夜歌,你想清楚了嗎?”
丹青山的確有可能如他們猜測的那般,藏着那傳聞中的元帝寶藏,但也只是可能。當然這樣的猜測也並非憑空而來,除開秦氏皇族修建的皇家別院,以及傳聞中隱居在丹青山卻從來沒有人見過的普濟大師,他們自然也摸索到了一些其他的線索,只是非常的模糊,不太確定罷了。涼都,那可是最接近千年前元帝時期國都的地方,按照帝王的想法,一旦駕崩必然會選擇風水俱佳處;丹青山綿延千里,形若蛟龍,的確是個不錯的地方。可這丹青山畢竟坐落在西楚,他們深入夏涼已是以身犯險,若是貿然行動再落到秦欒的手上,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夜歌低首垂眸,嘴角斜勾帶着一絲邪肆魅惑的笑容,但那樣的笑只是短短的片刻,很快就恢復如常。面容清冷,又是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般,“如此就端看國主您怎麼考慮了。”說着,他同樣轉頭望着窗外的斜陽餘暉,紅色的光染遍了天邊白雲,一切都好似籠罩在一片血霧之中,帶着悲壯,又好似一種無盡決絕的淒涼,“剛收到涼笙的消息,後續使隊約莫明日就能到涼都。”
以爲惜柔公主在西楚涼都襲擊西楚的朝廷命官這件事情,到時候西楚的臣民或許會有情緒;到時候怕是會有一張硬仗;畢竟是夏涼國的國主,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纔是。
夏雲楓閉上眼微微頷首,“這個我明白。”
“國主明白就好。”夜歌低下頭,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端在小腹前,眸底透着濃濃的深思,微微彎腰頷首,“如果國主沒有其他事情,那夜歌就先告退了。”
“幫我查一下蘅蕪苑顧家的事情。”
就在夜歌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閉上眼仰頭靠在軟枕上的夏雲楓猛然開口,帶着幾分哀傷又透着悽楚;他擡起一隻手臂遮着雙眼,顯然心裡有着事情,顯得非常的不安而又焦躁。
“是,夜歌立刻去辦
。”看着這樣的夏雲楓,夜歌的表情始終淡淡的,甚至連語氣都沒有絲毫的波動,就好似所有的事情跟他都沒有任何關係一般,雲淡風輕。對於這樣的夜歌,夏雲楓也早就已經習慣了,沉沉地吐出一口濁氣,只有些無力地朝夜歌罷了罷手,“嗯,那你先退下吧,寡人想一個人靜一靜。”
夜歌聞言,微微點了下頭,“夜歌告退。”
剛從夏雲楓的房間裡出來,立刻就被早就侯在門外的茜月公主給半途劫了過去。
“公主。”夜歌表情始終如一,語氣也冷冷的,只是從那微微顰蹙的眉宇卻能夠看出他此刻的不滿和不耐煩。茜月公主見狀,心跳頓時漏跳了半拍,一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兒上,可心裡掛着事情不問清楚怎麼都不甘心,她薄脣微微抿了抿,擡頭飛快地看了夜歌一眼然後又好似受了驚的小貓兒般縮了回去,幾次三番,欲言又止。
夕陽西下,已經時近黃昏;夜幕漸漸地沉了下來。
夜歌微微側首,凝着茜月公主臉上那糾結的表情,緊緊抿着的雙脣,還有那交握在小腹前不斷的摩挲着的雙手,喉頭上下滑動明顯是有話想說,可是又說不出口的感覺,在心裡搖了搖頭,薄脣開合,語氣清淺,宛若那山澗清泉般,“公主有什麼話直說就是,夜歌定知無不言。”
“這是你說的啊。”茜月公主聞言,頓時猛的擡起頭,瞪着夜歌,眼神灼灼。
“嗯。”夜歌點了點頭,臉上竟然浮起了幾分少有的笑意。
茜月公主頓時只覺得好似周遭所有的東西全都消失無蹤了般,只有那夜歌臉上的笑,淺淺的淡淡的,卻好似什麼東西自自己的心裡炸開了般,像是時間就此定格了一般。不過很快,她就回過神來趕緊低下頭,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心裡暗自啐了一口,當真是個妖孽。
“公主有什麼話直說就是,夜歌還有要事,不便多留。”夜歌的語氣清朗溫潤,又空渺浩遠。
“那,我問你,父王到底爲什麼要去顧家?”茜月公主飛快地說到,其實她的心裡未嘗不知道;就算不知道,怕是也感覺到了幾分,只是心裡卻仍舊有些忐忑。她既盼着那久違的大皇兄被找回來,這樣自己就不用承擔整個夏涼的重擔,後宮中的那些人就再也不敢威脅母后,父王也應該對母后更好些了。可她又盼着大皇兄永遠不要回來,他回來了,自己不就更失寵了?
夜歌低下頭輕輕一笑,那樣的笑,清淺透着幾分清靈,讓人覺得非常的舒心,他並沒有再看茜月公主,轉頭凝着不遠處的花壇,步履緩緩,宛若一幅優美的水墨畫般,“有些事情,其實公主心中早就經有了定論,夜歌說,或者不說,又有什麼區別?”
“……怎麼可能?”茜月公主臉上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轉頭瞪着夜歌,幾乎是脫口而出。他剛纔的話,那言下之意竟然是……默認了?這是不是說明顧淮就是自己當年那失蹤的大皇兄?那顧家豈不是?不,不會的,不會的。
看着面帶糾結又透着幾分頹然色的茜月公主,夜歌臉上的笑意淡淡,擡手想摩挲茜月公主的頭頂,可猛然好似想到了什麼,伸出去的手在空中頓了下,轉而揚手將樹上那開得正豔的蒂牡花輕輕摘下,轉頭放到茜月公主的掌間,語氣似乎變得有些沉凝,又好似透着幾分意味深長的味道,“如果公主沒有其他事情,那夜歌就先告退了。”
“你……”茜月公主還想再說點什麼,可再擡起頭時,夜歌已經走出了好遠,她只能悻悻地看着掌間那朵淺紫色的蒂牡花,眉宇微微顰蹙着。
蒂牡花,在夏涼又被稱作野牡丹,夜歌的意思是想告訴她,就算顧淮失蹤多年,卻依舊身份尊榮,不管怎麼樣也改變不了他時夏涼國唯一的一位皇子的事實嗎?如果顧淮真的是自己的大皇兄,那他們之前一直所做的事情又有什麼意義?
光是想想茜月公主就覺心拔涼拔涼的。所謂公主,大抵都靠着父王的寵愛,皇兄的寵愛過活;皇室的公主多如牛毛,可若是得不到他們的寵愛在深深皇宮大院裡,或許活得還不如體面的宮女太監
。如果顧淮真的是那個身份,以他對顧瑾汐的寵愛,以顧瑾汐對自己的憎恨,那她……想到這裡她甚至已經不敢再想了。
當然,這些事情顧瑾汐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她與顧子騫正在商討關於元帝寶藏的事情,想要徹徹底底的讓顧家安全下來,就必須將秦欒從哪個位置上拉下來;至於秦睿,如果他真的願意,顧瑾汐也不會勉強。
強扭的瓜,不甜!
很快,夏雲楓拜訪蘅蕪苑顧家的事情就傳到了皇帝秦欒的耳中。
“還有沒有其他消息?”秦欒手中捏着暗子傳回來的消息,雙眼微微眯着,眸底透着幾分危險的味道。那夜宮裡刺客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徹底落下帷幕,現在又發生了這個事情。縱然那個刺客已經承認交代,可他卻怎麼都覺得有點不對勁。
杜長海手執拂塵,將修長的塵尾搭在左臂的臂彎處,彎腰側耳聆聽,“暫時沒有!”
秦欒涼薄的脣微微抿着,雙眼半眯透着幾分危險的味道,語氣不鹹不淡又好似透着一股冷厲至極的味道,“杜長海你說那夏雲楓到底去蘅蕪苑顧家做什麼?”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對於顧淮的事情,杜長海可不敢瞎猜測。正所謂帝王心海底針,這個皇上平日瞧着對顧淮挺好的,很多時候對他的不敬都毫不在乎;可有的時候這皇帝的表現就有些可圈可點了。
“嗯。”秦欒閉上眼深吸口氣,擡手揉了揉太陽穴,“暗子可否打聽到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杜長海聞言,眼神非常明顯地閃了閃,“這個恐怕有些困難。陛下您知道的,睿王對顧小姐非常在乎,自從上次謝家的謝臻翻牆傷害了顧小姐之後,睿王更是將府上的暗衛調走了大半,整個蘅蕪苑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咱們的暗子都只能潛伏得遠遠的。”說着,他飛快地擡起頭看了秦欒一眼確定他面色沒變之後,一直懸着的心總算是稍微放下了些,薄脣微微抿了抿,這才接着道,“不過如果陛下真的想知道,奴婢瞧着您不如直接傳顧大人入宮。”
畢竟這麼多年,顧淮對皇帝的忠心耿耿衆人皆知;如果皇帝真的想要知道,與其冒着被發現的危險派人監視還不如直接問當事人。
“行了朕知道了。”秦欒聞言,閉上眼深吸口氣。對顧淮其實連他自己都說不上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和感情。高處不勝寒,自從坐上這個位置,手握權柄,君臨天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身邊的人多得是歌功頌德,多得是阿諛奉承,唯有他,從頭到尾都好似沒有絲毫的變化,從前如何,現在仍舊如何。
或許就是因爲對着當年那種感覺的懷念,所以很多時候對顧淮他都多了一份容忍,只要他做的事情不是太過。甚至當初他在御書房與自己大吵大鬧他都沒有任何怪罪。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種經歷真的非常的難得。其實當年,在他還是個閒散皇子的時候,對顧淮他真的非常的嫉妒。身爲顧老國公唯一的兒子,享盡疼寵,衆心捧月;從小就是在衆人的稱讚中長大的。不像他,就算身爲皇子又如何,皇宮裡的皇子何其多,他從小就沒有建樹,被父皇忽略,被母后忽視,最落魄的時候甚至連那些宮女太監都能欺負他。憑什麼,他纔是皇家血脈,龍子鳳孫,可是卻過得還不如顧淮,憑什麼?
可自從發生了顧淮的身份別揭穿,他並非是顧老國公的親生兒子之後,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變了。隨着蘇怡的身份被揭穿,自己對顧淮的感覺好像也變了。最初知道被惜柔公主下毒的人是顧子齊的時候,他竟然有着片刻的快慰,雖然礙於文武百官和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不得不讓太醫竭盡全力的治療,可暗中卻指使他們對顧子齊動了手腳。
看到秦欒的面色有了點點變化,杜長海不敢再說只能嚅了嚅脣,將到了舌尖的話又給嚥了回去,“聽說夏涼的後續使隊快到涼都了,陛下您看這……”
“襄兒最近在做什麼?”秦欒薄脣微微抿了抿,自從秦襄跟淳于韻成親被顧瑾瀾攪和,後來再次成親之後就一直沒有了消息
。
“皇上您忘了,不是您讓七皇子在府上修身養性嗎?”杜長海身子微微弓着,語氣透着幾分安然的味道,非常的平靜。
秦欒似是終於回過了神來一般,點了點頭,“嗯,行了,朕知道了。”
“那……”杜長海似乎仍舊有些疑惑,“關於夏涼使隊的接待事宜?”
“襄兒已經閒了許久也該找點兒事情做了。”秦欒的眸色閃了閃,薄脣微微抿着,“不過他到底太年輕經驗太少,既然瞧着夏國主對顧家還算有好感,那就讓顧淮從旁協助吧,務必接待好夏涼使隊,可不能讓人說咱們沒有禮數。”
杜長海聞言,低頭應聲道是,心裡卻不由得總算是大鬆了口氣,“皇上英明,顧大人的口碑素來不錯。如今咱們西楚與夏涼雖說名義上是友邦,不錯關係卻有些緊張,由顧大人出面再好不過的。”畢竟,那夏涼國的惜柔公主對顧子齊下毒害得顧子齊如今還躺在牀上生死未卜,光是憑這一點,那夏國主也不好爲難人家,“只是……”
“只是什麼?”秦欒轉頭睨了杜長海一眼,單手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語氣透着幾分意味深長的味道。
杜長海躬身低頭,“只是皇上您忘了,那顧大人上次從鹽城回來的時候身受重傷,您不是特許了他在家裡休養。顧大人都已經好幾日沒有早朝了。”
“朕倒是差點兒忘了。”秦欒反手輕輕地拍在額頭上,薄脣微微抿了抿,面色有些糾結,“那他現在情況如何了?”
“皇上您忘了,那顧小姐可是能夠將謝逸從鬼門關前兒拉回來的人,當初顧大人只是皮外傷,想必也應該好得差不多了。”杜長海低下頭,語氣不鹹不淡,“皇上若是不放心,倒是可以讓林太醫去給顧大人瞧瞧,如果奴婢記得不錯,明兒林太醫他們會回太醫院取藥材。”
秦欒聞言,點點頭,“嗯,這件事情你處理就好。”
“陛下已經好久沒有去後宮了,今兒可要……”杜長海的聲音悠長,後面並沒有說完。
“讓宸貴妃準備準備,朕今兒夜裡去那裡過夜。”秦欒略微思索,大手一揮。
杜長海聞言立刻眉開眼笑的道,“是,那皇上您先歇着,奴婢立刻下去安排。”
從御書房出來,走到偏殿無人的角落處;身着豔麗的宸貴妃就帶着自己的貼身宮女站在那裡,在看到杜長海的時候,眼底帶着幾分緊張,“怎麼樣杜公公,皇上他怎麼說?”
“恭喜貴妃娘娘,皇上可是說了讓您好好準備準備今兒要去您那兒過夜呢。”杜長海臉上的笑意未散,在看到宸貴妃身邊的宮女遞過來的紅包時,更是笑意都透入了心底般,“哎喲喂娘娘,您可真是太客氣了。”掂了掂手中紅包的份量,杜長海笑意越發的盛了,“再告訴娘娘您一個好消息,夏涼後續使隊馬上就要到涼都了,這次皇上可是打算讓七皇子。皇上還是非常看重七皇子的,只要他做得好,往後娘娘可就要母憑子貴了。”
自從柳姨娘被顧瑾汐鬥倒,秦襄出事到現在,宸貴妃已經被冷落了許久。眼瞧着原本不問正事的九皇子秦嵐,上次竟然親自帶人捉住了惜柔公主,她心裡就越發的緊張;自己接二連三的出紕漏,甚至皇帝都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去她宮裡了,秦襄又被皇帝責令在府中修身養性,這樣她怎麼能不着急。
宸貴妃看着杜長海,臉上帶着笑意,“杜公公您這說的是哪兒的話,如果不是您在皇上面前美言,哪裡能有我們的現在,有勞公公您了。”
“那也得皇上心中有娘娘,有七皇子才行。”杜長海瞧着蘭花指,“娘娘您還是先回宮準備準備吧,皇上還等着奴婢服侍呢,奴婢就先告退了。”
宸貴妃連連頷首,“那公公慢走
。”
“娘娘。”宸貴妃的貼身婢女看着杜長海離開的背影,眼底透着幾分疑惑,“咱們西楚和夏涼如今的關係正是敏感的時候,皇上讓七皇子去接待,這……”
宸貴妃卻不以爲然,臉上露出一抹清冷的厲笑,“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襄兒做得好,讓夏涼國的國主滿意了,到時候我看那個人拿什麼和本宮爭,哼!”那個人說的自然就是母儀天下,曾經寵冠後宮、如今卻被冷落得猶如打入冷宮的皇后娘娘。
……
蘅蕪苑,顧家。
風裡來,雨裡去;這一年一來,自從開春顧瑾汐發生變故到現在,整個顧家上上下下都不得安寧,到現在,好似所有的事情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顧瑾汐和顧子騫兩人正在頭疼怎麼樣改變蘇怡那怯懦的性子,陡然卻聽到杜若派人來說,顧瑾香找上門來了,兄妹兩人聞言,身子明顯都是一怔。按理說,他們雖然是同父異母,可卻根本沒有半點兒感情;以往那顧瑾香可是站在顧瑾瀾身後的,雖然沒有直接出手害過她,但暗地裡的事情誰知道,更何況顧瑾香這個人太過表裡不一,比起顧瑾瀾和顧瑾玉,顧瑾汐甚至對顧瑾香的忌憚更深。正所謂會咬人的狗不叫,像這種平日裡不聲不響,算計起旁人怕纔是真的殺人不見血。
“這裡可是蘅蕪苑又不是顧國公府找到這裡來做什麼?”半夏沒好氣地輕啐一口,“要奴婢說,小姐您不如直接讓杜管家將人給趕出去。”
顧瑾汐眸色深沉,擡手示意半夏閉嘴,麻煩如果真的是那麼容易處理的,那就不叫做麻煩了。閉上眼深吸口氣,她眸底一片清明,嘴角斜勾透着幾分涼薄,“算了讓她進來吧。”
“妹妹,你……”顧子騫眸底透着幾分不解。
“顧瑾香可不是顧瑾玉。三哥,顧瑾香可不是那麼好處理的。”顧瑾汐低下頭,薄脣微微抿着,語氣透着幾分意味深長,又略微帶着幾分俏皮地朝顧子騫眨了眨眼睛,“三哥,咱們來猜一猜,這顧瑾香究竟是爲什麼而來,如何?”
“……”顧子騫聞言卻是沉默了,那孟姨娘分明已經拿了爹的休書,答應帶着顧瑾香離開獨自生活的,現在找上門來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顧子騫深思的時候,顧瑾汐卻是臻首低垂,垂下眼瞼,飛快地斂去眸底的情緒波動,縱然現在柳姨娘已死,顧瑾瀾已經徹底的沒有了任何威脅,可是當初顧瑾香與她所說過的話卻是讓她記憶猶新。她一直懷疑當初碧蓮的死,顧瑾瀾雖然沒腦子但柳姨娘卻是個心思深沉的,她不會做出這麼沒頭沒腦的事情;玉笙居,其實細細思量起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從玉笙居開始的,碧蓮的死只是一個引子,而且她總有一種感覺,那個人刻意將碧蓮的屍體挪到玉笙居,爲的就是告訴自己點兒什麼。
“如果我說柳姨娘根本就不是顧老夫人的遠房侄女呢?”閉上眼輕輕地仰靠在軟枕上,耳邊似又想起了顧瑾香當初的話。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這顧瑾香不簡單。
瞧着這樣的顧瑾汐,顧子騫只覺得心疼到了骨子裡,擡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如果你不想見到她,那讓三哥來就好。”區區顧瑾香而已,難道還能翻了天去?
“她是來找我的。”顧瑾汐的眸底澄澈透明,似不經世事的孩童,又似飽經滄桑之後餘下的洞明,她轉頭看着顧子騫,不着痕跡地躲開他的手掌,低首垂眸,嘴角半勾起淺淡的笑意,語氣清淺,“之前沒商量完的事情我們容後再說,三哥你先回房吧。”
顧子騫眸底透着不滿,“妹妹你……”
“香兒見過子騫哥哥。”只是到底顧子騫還沒來得及離開,顧瑾香已經來到了兩人的面前,恭謹地朝顧子騫福了福身,之後這才擡起頭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顧瑾汐;片刻後,才語氣幽深,意味深長的道,“大姐姐,好久不見了!”
“的確是好久不見了
。”顧瑾汐同樣回以淺淡的笑意,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縱然不明白你着顧瑾香究竟是誰派來的,又是爲了什麼目的,不過這都不妨礙顧瑾汐對她的忌憚和敵意。不過顯然,顧瑾香比顧瑾瀾和顧瑾玉可要聰明得多,在所處環境不佔優勢時,更懂得掩飾,更懂得討好;而籌碼在手的時候也能張揚。
兩人四目相對,剎那間電光火石;彼此其實都明白對方的心思,只是有些事情沒有放到檯面上說罷了。只是這一幕落在旁人的眼中,卻又是另外一幅場景。
顧子騫冷冷地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哼,區區庶女見到嫡女竟然不行禮也不問好,也不知道是誰教出來的。”
“子騫哥哥教訓得是,只是從顧國公府出來許久,嫡母請來的西席早已經離開。”顧瑾香低下頭,似透着點點無辜,可話中的意思卻是意味深長。
顧子騫聞言,頓時就惱了,“誰是你子騫哥哥?哼,我娘只生了一個女兒。”
“……”顧瑾香低下頭,身子似乎有些顫抖着;良久才擡起頭淡淡的一笑,“香兒自知出生卑微,比不得大姐姐,比不得子騫哥哥,是香兒沒有這個福分成爲嫡母的女兒。”說着,臉上的笑意都透着幾分慘白和無力,那模樣,若是旁人瞧了,怕是就算說顧瑾汐沒有欺負她都是沒有人信的。
裝無辜,扮可憐?
顧瑾汐在心底搖了搖頭,當初這招可是顧瑾瀾用爛了的。曾經前世的自己在這招上屢戰屢敗,那是因爲她的心腸不夠硬,那是因爲她對顧瑾瀾的疼惜;至於今生,哼,她都是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這俗話說得好,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窮。你這話若是讓孟姨娘聽到,怕是該傷心了。”顧瑾汐取出手絹輕輕地捂着脣咳嗽兩聲,然後擡起頭,看着站在不遠處的顧瑾香這才朝半夏和青黛道,“你看看你們,沒長眼睛嗎,都說來者是客,還不快給香妹妹看座。”
“是!”半夏本就對顧瑾香有意見此刻更是心不甘情不願,朝顧瑾汐福了福身之後,這才慢慢悠悠地朝着門外走去。
顧瑾香見狀低下頭,嘴角的輕笑未退,“其實妹妹不妨事的。”
“這怎麼能行呢,香妹妹你可是客人。”顧瑾汐淡淡的笑着,“只是我這身子素來是不大好,你也知道的,上次落湖之後,一直纏綿病榻可是沒讓三哥少頭疼。”
“你這丫頭,知道三哥頭疼還不好好在屋裡歇着。”順着顧瑾汐的話,顧子騫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擡手輕輕地點了下她的鼻頭,“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交給三哥就好了,你還非得親自過問。”
顧瑾香站在原地,縮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頭,無關緊要的人,是啊,本來就是無關緊要的人。他們纔是真正的一家人,那自己算什麼?其實想想,比起顧瑾瀾和顧瑾玉她已經好很多了,可每次聽到關於顧瑾汐的消息她都覺得不甘心,越是不甘心就越是想要得到。就算自己得不到,也不要讓別人得到。
“大姐姐,我們能不能,單獨談談?”顧瑾香薄脣微微抿着,良久才終於下定決心擡起頭看着坐在對面軟榻上,倚着軟枕的顧瑾汐;對坐在顧瑾汐旁邊的顧子騫所投射過來的那恨不能將她給撕碎的目光,她只當做沒看到罷了。
“顧瑾香,你別得寸進尺!”顧子騫聞言,頓時就惱了,擡手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三哥你氣什麼。”顧瑾汐擡起頭淡淡地一笑,“你的手要是疼了不妨,可要是拍壞了我的小香幾,我可是會心疼的。”臉上的笑意清淺,透着從動,優雅地端起旁邊的茶杯,五指間,胎薄釉亮的茶杯,顯得格外的晶瑩,她低下頭怯意地飲了兩口,“這小葉紫檀的香幾,咱們整個蘅蕪苑可就只有這一張了。”
顧子騫瞧着顧瑾汐那財迷的模樣,真的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要是壞了,三哥陪你一個新的,這總行了吧
。”要知道這蘅蕪苑裡裡外外哪一樣不是他親手置辦的,這丫頭!只要她喜歡,就算將整間屋子拆了都用小葉紫檀又如何?這麼多年能夠穩坐三大商會之一的蘅蕪商會如果連這點兒本事都沒有,那可就白瞎了蘅蕪商會的名頭了。
“喜歡倒是喜歡,不過要是把三哥的家底兒給掏空了,往後的三嫂可就該找我麻煩了。”顧瑾汐臉上的笑意淺淺,說到三嫂又想起了秦念,這些日子忙得暈頭轉向各種事情堆在一起,根本就沒有時間關心,也不知道她情況怎麼樣了;想到這裡,她眸色閃了閃,“聽說蘅蕪商會近來從山區採購了一批新鮮的覆盆子,三哥去給我取些回來如何?”
“……”顧子騫深凝着顧瑾汐,又看了看顧瑾香,明白顧瑾汐心中的想法,只是對顧瑾香卻非常的不放心。當初顧瑾玉嫁人的時候,他可是特地給她挑了個還算殷實的家庭,只要她嫁過去,往後雖然說不上大富大貴,但至少是衣食無憂,可是她卻不願,現在又找到蘅蕪苑。眉宇微微顰蹙着,有些擔憂地看着顧瑾汐。
“我只是有些話想單獨跟大姐姐說說,子騫哥哥難道還怕我將大姐姐這個大活人給生吞活剝了不成?”顧瑾香何其通透又怎麼會想不到顧子騫心中的想法,她低下頭,臉上的笑意透着淡淡的涼意。
“如果妹妹有半點差錯,哼!”顧子騫沒好氣地瞪了顧瑾香一眼,然後轉頭看了看顧瑾汐,轉頭朝着門外走去。
直到顧子騫走了好久之後,半夏和青黛這才慢慢悠悠地端着椅子和新泡的茶過來。
“香小姐,請!”半夏的語氣涼涼的。
顧瑾汐朝半夏使了個眼色;兩位丫鬟將茶放下之後,恭謹地朝顧瑾汐行了個禮末了還惡狠狠地瞪了顧瑾香一眼,然後這才慢慢的離開。
“這兩個丫頭,呵呵。我平日裡疏於管教,香妹妹可莫要跟他們一般見識才好。”顧瑾汐語氣不急不緩,雙眼半眯着愜意地品嚐着新茶。
“有時候真的很羨慕大姐姐你。”顧瑾香只輕輕地嚇了一下口,入口那樣的青澀帶着微微的苦味,結合顧瑾汐那愜意的表情,她又怎麼會不明白。這整個蘅蕪苑怕是沒有人會歡迎自己,她比誰都要清楚。
顧瑾汐低下頭,語氣透着幾分自嘲,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淡淡的輕哼聲,“我有什麼好羨慕的。”如果不是天可憐見讓她能夠重活一回,現在的她怕是還被柳姨娘和顧瑾瀾耍的團團轉,怕是還渾渾噩噩的活着,每日都是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更何況就算現在,被那個人當做眼中釘肉中刺的,如果可以,她倒是想平平淡淡的,就算粗茶淡飯,但至少踏實。
“大姐姐,你真的變了。”顧瑾香低下頭,雙手絞着手帕。
“人總是會變的。”顧瑾汐低下頭,嘴角微微勾着,擡眸看着顧瑾香,“難道你沒有變嗎?”
顧瑾香輕笑一聲,“是啊,人都是會變的。我只是沒有想到你竟然真的將柳姨娘的身份給抖了出來。”而且還是以那樣的方式,以自己的項上人頭做賭注。那樣的毅然決然,甚至沒有給自己留一丁點兒的後路,“難道你就不擔心,如果我是騙你的呢?”
“你以爲我會相信你的話?”顧瑾汐擡頭斜睨了顧瑾香一眼,眼底帶着淡淡的不屑。自從重生之後,那顧老夫人沒由來的偏心柳姨娘,偏疼顧瑾瀾,她早就懷疑了,只是卻沒有想到事實是這樣的殘酷,不是親生的,其實也好。
“呵呵,到底是我太自負了。”顧瑾香低下頭,心底有幾分苦澀的味道,“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嗎?”顧老夫人既然能夠瞞住世人這麼多年,又怎麼會不處理乾淨,她真的很好奇顧瑾汐到底是怎麼將事情給查出來的。
顧瑾汐擡眸深凝着顧瑾香,眸底透着濃濃的疑惑和不解;那樣明晃晃的打量不帶絲毫的掩飾,讓顧瑾香只覺得無所適從;好久才聽到顧瑾汐冷笑着道,“顧瑾香你覺得有意思嗎?”